87 你只是想拯救自己

紅與白的交錯中，恍然一片山間景致出現在眼前。

小橋獨木，流水蜿蜒，

“你我生來便不同路，談何結伴同行？離我遠點！”玄衣少年轉身便要走，卻被身後的白衣少年郎溫笑着捉住了手。

白衣少年無奈搖頭，像是頗為煩惱道：“那可如何是好，這獨木架立于高山流水間，我懼高啊，不如，化無你先帶我一道過去，我們再分道揚镳？”

玄衣少年正是年幼時的化無，少年眉眼間戾氣未曾收斂，時常板臉皺眉，看上去如同兇煞，讓看到他的人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是沖撞了哪個刺頭。

反之，于化無相貌一致的白衣少年卻顯得溫潤如玉，談吐不凡，輾轉靈界不過短短數日，便有了不少結交的道友，時常相伴而行，共論道法。

“如何？”見他不答，化思歪頭問道。

那邊那麽一條大路你不走，非要和我來争這一塊獨木橋，靈界的人真是腦子進了水，會喜歡和這種人結交。

化無冷哼一聲，徑自往前走去，化思哈哈一笑，一下将化無打橫抱起，幾步輕點，飛快的到了河對岸。

化無：“……”懼高？嗯？

兩人雖是雙生子，卻從未真正坐下來交談過，巫族人刻意将他們分別撫養長大，海岸兩頭，從不相見，但今日一眼，便認出了對方的來歷和身份，然而，也僅僅是偶遇而已。

化無沒想到的是，化思看着溫溫和和，卻是個不安分的主，才不到半年，就搞得驚天動地。他就像一團光，走到哪裏，哪裏就是一片明亮。

不像自己，所到之處，放眼過去皆是荒涼。靈界繁華，卻因地而異，中央城自然是人聲鼎沸，靈山靈脈附近自然是熱鬧非凡，可一旦到了貧瘠之地，便是屍橫遍野，枯骨成灰。

那些被世家排斥，成為過街老鼠的武者或者普通人流亡至此，餓死病死，比比皆是，他們大多喵喵喵被迫害，被安之無辜罪名，只因惹了世家的不快。

這世上，本就沒什麽公平正義可言。

化無倒是看清了，反而是人緣極好的化思，總也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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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他們的第二次相遇。

天上下了好大一場雪，落得滿地白茫茫。

化無在酒坊裏喝得爛醉，出來時頭重腳輕，摔了個滿身狼狽，跌跌撞撞地起來，又踉踉跄跄地倒下去，引得一片路人嬉笑。

那些人走過經過，笑罷樂罷，也沒想過給這酒鬼搭把手，任他在天寒地凍的大冷天，穿着單薄的衣物，在雪堆裏撲騰。

這些畫面化無見過了很多次，有時候是故意落水，有時候是遺落值錢之物，有時候是賣稀有的靈器，諸如此類。

前兩者便罷，後者卻是被人告上了世家族長那，硬說他賣的靈器是偷盜之物，硬是搶去不說，還将他關進了水牢裏。

也不知道是獨獨他碰上的都是倒黴事，還是倒黴事專門找上了他，總之，短短幾年，化無便自感看盡了世間，且全都是罪惡之源，該殺該死。

“化無，你知道嗎？這個世界，正在崩壞。”化思看着他，意味深長。

化無冷哼一聲，心道：本就不是好的，只有你将這些當寶貝。

化思看着他，真誠道：“我需要，你的幫助。”

化無靜靜地看着那張過分天真的表情，不知為何，突然迫切的想要看到這表情崩潰，變得失望絕望，變得與自己一模一樣。

“世家聯合舉辦的武道比試即将開始，你不如帶着你精心教養的孩子們，去與他們論道？若是你勝了，我便答應你。”

“好！一言為定！”

化無沒想到的是，化思這一去，就是驚天動地。

為了能贏，化思拼盡全力，他是真的深愛着這片土地。

但世家顯然并不能理解這些，反而認為化思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他們不可逾越的地位。

于是，終于在化思帶領着一群人贏得無數的歡唿和贊譽時，被觸動了神經的利益團體們，爆發了。

化思也成為那個過街挨打的老鼠，就連被他精心撫養的孩子們，在得到世家大族的邀請後，都紛紛轉向，各自投奔了名聲望族，為了能在其中謀得更好的差事，甚至站出來指認是化思将他們搶奪去，逼迫他們做苦力。

這些人有的自小就被世家抛棄，食不果腹，朝不保夕，那種貧苦沒有資源的苦日子他們真的受夠了，他們對苦難的恐懼，已經完全超過了對世家抛棄他們的憎恨。

若是再跟着化思，只會讓他們成為衆矢之的，那樣他們如此辛苦地努力，又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既然他想拯救他們，不如救人就到底，讓他們徹底擺脫這些苦難，讓他們也能和其他世家弟子一樣，享受族內的大好資源，突破晉升，成為武王武皇，成為別人仰慕的存在吧！

“我又沒逼着他救我！是他自己要救的！”

“是啊，他說過不會讓我們再受苦的，可是再跟着他，不是受苦是什麽？明明是他食言了！騙子！對！他是個騙子！”

“我寧可從未認識過他，逃得狼狽又難看，真丢人！”

……

血花四濺，衣着華麗的弟子們被抽幹了靈力，淌幹了血，如同幾具幹屍，橫七豎八的倒在巷子的角落裏。

化無雙眸中閃過一絲詭異的光，在碩大的圓月之下，如同一只新生的魔。

“是啊，既然你們想當做沒見過他，那便在沒見過他的過去裏，孤單的死去吧。”

那一年，化思被趕入了黑霧彌漫的紫極山脈，生死未蔔。

十年後，化無突破武皇境界，帶着妖樹傀儡，在靈界殺出一片血海。

……

記憶回籠，化無眼前的血色幻影得逞的大笑起來，化思的臉漸漸模煳，變成一個可怕的，生着上千張臉的怪物！

怪物笑聲驚悚，自帶回音：“上當了吧？我可不是什麽化思！”

化錦柒默默想：從你現身開始，就沒人把你當化思，你自己非要尬演技。

“這麽多臉，是不是每天都能換着玩？”化錦柒扯扯齊兆翎的袖子。

齊兆翎低頭看着化錦柒一雙亮晶晶的眼，突然想拿刀再給自己的臉來幾下。

因為從他臉上的疤痕消失開始，化錦柒就沒正眼看過他，莫不是……更醜了？

不等想清楚，血色幻影突然發出一聲凄厲地尖叫，原來是他貪得無厭，像要得到化無的身體，卻發現靈魂才擠入一半，就感到了自那副身體上傳來的，可怕的劇痛！

像是渾身血液都在沸騰，骨頭化作幹柴在灼燒一般，化無的身體，就如同一個巨大的熔爐，每分每秒都在焚燒着自己，只待到血液枯竭，骨肉化灰的那一刻，消失殆盡。

他早已經不堪負重，只不過是強忍着火熱的痛苦，來完成這最後一搏。

顯然，在意識到化思不會出現那一刻開始，他的狂熱和執着，便都散了個幹淨，只剩下無盡的眷戀，和解脫。

“既然都進來了，也就別走了吧。”化無輕輕笑着，金絲捆住了掙紮着要脫離他的血色幻影，将他往化無的身體裏拉去。

血色幻影發刺耳的尖叫聲，可見那副身體裏，正在經歷着何等可怕的痛苦。

異變正在此刻出現！

水琉玉和子垣沭封竟然同時放出了各自的靈器，齊齊朝化無攻去！

這位置選得極其刁鑽，化無又正是虛弱之時，就算感受到了殺氣，也無力抵擋，金絲在水琉玉耳邊擦過，萬千水針紮如化無的身體，子垣沭封乘機高舉紫電閃爍的封魔神劍，連同那只融合千萬冤鬼的血色幻影一起刺穿，狠狠地紮進了化無的心口！

化無勐吐一口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容貌與化思有五分相似的水琉玉，再看向不遠處，明明恢複了靈力，卻只是靜靜觀望的化錦柒，突然裂開一嘴血牙，哈哈大笑。

“當初化思為了靈界，殺了自己的族人，那是他第一次開了殺戒，只為保護他自認為的一方淨土。”化無勐咳幾聲，仿佛在質問水琉玉，又仿佛在質問隔着遙遠虛空的某個人：“魔宮待你不薄，你卻也為了靈之大陸，背叛了生你養你的故土，和同門反目，刀劍相向，和敵人友愛，錦瑟和鳴。”

“你們其實想保護的，只有自己吧。”

“閉嘴！”水琉玉心中一淩，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麽！”

“不然，你又為何急着要殺我滅口？”留下這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化無往後一倒，徹底失了生息，而他身下的大陣，也随着他生命的流逝，逐漸淡去。

水琉玉又急又怒，只恨這人太過陰險，臨頭死了還要說些擾亂人的話！感受到子垣沭封若有若無放在她身上的視線，水琉玉心下一冷，趕緊道：“沭封，我和他沒關系！我都不認識他！”

子垣沭封垂眸：“嗯，那最好。”他從小聽母親說，他的父親死于當年的巫族之手，所以，哪怕一絲半點，他也不希望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巫族人有半點關系！

暫不論水琉玉以後的日子會過得如何提心吊膽，當那陣法一消失，化錦柒就感到身子開始變得虛幻起來，料想是化無逝去，咒法失敗，魂魄失去了牽引，是時候回到身體裏了。

化錦柒趕緊轉身要将此事告知齊兆翎，卻發現對方正愣愣地看着空空的掌心，以及空空的懷抱。

化錦柒：“……”

齊兆翎試探道：“錦柒？”聲音裏夾雜着一絲顫抖，聽得化錦柒心痛不已，他拼命大喊大叫表示自己在荒窟，且很快回去找他，可齊兆翎卻根本聽不見。

他只聽到自己的內心傳來一聲聲的吼叫，他聽到另一個自己說，這個人走了，又一次走了，一聲不響的離開了他。

虛空撕開一條裂縫，漆黑的風璇将化錦柒往裏吸去！

化錦柒很想扯着齊兆翎的衣襟表示自己就在這裏，可身體卻一穿而過，飛進了那片虛空中！

“化錦柒，別讓我找到你，不然……”身後，齊兆翎聲音森冷。

化錦柒：“……”害怕ing。

還是過陣子再回去吧……

虛空關上又開啓。

化錦柒飄飄悠悠的落進身體裏，只感到天旋地轉，魂不歸神，就連地面，都在一陣陣的震動。

“轟！轟！轟！”震動聲越來越近，像是有什麽龐然大物在奔跑，空中還傳來唰唰唰的破風聲，饒人不得安寧。

化錦柒心有憂慮，煩躁地睜開眼，就看到兩棵巨大的樹，死死地糾纏在一起，翠綠色的樹枝纏繞着白森森的樹枝，褐色的樹幹撞擊着白森森的樹幹，極大的震響中，無數樹汁液鋪天蓋地灑下來！

化錦柒：“……”emmmm禁欲久了，連兩棵樹打架，都能看成限制級黃片。

“爹爹啊！”白色的樹注意到化錦柒動彈，驚喜一叫，瞬間化作兩頭身的小兒，扭着兩團白面屁股蛋朝化錦柒飛跑過來！

化錦柒又看了一眼化身成一米九高的健壯男子的青勐，覺得自己有罪，是魔鬼。

“魂魄離體多時，若是再不歸，回來就只能看到一片枯骨了。”青勐看着對化錦柒各位親近的傀儡樹，心裏恨恨。

化錦柒權衡了一下主動回去被齊兆翎懲罰，和被齊兆翎抓回去懲罰之間的區別，認真道：“我們離開這裏吧，我剛才發現，這裏确實不是什麽好地方。”

“若是能離開，你認為他會乖乖在這等你回來？”說到這個青勐就氣，化錦柒無故魂魄離體，傀儡樹立刻急得跟個什麽似的，認為是青勐做的，還和青勐打了起來，發現誤會後，兩樹想要帶着化錦柒的身體去荒窟外面招魂，結果出了洞窟才發現，先前進來時，被陽光驅散的黑霧，竟然再次籠罩了荒窟。

一切仿佛又恢複了原樣。

“你之前不是還懷疑我的身份，以及那個青氏族長的到底是誰嗎？”青勐站在洞窟前，嘴角一勾，森森笑道：“若是我現在，死在這裏，那麽，青龍玉和屍骨，不都可以解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