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很久以後,陸靜想,是不是女人的天性?只要和男子發生了關系,心思就全在這個男人身上。詩經說女之耽兮不可脫也,竟然是這樣的精簡和歷練。

原來自古,愛情就是不由得人控制。

陸靜的整片天地裏就開始只有一個人。她的心裏滿滿的全是他,他有沒有吃飯,有沒有睡覺,他在幹什麽,他有沒有想我?

她每天都是這樣的心思,每發一條短信前都斟酌再三,删掉,重新輸入,翻來覆去,最後只發道:“你在幹嘛?”

在開會,在喝酒,在現場。他基本都這樣回複。而陸靜卻從來沒有收到過她想要的答案。工程進入收尾階段,每一天都是搶工期的黃金時間,陸靜在工程部,每天和同事們一起下工地、督進度、做報表,不分白天黑夜。

她都忙碌起來,那就意味着梁希澤也變得很忙。

陸靜開始有意無意的思念起這個男人。他們幾乎沒有時間見面,梁希澤每晚依舊出去應酬,還出差了一周。他從外地回來的那天,只給她打了電話,聲音中滿是疲憊和敷衍。

陸靜知他辛苦,只碎碎念了幾句,便欲挂斷電話。

梁希澤道:“明天我去接你下班。”

陸靜欣然答應,然後才想起來:“明天我要回學校,把我的黨員關系轉過來。”

他沉吟:“我送你去吧。”

“你剛才不是說明天開會?”

“沒事,我送你,上午行麽?我把會改到下午開。”

陸靜十分高興,對着電話親了一下,他道:“行了,睡覺。”

他果然一早就來到她家樓下接她,問道:“一教、三教、還是綜合教學樓?”

“你怎麽對我們學校知道的這麽清楚?”陸靜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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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希澤道:“我記性好着呢。”

陸靜撇撇嘴,随即又笑出來,誠實道:“你可回來了。”

他只是笑,繼續開車,并無其他的言語。

她找到舒老師詢問黨員關系,又在教務處和學生處之間跑來跑去,忙活了一上午,感到十分疲憊。梁希澤一直在車裏等她,她拉開車門的一剎那,只看見舒老師正從教學樓的門口出來,她突然想起以前和舒老師的承諾,便對她道:“老師,中午我請你吃飯吧?我男朋友也來了。”

梁希澤在旁嘲弄:“現在說我是男朋友了,之前打死也不承認。”

陸靜不理他,只對着兩人介紹:“這是舒晶,我老師,這是梁希澤,我朋友。”

梁希澤只是對着舒晶點了點頭,表示打過招呼,他這人對女人向來沒有什麽風度,也驕傲的很。舒晶一直在推辭:“真的不去了,我下午還有課。”

梁希澤在旁道:“下午有課中午也得吃飯啊。”

陸靜道:“是啊,我請客,咱們随便吃點。”

舒晶拗不過她,只好上了車,陸靜指揮梁希澤三拐兩拐的來到校外的一間川菜餐廳。三個人只點了些家常菜,可能因為不熟悉的緣故,吃飯的氣氛并不是很熱烈。陸靜左右逢源的調節三個人之間的氣氛,梁希澤依舊是那副愛搭不理的驕傲模樣,只氣的陸靜想伸手撕破他的臉,

兩個人和舒老師道別後,梁希澤便朝陸靜的公司駛去,陸靜問道:“我老師漂亮吧?”

“一般。”

她“切”了一聲,道:“一般也輪不上你說,人家有男朋友。”

梁希澤道并沒有理會她的話語,車廂裏猛然陷入沉寂,甚至若有若無的飄起了尴尬的氣氛。陸靜伸手打開收音機,只聽得兩個DJ正在調侃臺裏午飯多麽的豐盛。

她聽了一會,覺得午飯好像沒有消化一般,胃裏一陣陣的惡心,連忙用手捂了嘴,過了一刻惡心的感覺才消逝。她對梁希澤道:“你開車穩當點,我好像有點暈車,想吐。”

梁希澤卻道:“你不會有了吧?”

陸靜心下一驚,卻還是笑道:“胡說八道。”

“你吃避孕藥了嗎?”

“我為什麽要吃避孕藥?”

梁希澤這才轉過頭看她,表情認真:“真沒吃?”

陸靜的臉漲得通紅,急道:“我怎麽知道要吃避孕藥?”

她暗自算了月經,果然已經推遲了二周,而自己竟然未注意到。思及至此,更是急的說不出來話,只聽得梁希澤不可置信道:“不會一次就中吧?”

陸靜也無心回公司,兩人循着路邊的藥店買了驗孕棒,她便急匆匆的跑進麥當勞的洗手間。說明書上解釋要等五分鐘,她的心髒幾乎都要跳出胸膛來,只覺得雙腿都難以支撐自己的身體。她甚至想,如何才能度過這五分鐘?

于是她一秒秒的數着,而數到120秒時,驗孕棒就浮出了第二道淡粉色的線。

她整個人瞬間就像是被閃電擊中一般動彈不得。這個消息太突然,她幾乎都不能接受,她反複的對照說明書,仍然不敢相信出現第二道線就是懷孕。她扔掉那根驗孕棒,幾乎頭也不敢回的跑出了麥當勞。

而此刻的街頭,車水馬龍,空氣中都已經開始有春天的味道。她只覺得一陣陣的暈眩,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似乎陽光太過于耀眼,閃爍的她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車輛在她眼前呼嘯而過,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尋找着什麽。

陸靜終于想到要找梁希澤。她在過馬路時居然還知道看人行橫道燈。只是一路短短十幾米的路卻走的她甚為艱難。幾乎是癱坐在車裏,任憑梁希澤問話,就是不知道他在問什麽,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終究還是嗡動着嘴唇,顫聲道:“那個可能不準,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她被他帶到一家私立婦産醫院,醫生也是拿了驗孕棒給她。陸靜下意識的閃躲,不肯接過。只直直的往後退,直到感覺後背已經抵住了粉色的牆壁,才稍稍安心。

那醫生态度十分和藹,問了她末次月經後,只道:“你現在胚胎太小,做B超也看不清楚,還是拿驗孕棒去試一下。”

陸靜還是不肯,幾乎是哭着跑出診室。

而梁希澤正在走廊上打電話,陸靜看着他,突然覺得這個男人是那樣的陌生,似乎他只是一個陪別人來孕檢的男人,似乎她從來就不曾認識過他。

梁希澤問:“怎麽樣?”

她嗫嗫出聲:“我不知道。”

他沒有說話,只伸手摟過她的肩,而陸靜連他的懷抱也下意識的抵擋開,從他手裏拿過自己的包,道:“我自己回家,你別跟着我。”

而他真的就沒有跟過來。陸靜用了兩周的時間來接受這件事。因為這兩周裏,她每天清晨都會抑制不住的晨嘔。萬幸的是,她的房間帶浴室,因此父母并不知道她的事情。

她還是給梁希澤打電話道:“我想好了,我不想要。”

他只道:“好,我陪你去醫院。”

她是真的沒辦法接受這個孩子在這個時刻到來。她甚至都沒做好結婚的準備,她才剛開始人生的腳步。陸靜只覺得這個世界都亂套了,這個世界不應該是這樣運轉的。

他們還是來到上次的那家醫院,醫生開了B超單子。她喝下一瓶又一瓶的礦泉水,咕嘟咕嘟的強迫自己咽下去,卻只覺得礦泉水都有一種難以忍受的礦物質的味道,令她反胃。

等待的時間依舊漫長,醫生在她肚皮上塗上白色的物質,她卻覺得冰涼的想吐。那種滑膩的感覺她再也不想嘗試第二次。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的祈禱,祈禱自己并沒有懷孕,祈禱自己是在做夢,而醒來時夢就會清醒。

而醫生只是說:“咦?似乎是雙胞胎?不過我看不清楚,太小了。”

她甚至沒有力氣從床上坐起來。

陸靜已經忘記了自己是怎麽從B超室走到梁希澤的面前,她看向他,依舊覺得他是那樣的陌生。她的聲音已經顫抖,她甚至不知道如何開口,雖然梁希澤的神色如常,顴骨處的淚痣依然美的讓她動心。

她微微的嗡動嘴唇:“醫生說是雙胞胎。”

梁希澤睜大了眼睛,目光盯在她的臉上,表情震驚。陸靜止不住的失望,她希望這個男人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她已經太無助,手足無措到了極點,沒有人可以分擔,她已經無法再承受。

他張了張嘴,終究道:“我們結婚。”

陸靜最終選擇和母親坦誠,她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子一般手足無措的站在母親面前,垂着頭,不敢望向她的眼睛。她說:“梁希澤,我們……我……他說結婚。”

大概世界上只有母親聽得懂自己孩子的如此支離破碎的語言,黃雅蘭只嘆了氣道:“小美,你還是個孩子呢。”

陸靜眼淚簌簌的流了下來,她從小到大都不曾讓家裏失望,即使父母用幾近苛刻的方式嚴格要求她,她都會努力做到,有時也會撒嬌耍賴裝生病不練琴不練書法,卻從不曾對父母有過一次争執和怨言。

而此刻母親語氣中的失望卻是這樣的明顯。

母親最終道:“還要做通你爸爸的工作才行。”

梁、陸兩家人終于坐在一起吃飯,在主幹道旁的一個四合院內。那灰色的小院十分的安靜,私密性極高,整個院子安靜的與這個城市的繁華格格不入,陸靜甚至覺得有一絲蕭索之意。

那天的太陽很溫暖,春天的氣息濃郁的像是采蜜的蝴蝶,帶着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陸靜心下忐忑,也沒有胃口。整場宴席吃的十分和諧,四個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更況且兩位父親還是發小兒,見了面只敘舊,話題也沒有落到兩個孩子身上。

陸靜看着陣勢,就明白父親并不滿意這樁婚事。或許他認為太過倉促和草率,或許是認為梁希澤和自己不合适,陸靜心裏沒譜兒,只覺得心髒忽上忽下的跳動,将她的呼吸都攪的一團亂。

她在離席前功虧一篑,終究沒抑制住嘔吐的沖動。甚至沒有時間走到走廊外的洗手間,便沖進了包廂內的洗手間。

她感到自己不停的再吐,本來也沒吃什麽東西,嘔出來的淨是酸水,她努力的想抑制,卻只是徒然。

而此刻的餐桌上,梁家父母的表情已經明顯變得高興起來,而自己父母臉色陰沉。梁母笑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又對梁希澤說:“你扶着陸靜去外面透透氣。”

陸靜不忘嘴甜道:“阿姨,叫我小美。”

她語氣輕柔,帶着甜膩膩的撒嬌,當真就像是一個倔強卻惹人喜愛的小女孩一般。她這句話一說完,連梁父都笑道:“好孩子,去歇着吧。後面的事,都交給你阿姨處理。”

她這才牽着梁希澤的手出來,又過了一會,梁希澤被叫了進去,她也不知道屋內的五個人都說了些什麽,總之大家出來時臉色均如常。而梁希澤拉起她的手就去了民政局,兩個人當天就辦理了結婚證。

陸靜遺憾道:“早知道今天照紅本本上的照片,我也化個妝啊。”

梁希澤笑道:“以後給孩子看咱們的結婚證,對他們說,這時候已經是一家四口了。”

陸靜帶着梁希澤回家後,才和父母坦言是雙胞胎,這下連陸海軍都有些動搖,畢竟想到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娃娃,任誰心裏也會柔軟下來。只是他又叫了梁希澤進書房。

黃雅蘭道:“你爸舍不得你呢。”

這句話也不知怎麽招惹了陸靜,她幾乎是不受自己控制,便掉下來眼淚。陸靜想着兩個男人,應該在為守護自己的一生而做交接,便又是一陣唏噓,紅着眼眶問母親:“我怎麽老想哭?”

母親道:“沒事,過幾個月就好了。”

母親堅持她留在家中,方便照顧,而陸靜只覺得呆在家裏,就總是想到父母舍不得自己的模樣,就忍不住想哭出來。她說:“我還是住梁希澤那裏吧。”

誰知這時父親從書房裏走了出來,聽聞這句話,只嘆氣道:“孩子長大了,終究是留不住的。”

陸靜“哇”的哭出聲來,黃雅蘭氣的跺腳:“你招惹她幹嘛?好不容易不哭了。”

最後還是梁希澤拉起陸靜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裏,柔聲哄道:“行了,別哭了。”

陸靜這才第一次來到梁希澤的家。一個人住的話,還是挺奢侈的面積,除此之外,也就是平常的房間布局,說不上奢華,亦稱不上簡潔。陸靜甚感疲憊,對他道:“我歇一會,你別進來。”

“好。”他答應的痛快,繼而似乎很好笑道:“都結婚了,還分你我?”

陸靜問道:“我爸和你說什麽了?”

“男人的對話,你不用知道。”

她撇了撇嘴,進屋便倒在床上,不一刻又不由自主的覺得委屈,坐起來大哭了一場,惹得梁希澤一陣敲門,她也不理會,哭累了便沉沉睡去。

她的妊娠反應十分嚴重,每天都在嘔吐,吃了什麽也會如數吐出來,整個食道火辣辣的,像是本來就燃燒的火焰,又加了一把辣椒末一般難過。

梁希澤原以為阿姨做的飯不可口,便将照顧他長大的李清花請來,清花阿姨做的每樣菜都是低脂低鹽高蛋白的健康孕婦餐,可陸靜還是照吐不誤。

連清花阿姨都說她:“你肚子的娃娃可真不乖,希澤在她媽媽肚子裏的時候也沒這樣鬧騰。”

她原本就身材纖細,懷孕後反而又瘦了四五斤。整個人幾乎成了移動的竹竿。每日十分的虛弱,像是一團橡皮泥一般,只軟綿綿的躺在床上不願移動。

吐得七葷八素,也無心顧及工作,只打電話給旭天想辭職,旭天卻道:“在家歇着吧,沒事。”

倒是梁希澤每日應酬依舊,有時甚至都不回家來,即使回家也是神色疲憊,眉頭緊縮。聽聞清花阿姨這樣彙報,連來探望陸靜的梁母都頗有微詞道:“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小美都瘦成這樣了。”

陸靜反而勸道:“媽,他工作忙,也沒辦法,您別怪他。”

婆婆聽了這話,眼神中一陣精光閃爍,卻神情慈祥道:“好孩子,委屈你了,回頭一定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告訴全天下人,你是我們梁家明媒正娶回來的媳婦。”

陸靜臉一紅,自己每天吐得昏昏沉沉,也沒想着什麽婚禮蜜月婚紗照的事情。梁希澤也沒提過,她只扭捏道:“我不想大肚子結婚。”

婆婆笑道:“這是喜事,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不過都依你,你想生完再辦,也好。”

陸靜送走了婆婆,甚感疲憊,只窩在沙發上便睡着了。醒來時梁希澤還沒回家,只覺得心裏一陣陣的失落,又覺得委屈無比,瞬間大哭起來。

湊巧梁希澤此刻進家門,身上煙酒氣息甚濃,皺眉道:“又怎麽了?”

陸靜哭了好一陣子,才覺得心情平緩了些,只道:“沒事,哭出來就舒服多了,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

也許他們兩個都還沒适應對方在彼此生活中的存在,陸靜不習慣,也能感到梁希澤的不習慣。他回來的晚,陸靜也不舒服,兩個人甚至每天都是分房而卧。

有一天梁希澤明顯是喝高了,幾乎是午夜才回到家中,也不說話,只盯着體育臺發呆。陸靜關了房門,仍覺得電視聲音嘈雜,便掙紮着起床,站在客廳門口抗議。

她喚了他兩聲,他也沒反應,陸靜忍無可忍,提高了聲音道:“梁希澤、梁希澤。”

她記得除夕夜她也是這樣喊他,便換得了他的目光。而今天竟然也是如此的雷同,他終于回過神來看她,眼神中的疲憊十分明顯,卻帶着遲緩,更像是一種無法言語的深沉。

他似乎醉的連話都不能說清,只沙啞問:“怎麽了?”

陸靜這才發現他臉上神色隐忍,像是忍受着什麽疼痛一般,眉頭緊鎖,像是一個忍耐到極點的孩子。

陸靜忙問:“你怎麽了?不舒服?”

她走近了才看見他的手掌正在汩汩的流血,而地上正躺着一只滑落的水晶杯。他似乎毫無察覺一般,只任血滴答滴答的流淌,皮質沙發上被薄薄的血跡覆蓋,沾染在他的銀灰色西褲上,顯得觸目驚心。而他的另一只手裏則拿着一枚創可貼,卻連包裝都沒有撕開,似乎醉的都不知道要止血。

陸靜強忍着血腥味帶來的不适感,将創可貼撕開,他貼在傷口處,才發現他的傷口很深,似乎傷口裏還殘留着玻璃的碎片。

她在看到他手掌處翻出來的鮮紅色的皮下組織後,終于忍耐不住,直接嘔在了梁希澤的身上。

他仿佛才清醒過來一般,看向她的眼神全是不可置信,陸靜幾乎癱倒在他的身上,手卻觸到了滑膩的血跡,皮膚只一陣陣的感到寒涼,又是一陣抑制不住的嘔吐。

他這才完全醒過來,将她扶到浴室,兩個人滿身的血跡,在深夜中竟然十分恐怖。

清花阿姨也出了房間,趕過來幫忙扶住陸靜。

陸靜幾乎将整個胃都嘔了出來,才有氣無力的對清花阿姨道:“他的手,您給他弄一下。”

李清花急道:“你看看你自己都什麽樣了,還顧着別人?”

陸靜被梁希澤扶到卧室,軟軟的癱倒在床上,也顧不得梁希澤究竟怎麽弄成這樣,只再也不想移動半步,極度疲憊的陷入枕頭裏,還不忘對他說:“去醫院看看。”

見他點頭,她才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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