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陸靜終于下定決心給梁希澤打電話,他接聽的很快,她聽見桌椅挪動的聲音和工作彙報的聲音,他帶着一點點驚喜時的上挑尾音:“小美?”
她将自己和喬治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講給他聽。她說,有這樣一個男人,願意愛我,接受我的一切,接受我的孩子,他誇贊我風趣幽默聰明的不可思議,他待我的孩子視同己出,他鼓勵了我重新彈奏鋼琴,嗯,你知道,因為那件事後,我幾乎是不碰鋼琴了,他誇贊我跳舞時像是一只優雅的天鵝,這樣的一個男人,我想嘗試和他一起生活。
但是我尊重你的意見,他想去NY發展,我想和他一起去,我當然要帶着平平安安,你也還是要負擔孩子的撫養費,只是不要再給我撫養費了,我覺得我自己可以去教課,喬治說我可以考英語TESOL的教師認證,可以去當家庭的鋼琴老師,他說我應該有很多的工作可以選擇。
陸靜一口氣講完,最後坦白,你同不同意我都會和他走,只是咱們別鬧這麽僵,畢竟還有孩子,畢竟你是孩子的爸爸。
梁希澤聽她整句整句的不停頓,語速飛快,可是這些字竟然這麽清楚的敲進自己的耳朵,他本來不想聽,可是因為是她說的話,所以他一個字都舍不得落下。他低笑道:“小美,你當然有權利選擇你的未來你的路,我也相信你自己有能力謀生。”
他說完便挂斷了電話,繼續進入會議室開會。
生活和往日沒有太大的變化,每日上班吃飯應酬依舊。回到家中都已經是午夜時分。
他幾乎每天都是兩波應酬,有的時候還會趕三個局,連梁希躍也皺眉道:“這麽喝,不要命了?”
他“切”道:“哪天我也沒喝的爛醉如泥啊,放心吧我心裏有譜兒。”
他和陸靜的關系自那個電話後,反而親近了很多。他打的電話,她都會接,兩個人的共同話題永遠并且只有孩子。只要說到兒子,陸靜便滔滔不絕的講起孩子的一切,講起平平喜歡小鴨子、安安則喜歡小兔子;平平喜歡藍色、安安喜歡黃色;平平多麽的淘氣欠抽,而安安是多麽的乖巧貼心。
她說,平平的脾氣簡直和你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她在視頻前眉飛色舞的樣子很可愛,小小的一張臉,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隐約可見嬌媚與溫煦并存,梁希澤總是不自覺的就伸手去觸碰屏幕。反正她也看不見,即使視頻時,她多半時間的眼神,都放在懷裏的孩子身上。
屏幕觸感冰冷而堅硬,他使勁一點的話,可以看見液晶屏幕在指尖的用力下液體蕩漾的狀态。
他很怕戳漏了屏幕,但是又想,如果屏幕破了,他是不是就可以摸到她的小臉蛋。
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一直遵循着美國時間。黑白颠倒,晝夜不分,只想着這是唯一的機會,能和她一起睡着,一起醒來。
一日唱歌時,身邊又坐了妖豔的女子,他很反感,卻是摟在懷裏問道:“你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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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輕女子的名字都很好聽,婷婷,青青,蓉蓉,簡單而朗朗上口的名字,可他就是記不住。
他在會所的走廊裏聽見一個女子打電話的聲音,那女子聲音柔和道:“寶寶乖,等下媽媽就回家了,你想吃什麽?大白兔?好呀,媽媽一會就給你買回去。”
他擡眼看了看那名陪酒女子,依舊是很年輕的臉龐,身材窈窕,看不出是媽媽的模樣。他什麽也沒問,只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過來,然後拿出錢夾裏的大額現金,都塞給了她。
陳勵宇正在包廂內鬼哭狼嚎,他們那天都喝高了,幾乎是極度的亢奮。他聽見陳勵宇拿着麥滿世界的大喊:“旭天呢?這孫子又颠兒了,哎我操,我發現結完婚是不一樣,以前希澤也是,點個卯就撤。”
旭天道:“你這瞎貓虎眼,我就在這兒坐着呢你看不見啊?”
陳勵宇憨憨一笑,朝旭天敬了個帥氣的軍禮:“哥你長得太帥了,所以我沒認出來你。”他轉身又招呼:“希澤希澤,麻利兒過來,趕緊喝酒啊,就你喝的慢。”
梁希澤在他身邊坐定,幾個人碰杯後都一飲而盡,陳勵宇摸了半天,才拿出一盒香煙扔他,又将點燃的打火機湊在他的唇邊。
他慢條斯理的接過他的火,道:“我自己來。”
陳勵宇在旁醉醺醺道:“希澤,你別老這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哥們兒看着心裏都發酸,真的,你至于嗎?咱哥們兒要什麽樣的妞兒沒有啊”
他笑道:“滾蛋,我怎麽半死不活了?我活的痛快着呢,我還得給我兒子掙奶粉錢呢。”
陳勵宇半晌才反應過來,接茬道:“哎,希澤,說真的,陸小美這麽年輕,23對吧?人家才23周歲,找個男朋友正常。人家沒虧待你兒子,你放開點,你想要什麽樣兒的妞兒,哎,我都不說我給你找,我讓旭天給你找,行不?”
旭天笑道:“怎麽就這事找我?我又不是媽媽桑。”
陳勵宇起哄道:“旭天我還沒說你不仗義呢,說結婚就結婚,這麽漂亮的媳婦兒在家放着你放心麽?”
旭天語帶醉意,指着陳勵宇道:“最起碼我沒眼看着秦恬喜歡我這麽多年而裝傻充愣。”
陳勵宇語塞,半天才憋出來一句:“你大爺旭天。”
梁希澤也笑,他這才發現自己的煙都沒點着。自己像個傻帽兒似的還舉着煙。
衆人又幹了一杯,他随便拿桌上的一枚打火機,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高了,只覺得指尖都充滿了顫抖,火打不着,于是他不停的按下火機,只聽見“啪啪”的清脆火石聲響。
而陳勵宇還在旁叨叨叨的說話:“陸小美是好妹妹啊,真的希澤,我都祝福那丫頭,我祝她幸福。”
梁希澤心煩意亂,擡手将火機扔向卡拉OK的電視屏幕。
紅色打火機在空中滑出完美的抛物線,然後直直的砸在屏幕上,之後彈在大理石地面上,粉身碎骨。這小小的聲音竟然讓包廂瞬間安靜了。他只是道:“這什麽破火兒啊?打不着。”
旭天将一只點着火的打火機遞到他的唇邊,他籠着手點着了香煙。像是手掌中籠着的破霧掙紮的太陽。
高明揚在旁感嘆道:“哎,希澤,咱們都老了,你都有兒子了,以後都是他們八/九點鐘小太陽的世界了。”
梁希澤狠狠的吸了一口煙,只覺得這煙又苦又澀,尼古丁的味道焦灼在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将他的口舌和心肺全都麻痹。喉嚨被煙熏的火燒火燎,苦澀無比,像是幹枯的草原被燎原的大火焚燒,燒的他心裏的某一處生疼。
他想笑着對陳勵宇說,你丫這煙真他媽嗆。
可是還沒說出來,就被自己嗆了一口,他用力的咳嗽,随便拿過桌上的液體就灌進自己的嘴,卻發現是滿滿的一杯高度洋酒。他只喝了一點便着急吐出來,結果又是一陣咳嗽,狼狽無比,那樣的大力,他幾乎要把自己的肺咳出來。
他流着眼淚對陳勵宇說:“孫子,你丫害我吧?操,咳死我得了,這他媽什麽煙啊?我眼淚都嗆出來了。真他媽丢人。”
陳勵宇喝高了,突然就抱着他嗚嗚的大哭:“希澤,咱倆光着屁溜兒一起長大的,我真的比你老子還了解你,希澤你難受你和哥們兒說行麽?我看着你這樣,我心疼。希澤你忘了她吧,你忘了她吧。”
梁希澤只拭掉眼淚,他覺得自己真的喝多了,說話都已經口齒不清,偏偏還要咳嗽不停:“那是我兒子的媽,咳咳,我能忘嗎?我忘不了。”
他說着從懷裏拿出手機,翻開照片。可能是酒精的緣故,他只覺得自己的指尖遲緩。半天才按到照片裏,指着他最愛的一張照片問陳勵宇:“我兒子可愛不?”
“可愛。”
“孩子他媽美不?”
“美。”
他嘿嘿的笑着,自豪的像是小學生得了一百分。小心翼翼的将手機拿回來,似乎怕別人搶走一般,又自己欣賞起屏幕來,定睛一看,不禁失笑道:“操,勵宇,你丫別晃點我行嗎?這是我倆結婚證的紅照片,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兒子了?嘿,不過你別說,那時候我們真是一家四口。”
他将煙送進自己的口中,卻覺得兩只手掌都顫抖的厲害,甚至都無法再握緊手機。他笑着說:“勵宇,你丫給我害慘了,灌我這麽多酒,要是我媳婦兒在,還能容你蹦達到今天?上次她怎麽灌你來的?”
旭天大力的拍着他的後背:“哭吧,希澤哭吧,沒事,哥們兒出去抽根兒煙,這兒沒人認識你。”
他笑:“你大爺,我哭什麽了?我為什麽要哭?”
可是眼淚就一顆一顆的違背自己的心願,直直的墜落下來,濕漉漉的粘膩在自己的臉上。喧鬧的包廂,瞬間寂靜。只有他一個人,癱在寬大的沙發卡座裏,明明喝了酒,身體都熱的泛出汗珠來,而內心卻冷的像是一團冰坨在無意識的跳動。
他努力的抑制着渾身的顫抖,一口一口地猛吸手中的煙草,仿佛這樣才能平靜下來。
他後來也忘了自己是怎麽回的家,怎麽上了床。他醒來時天還沒有亮,他幾乎是下意識的算了時差。不是她規定的電話時間,他摸到手機的手便又收了回來。
夜色陰暗的如同黑幕籠罩在這世界的唯一光源上,擡頭也再沒有大顆的亮星,連月亮也不見蹤影的夜晚,随即便是傾盆大雨,毫無預兆的傾瀉下來。
他再無睡意,起身洗了澡,打開電腦。
屏幕上的照片裏,他摯愛的女人正在後花園裏給孩子套上嬰兒泳圈游泳。這張照片的角度真好,好到他們似乎就活靈活現的在自己的眼前。平平和安安扯着嘴笑的樣子和自己像極了。
而彼時還是他的妻子的她,正半蹲在嬰兒泳池邊上,手中輕拽着兩個寶寶玩耍。她的側面弧線真的很美,有種沁人心脾的安詳。她的頸部線條優雅迷人,唇線上挑,眼睛則半眯半睜着,卻掩飾不住內心滿足的笑意和安寧。
照片背景是就泳池,泳池裏的水在太陽的照射下反射出波光粼粼的質感,細碎的像是海灘邊細白而純淨的細沙。再遠處就是LA成片的棕榈樹,高大的棕榈樹幹練而筆直,天空藍的像是最純淨的鏡子,陽光将她的周身包圍籠罩起來,她看起來就像是鑲嵌在這樣的景色裏一樣美。
他那時什麽都沒聽見,只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對着照片微笑了好久,幾乎是顫抖着手指,打開了通訊軟件。
他翻看那些聊天記錄,小保姆小潔每天都會給他留言,彙報他們娘仨兒的情況。
“寶寶很好,很可愛,太太今天去了迪斯尼,玩的很開心。”
“有個男人送太太回來的。”
“梁先生,您什麽時候過來看看太太?她又瘦了。”
“太太夜未歸,淩晨回。”
“太太……留那個男人住下了……梁先生……唉。”
他點下對話框右上方的紅叉,又點開一個文件夾,一張一張的翻閱照片,全是他們娘兒仨的照片,很多最生活化的場景,沙發上孩子的尿布,孩子嘴角的口水或者陸靜随意散落在身上的發絲,在他看來竟如時尚大片一般美麗和諧。
他從頭看到尾,從尾又看到頭。
他覺得自己臉上涼涼的一片,用手一摸,是真的流淚了。他想,酒這個東西真是害人啊,酒精竟然讓自己動情了。
他終于還是用手碰了碰屏幕上她小小的臉,他都沒來的及告訴她,小美,你笑起來的樣子真美。
他還沒來的及告訴她,媳婦兒,我喜歡聽你彈琴,你彈什麽歌曲我都喜歡;我喜歡看你蹙眉的樣子;我喜歡擁你跳舞,而我最喜歡擁你在我的懷中,那時你特別瘦,抱起來時輕的像羽毛;後來你懷着我們的孩子,抱起來時特別地圓潤可愛;再後來你周身都是淡淡的奶香,和兒子身上的味道一樣,我抱着你時,就像抱着我們的孩子一樣珍貴。
可是他都沒來得及說,她就離開了。
他們曾經是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她的身體裏有他的精血,她的腹中孕育了他的孩子,還是兩個。
血脈相連。
可是她就這樣離開了,在他最愛她的時候,毅然決然的離開了。
明明兩個人曾經這麽近,他卻只能聽着她說別的男人怎樣贊美她,聽她堅定的說,我要和他一起去NY。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一步步的遠離自己,眼睜睜的看着她倒在別人的懷裏。
而他再也沒有資格擁抱她。
作者有話要說: TESOL 全稱teaching English to speakers of other languages 官方翻譯叫對外英語教學 意為教母語為非英語的人學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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