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周六晚上,有人約陳黛薇出去玩。

一男二女,都是陳黛薇的大學同學。

陳黛薇大學時期也挺忙的,忙着兼職。要是什麽時候她不兼職,那麽一定是快考試。考試前幾天,她從早到晚泡圖書館。

就這樣,她人緣居然還可以,畢業之後不時有人約她一起玩。

只要有空,她基本都會去的。這次也不例外,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

明天是休息日,沒什麽事。要是不出去玩,那麽一整天只能在家。

——跟陳雪澤兩個人在家。

一想到一整天都和陳雪澤在一起,陳黛薇心裏面難免有些壓力,所以答應得還挺痛快。

跟對面确定好了明天一些細節,她挂了電話。

收起手機,陳黛薇一回頭,發現陳雪澤不知什麽時候從卧室裏出來了。

他黑衣黑褲,膚色白淨,略微低着頭,站在餐桌前很安靜地倒水。水流聲細細的,也很安靜。

水滿到快溢出來,陳黛薇剛要出聲提醒,陳雪澤放下了冷水壺。

陳黛薇就默默咽下了那聲提醒,視線不由自主地跟着陳雪澤。

陳雪澤看不見,但能聽見。他肯定知道她回來了,知道她就站在這裏,也聽見了剛才那通電話。然而他什麽都沒有說,也沒有跟她打個招呼的意思,拿着水杯神色漠然地就要走。

陳黛薇忍不住叫住他:“诶,陳先生!”

陳雪澤腳步一頓,背對着她停下來,沉默着等她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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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黛薇在心裏組織了一下措辭,遲疑着開口說:“陳先生,那個,明天是周末。”

剛才還因為明天不用和陳雪澤整天相處心情輕松,現在不知道怎麽,說起這件事,她莫名有點難以啓齒,有點內疚。

于是一時沉默下來。

陳雪澤一直在等着她,很有耐心。

陳黛薇抿了抿唇,掩下眼裏的異樣情緒,對陳雪澤說:“明天我可能要出門,可能很晚才回來。陳先生你……你有什麽需要的嗎?提前告訴我。”

陳黛薇一眨不眨盯着陳雪澤。

陳雪澤背對着她,沒什麽反應,聞言,只是幅度輕微地搖了搖頭。

然後就拿着水杯繼續走了。

陳黛薇目送着他的身影到了門口。

到房門口,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腳步又是一頓。

陳黛薇愣愣地看着他:“……陳先生?”

她想問他怎麽了嗎,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說。還沒來得及問,就聽見他輕輕說了一句:“玩得開心。”

啪——門在她面前關上了。

第二天,陳黛薇早早就起床化妝打扮,光是試衣服就試了快一個小時。最後穿的是一條布料柔軟的淺粉色吊帶裙,還細細打理了頭發。

出了房間,她發現陳雪澤居然也起床了。他坐在餐桌前,慢條斯理地吃陳黛薇買回來的早餐。

“陳先生,早。”陳黛薇站在那,主動跟陳雪澤打招呼問好。

陳雪澤動作一頓,低聲:“嗯。”算是回應了。

陳黛薇雖然早早買了早飯回來,自己卻還沒吃。她猶豫了一下,坐到陳雪澤的對面和陳雪澤一起吃飯。

氣氛沉靜。

以前他們坐在一起吃飯,很少安靜。陳黛薇話比較多,為了吸引陳雪澤也多說兩句,她東扯西扯的每次都能說上很多。這幾天,陳黛薇避免說錯,話也少了。于是最近反而是陳雪澤主動說話的時候多。

今天陳雪澤沒說過話。他好像沒睡醒,恹恹地垂着眼皮,看起來沒什麽精神,在犯困。

這樣子的陳雪澤看起來還挺無害,沒有那股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離感了。

陳黛薇忽然說:“陳先生,下周末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陳雪澤似乎是怔了怔。

陳黛薇:“我們去看電影?聽說最近有個片子挺好看的。”

安靜。

陳黛薇說這話的時候沒怎麽過腦子,随口就說出來了,說完才意識到陳雪澤現在又看不見。

她有些緊張地擡眸觀察陳雪澤的表情,陳雪澤一片平靜,好像不介意。

陳黛薇松了口氣。

實際上這麽久以來,她從沒在陳雪澤面前回避過“看見”“看不見”這類字眼。因為她沒怎麽把陳雪澤失明當回事,心裏總覺得不是大問題,用不了多久就好。

陳黎景也說過了,陳雪澤之所以看不見是因為心理問題,早晚會好起來。

陳黛薇想了想:“算了,也沒什麽好看的,人那麽多。”

她又想了想:“那我們去逛街好嗎?”陳黛薇想,陳雪澤應該很久沒有買衣服了。

下一秒,她又覺得不行。陳雪澤穿的衣服看起來蠻低調款式簡單,但其實單拎出一件普普通通的衛衣,就抵得上她大半個月工資。

陳黛薇想到自己寒酸的餘額,嘆了口氣。

聽見陳黛薇嘆氣,陳雪澤這才擡起眼眸。

實際上,陳雪澤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眼型很好看。眼珠純黑,雙眼皮褶皺很淺,眼尾微微上勾。

以前,他看什麽都是漠不關心的,都是一掃而過。要是目光在哪裏停留過久,眼中多半是帶着審視的,反正不會有什麽感情。

以前陳黛薇很不喜歡陳雪澤的眼睛,現在……現在她看着他那雙略微無神的漂亮眼睛,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受。

陳黛薇:“我們還是在附近随便走一走吧。”

陳黛薇問陳雪澤:“下周末,我們出去走走,行麽?”

陳雪澤拒絕她太多次了,她沒有把握陳雪澤能答應。

陳雪澤靜了靜:“嗯。”

居然答應了。

吃過早飯,陳黛薇又在鏡子前徘徊了一會兒,出門了。

陳雪澤難得沒回房間,站在陽臺前打開窗戶。

房子不大,陳黛薇一舉一動他都可以聽清楚。

他聽見她趿拉着拖鞋來回走動,聽見她到玄關換鞋,聽見她換好了鞋子,拿着鑰匙推開門。

聽見她對他說:“陳先生,我出門啦。”

似乎料定他不會回應,她沒等他應聲就出門了。

陳雪澤聽見關門聲。

老房子,隔音很差。隔着一扇門,陳黛薇的一舉一動他隐隐約約還能聽見。

他聽見有人跟陳黛薇說話。

“哎呀,今天怎麽打扮這麽漂亮,出去約會呀。”是住在隔壁的鄰居,嗓門一向大。

打過招呼後像是又仔細打量了陳黛薇一番,啧啧感嘆:“真漂亮啊。”

陳黛薇笑了笑,大大方方的說:“沒有啦,和朋友出去玩。”

之後二人又說了什麽,陳雪澤沒聽到 。

他腦海裏全是鄰居那句:打扮這麽漂亮。

她今天什麽樣子?他看不到。

她平時是什麽樣子?他也看不到。

她邀請他出去玩,逛街,看電影……

他都不太能做到。

風徐徐吹着,陳雪澤沒有表情地站在窗邊,忽然心情很不好。

他慢慢回想着很久以前醫生的話。

那個醫生是怎麽說的?好像說,只要他想看到,他就可以看到。

陳雪澤閉了閉眼,再睜開。

眼前仍然是一片空。

他無聲地眨了眨眼,窗戶也沒關,轉身回了房間。

陳黛薇臨走前說會很晚回家,結果天沒黑就回來了。

起因是她一個同學吃過午飯之後就有些心不在焉,一問才知道,家裏新養了只小貓,雖然小貓什麽都會,但她還是不太放心,想回家看看。

陳黛薇聽了這話,鬼使神差想起了陳雪澤。

于是陳黛薇說:“我也……”

同學:“你終于也養貓了?”都知道她一直想養小貓。

陳黛薇回過神了,有點囧,啊一聲,含含糊糊地說:“差不多吧。”

好像是差不多,都安安靜靜的,都不愛搭理人……

于是就各回各家了。

推開家門,陳黛薇發現家裏冷飕飕的,原來沒關窗。

她換下高跟鞋,踩着拖鞋去關窗戶,關上窗,發現餐桌上她給陳雪澤留的午餐陳雪澤沒動過。

陳雪澤怎麽沒吃午飯?

她剛搬來的時候陳雪澤三餐不規律,餓了就吃過期泡面。然而出院之後他就沒那樣了,每次她給他留午飯他都會吃的。

今天怎麽了?

陳黛薇猶豫了下,慢慢踱步到陳雪澤卧室外。敲敲門:“陳先生。”

一敲,門開了,居然沒鎖,只是輕輕掩着。

天還亮着呢,客廳那麽亮,陳雪澤卧室卻暗得像黑天一樣,很沉悶。

陳黛薇望進去,什麽也沒看到。于是試探着又叫了聲:“陳先生?”

“……”

“陳雪澤?”

“……”

一直沒得到回應。

這不對,這很反常。最近她叫陳雪澤陳雪澤都會理她的,哪怕只是低低嗯一聲。

陳雪澤該不會沒在家吧,像上次一樣自己出去了嗎?

陳黛薇蹙眉遲疑片刻,輕輕推開門走進去。

陳雪澤卧室實在是太黑了,簡直什麽都看不到。幸好空曠,陳黛薇走路時沒才沒絆到。

她摸索着找到電燈開關,點亮。

燈太亮,她被刺了一下,頗為不适地用手背遮住眼睛。慢慢地适應了,緩過來了,放下胳膊,一眼看見陳雪澤。

陳雪澤在睡覺。

他躺在床上,被子蓋的嚴嚴實實,只露出毛茸茸的發頂,呼吸聲均勻而輕。

确定了他在家裏,陳黛薇放心了。她也沒吵他,輕手輕腳退了出去,輕輕地掩上門。

過了一會兒,她又回來了。想起沒關燈,啪地把燈關上。

與此同時,陳雪澤緩緩地睜開了眼。

關燈那一瞬間,模模糊糊地,他看見了一截細細的腳踝。

很模糊,像隔着一層厚厚的霧。

他怔了怔,閉上眼,又慢慢睜開。

模模糊糊看見了黑暗中幾樣家具的輪廓。

作者有話說:

然後就能看見了但是是馬賽克畫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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