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醫院都已經擠滿了人,醫生都忙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很多人都想要逃離,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無罪,自己沒有感染,也許那個老人也是這麽想的吧,即使是感染了,也不想死,也想逃離,他怎麽會想害人呢?他什麽都不知道。

人類就處于這種無知的狀态裏,很多人都不想害人,但更多的是害了人也并沒有感覺,也認為自己是對的、自己是迫不得已、自己想活、自己無罪。

實際上卻恰恰相反。

人類冷眼旁觀着慘劇,從未阻止,直到事後,才會生出憐憫之心,回過頭去抨擊那些屠夫——執法者,就是這樣一種血淋淋的正義。

宋以歌就大概做了個健康監測,沒有發現感染的痕跡,本身的免疫能力也沒有下降。這一場“□□”很及時,正好炸出了很多潛在的危險,雖然星際法庭又一次受到了幾千幾萬人的抨擊,但這又怎麽樣呢?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管怎樣,星際法庭永遠是被口誅筆伐的對象,也許幾百年後星際法庭不複存在,但人類文明還能延續,那麽,星際法庭可能就是以一個□□而暴力的形象存在着的。這可能就是這個時代的特色吧,适者生存,但這卻也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當然,暴,亂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地被平息呢?醫院裏又驟然幾聲槍響,造反派趁亂大喊:

“執法者又濫殺無辜了!”

“我們只是想離開!他們就殺人!”

“人類社會成了這些野獸的地盤!這是殺戮場!”

“打着正義的旗號卻草菅人命!星際法庭算什麽東西!”

宋以歌在角落靜靜地聽着,如果這些人不動手襲擊執法者?執法者願意浪費子彈來殺你?等這聲音越來越大時,他也有些受不了,似乎忍耐力到了極點,但公共場合亂放槍會誤傷,會掀起更大的波瀾,人們隐藏在內心的反抗就會被點燃。

那就制造幾個作俑者,制造一些理由,以儆效尤。

他往人群裏走了走,左肩上的标志讓很多人移開了腳步,但也吸引了很多虎視眈眈的人,先動手卻忌憚于他旁邊的人和槍支。

那我就往裏走一點。

呼聲從未停歇,一些人已經被那些造反派給蠱惑了,宋以歌心裏咬牙切齒面上紋絲不動。

死的要不是那些感染者,那就是你們了。

你們要不選下?

其實自己進去危險系數比和那些變異的怪物搏鬥還大,指不定就一群人過來打團了。

不過也必須槍打出頭鳥,否則只會越鬧越大。

這時,終于有按捺不住的人想來搞事情了,他突然沖了過來想奪走宋以歌的槍,但正好被宋以歌抓住,立刻開槍殺了他,他很冷靜地說了句話:

“襲擊執法者,就地處決。”

雖然人們都還在議論,但大喊大叫的人少了,這種人就是牆頭草,哪邊勢大哪裏倒,天天煽風點火火上澆油,把事情鬧大才好。

這種人的結局就是被處決,或者唯唯諾諾一輩子。

沒出息的家夥們。

不過敢做出頭鳥的,絕對是造反派中有前科的人,去查肯定有跡可循。

“要是你們沒有感染,我們也不會無端抓人,只是讓你們隔離檢測,又沒說不放你們出去。天天跟着造反派混,遲早會和他們一樣。我們執法者不是野獸,我們也有自己的依據和規定,我們也必須履行自己的職責,所以,請你們不要幹擾我們的工作。我們不會對無辜的人開槍。”他用擴音器在人群中說話,卻好像一點也不怕周圍的人會來反擊,很平靜,雖然讓人害怕,但也讓很多人安了心。

畢竟,正常人還是多的,他們只不過是害怕而做出的自衛。

宋以歌離開了,維持好了現場的秩序後請了個假——當然,只是說了一聲,反正他只要每個月完成定量的工作就行了,反正現在才月初,工作量也挺大,達成指标也不成問題。

他要去收拾一下于暮雨這個小兔崽子。

然後現在這個小兔崽子在外面瞎溜達,他想去地下九層,也去了一趟軸心塔,詢問了一下考試通過且通過軸心塔的專項考核後可不可以來軸心塔做科研工作。是否可以與星際法庭商量在不退出的情況下在軸心塔工作。

當時有個高層的官員回答了他:“這可難得,我們也無法決定,但可以商量一下。但需要和你的上司溝通溝通。”于暮雨也道了謝:

“謝謝您,我知道了。”那個長官有着學者該有的嚴肅,卻不失那份人情味兒。

“不用謝。你為什麽想這麽做?”

“我不太适應星際法庭......”

每天做着自己也不想做的事。這可能顯得有些懦弱,但是他只能這麽做,呆在星際法庭只會拖後腿。

當然,這件事也被宋以歌的一些“朋友”知道了,并如實告訴了宋以歌。宋以歌正開車呢,聽到了又是有點氣——大半夜的跑軸心塔去打聽這件事?他是多讨厭自己?

不适應?你也沒參加過我們執行任務啊?

但是他确實做了個正确的決定,這種殺戮的氛圍也令自己喘不過氣,好像是深陷泥潭的人,無法掙脫,責任也是結結實實地壓在了星際法庭的每個人身上。

誰會好受,每天面對的是人們的怨艾、憤怒、厭惡、害怕,與一個個喪失了本性的變異者和想要逃避的感染者打交道?誰會願意啊?

可是我們走不出來啊。

就像無人可以走出人類注定無法自然生育一樣。

就像無人能真正離開地球一樣。

很難受,心裏閉塞得很。

“我真的做錯了什麽嗎?”宋以歌突然對自己說,不是只因為于暮雨,更是因為那些人們的聲讨,讓他開始懷疑自己。

但他又覺得,自己在法律意義上沒做錯,在道德意義上卻對一些人造成了損傷。

也許這些死者是某些人的摯友、愛人、夫婦,一些對其他人重要的角色。

每一個死者都在他的心裏留下了烙印,他一直記得。

在每個清明,這個已經不重要的節日裏,在空無一人的公墓中,向無數亡魂致意——是戰友、朋友、無關系的人、仇人。

但他又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淩雲,他記得她曾經預言過:

“人類要是依靠星際法庭的殺戮還茍延殘喘,是飲鸩止渴,總有一天,星際法庭将會無人願意堅守自己的崗位,因為他們已經失了本心。”

他一直不同意這個悲觀的見解,但現在他好像有點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終于有些認可了這個瘋狂的女人的世界觀,對她的思想也有了認識,是自己沒有考慮全面。這個寧死都堅守陣地,堅持反對星際法庭的人,這個不屈不撓的人。

是個無所畏懼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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