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梁希澤依舊每日來探望陸靜和孩子們。一晚他到家時,明顯喝高了,眼角處的沾染了酒的顏色,顯得整雙眼睛都斜飛入鬓,卻是十分高興的對陸靜道:“小美,小美,你給爺笑一個。”

陸靜哭笑不得,扭了兩下腰走上前調侃:“爺,我給你笑了,你打賞我什麽?”

他坐在沙發上朝她輕佻的勾勾手指,問她:“你想要什麽都行。”

陸靜佯裝思索道:“我想給我大兒子買套房子。”

他呵呵的笑,半晌都沒再出聲,似乎是睡着了。陸靜上前推了他兩下,見他努力的睜開雙眼,對她道:“媳婦兒,你就想着兒子。不過你放心,安安有的,平平都有。我這輩子掙得,都給孩子。不對,我先給你,你給孩子,好不好?”

陸靜聽聞,心裏酸澀難擋。只坐在原地望着他。而他似乎難以支撐沉重的頭部重量,只仰靠在沙發上,半晌才道:“你給我倒杯水。”

她起身倒了熱茶遞給他,他緩緩的喝下茶水,似乎清醒了許多,只道:“我喝高了,今兒真高了。孩子睡了嗎?”

陸靜沒答話,只朝着客廳內的挂表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看表。

他頗為艱難的辨認了指針後,自言自語的笑道:“都淩晨一點了?這麽晚了?LA是早上九點,再過九個小時,我就能給你打電話了。”

陸靜突然覺得自己的鼻腔一陣陣的發酸,她不由的安慰道:“我在北京呢,你不用打電話了。”

梁希澤聽聞,回頭望着她,他的目光充滿了探索,似乎她是一個陌生人一般。陸靜見他嘴唇上泛起了細微的白色裂痕,便将茶杯遞給他,他卻不喝,陸靜又将茶杯喂到他的唇邊,他才就着她的手濕潤了嗓子。似乎又回過神來:“我喝多了,我走了。明天再來。”

他步履蹒跚,陸靜不由的攙扶,他笑道:“沒事,我回去了。”

陸靜道:“在這兒睡吧。”

他捂着頭,似乎在集中精力思考,認真道:“不了,不打擾你們了。其實我想看看孩子再走,但是我怕我看見孩子,就走不了了。真舍不得,小美,我真舍不得,每天都舍不得你們。”

他搖搖晃晃的走出家門,陸靜無力的靠在門框上。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卻又擔心起梁希澤來,不知道他有沒有帶司機。轉念又想,喝成這樣,怎麽也不可能是開車來的。

她緩慢的踱步進客廳,卻發現他的黑色西服外套靜靜的躺在沙發上,陸靜甚至都沒細細思索,抓起外套便朝門外走去。

她在拉開門的瞬間,看見梁希澤正靠在門口抽煙。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是那般的慵懶,甚至目光都沒有焦點。四周都是暗夜,連月光也不能透進來。她只能看見香煙的小紅點,那樣的小,卻異常清晰。像是黑夜中最閃亮的星,像是天明前掙紮躍出海岸線的太陽。

他聞聲轉過頭看她,只是擡手接過她手中的衣服,對她笑道:“我抽根兒煙就走,你進去吧,去睡吧。”

她問道:“有司機嗎?”

他點頭,長長的呼出煙霧,陸靜下意識的躲避煙草的淩冽,他見狀便将煙換到身體的另一側,用空閑的手将她推進門,才從牆壁上直起身道:“睡吧,晚上記得鎖門。”

只這一句話,輕而易舉的将陸靜帶回他們在一起的時光。陸靜十指不沾陽春水,梁希澤自小也是保姆警衛一堆人照顧着長大,兩個人都是油瓶子倒了看都不看,只擡腿邁過去的主兒。但他獨獨在婚後多養成了一個睡覺前愛鎖門的習慣,因此每次都是他下樓查看門窗是否關緊。

他曾經說,我得保護老婆孩子啊。

陸靜終于還是不忍心,再次道:“在這兒湊合一晚上吧。”

他只是輕輕搖頭,當着她的面将門關上,在還有最後一絲縫隙時,陸靜根本看不見他在黑暗中的臉,只聽到他帶着沙啞的深沉聲音:“我聽見你落鎖的聲音就走。”

陸靜擡手将門鎖擰上,連她也在寂靜的夜中聽得見鎖芯咬合的清脆響聲。那聲響明明清脆,她卻覺得沉重的像是大錘鑿在自己的心上。

不過他後來還是留宿了一晚,那天安安緊緊的抱住梁希澤的脖子不肯松手,嚎啕大哭,就是不讓爸爸走,也不肯睡自己的小床,一定要和爸爸睡在一起。

平平也在旁不甘示弱的幹打雷不下雨,陸靜抱着平平哄着,聽見梁希澤對安安引導道:“你不想要爸爸走,你就告訴爸爸,不然我就走了。”

安安的小臉滿是委屈,哭得一抽一抽的,就是倔強的不肯張口。陸靜心疼道:“行了行了,別逼他了,好孩子,爸爸不走。”

梁希澤卻堅決道:“不行,是男子漢就要說出來。你不說爸爸真的走了。”

他說着真的扒開孩子握在他身上的小手,轉身便朝門外走去。安安脫離了爸爸的懷抱,急的臉色發青,撕心裂肺的喊道:“爸爸,不走。”

陸靜心疼的無以複加,只看見梁希澤快步上前,緊緊的抱着安安,眼中全是柔情在閃爍。他寬大的手掌輕輕拍着安安的後心,輕柔哄道:“好兒子,爸爸不走了。爸爸晚上抱着你睡覺覺,好不好?”

當晚安安就開始發燒,梁希澤急急的叫醒陸靜,陸靜用手一探身邊的平平,果然也發燒了。家庭醫生趕來後,建議物理降溫即可。但梁希澤堅持送醫院化驗血象,怕孩子有炎症。兩個人又急匆匆的送孩子去了醫院,折騰了大半宿,眼圈發青的抱着孩子在醫院陪護。

這是在國內陸靜最放心的事情,比起美國的醫療體制,在國內她的孩子能得到最及時的醫治,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感冒。做父母的人,心總被孩子的一舉一動揪的緊緊的,什麽也比不上孩子平安健康來的重要。

那也是陸靜第一次對梁希澤另眼相看。她總覺得他從來不懂得體會別人的感受。但是她看到他和自己對孩子的病一樣焦急;看到向來倜傥驕傲的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皺巴巴的衣服便抱着孩子來到醫院;他甚至比她更仔細的詢問醫生孩子的病情;血親血脈的相連,讓陸靜覺得無比的安心,像是漂泊多年的心,猛然找到依靠的港灣,竟然生出了停靠在這片港灣的念頭。

她急急的避開他,小心翼翼的避開自己産生的念頭。每日都算着時差給喬治打電話。有時梁希澤在家時她也不回避。他看見她掰手指時,便淡淡道:“現在是那邊晚上七點。”

陸靜也不理會他,撥通了電話便哇啦哇啦的講起來。

她很快就體會到異地戀的無奈,她在北京每日都玩的樂不思蜀,整個人心情開闊的沒心沒肺。加上兩個人不見面,共同話題越來越少。

陸靜非常不習慣喬治開始使用大段從句套從句的表達方式,一句話裏which,that,who之類的詞頻頻出現,聽得陸靜總要從最後一個從句開始思索,半晌才能明白他想表達什麽。

比如他講述起了今天聚會上聽到的愛情故事:“She realized that if she take his appearance for granted, the man who saved the child who dropped into the water, will finally be her husband.”(她意識到如果她對他的出現已經習以為常時,這個從湖中救起落水兒童的男人将會成為她的丈夫。)

她問他:“怎麽變成這樣的說話方式了?”

喬治笑道:“我認識了一個文學博士,她對于語言的掌控非常強,我和她呆久了就會變成這樣,不過也有好處,以後我也可以教給你更多的語言方面的知識。”

陸靜打趣道:“hey,man,我們可是中國人,中國人學英語,西方人都表示太難了,聽不懂。”

喬治也笑道:“Lulu,你快點回來,我迫不及待的想和你去NY了。”

陸靜半晌才誠實道:“孩子們和爸爸在一起真的很快樂,我想多呆些時間再回去。”

她像是突然踩住剎車一般,對梁希澤冷言冷語起來。每天見到他時也不說話,只耷拉着臉,或者避開他的探訪,将自己關在房間裏,放大電視的聲音。

梁希澤明顯對她态度的轉變很愕然,卻也只能無可奈何的接受。一日陸靜将自己關在房間中看了兩個小時的電視,拉開房門時看見他還抱着孩子逗弄,便大力的甩上房門,心中氣惱無比。

她忍無可忍的拉開房門,沖他大喊道:“你怎麽還不走?怎麽每天都來?你怎麽這麽賴啊?”

梁希澤聞言一怔,随即便抓住安安的小手對他低聲道:“兒子,你看看女人多可怕。這就是女人來例假時的真實寫照。你以後可千萬別在這個時候招惹他們。我教你一個成語啊,叫怒發沖冠。”

陸靜竟然“噗嗤”的笑出聲來:“我沒來呢還,你不要教壞兒子。”

梁希澤明顯的松了口氣,卻依然不看她,只眯着眼睛對安安道:“可怕麽兒子?我再教你一個詞兒,叫喜怒無常。你媽簡直是活字典啊。”

兩個人的關系又重新和睦起來,陸靜盡量平和了心态對待他。一日下午,他給她打電話問道:“嘛呢?我帶你去個地方吧?一會就回來,就咱倆。”

她被他帶來一間不大的門臉,寬大的落地玻璃窗用沉重的原木包裹,木漿顏色濃郁。推開門便是一間格子鋪,裏面擺滿了各種閃亮的飾品。女孩對這種東西都沒有抵抗力,陸靜也不例外的多看了兩眼。

只聞得梁希澤低低的笑聲,他道:“怎麽還像個孩子?喜歡這些?”

他們穿過格子鋪,他推開一扇門,陸靜才發現小小的店鋪別有洞天。暗室內面積不大,只有兩組沙發座和一個吧臺,室內燭光滿布,多用油燈來裝飾,顯得古樸而情調優雅。

暗室內飄散着濃郁的咖啡香。陸靜坐在沙發座上,梁希澤卻道:“坐吧臺這裏。”

兩個人在吧臺坐定,服務員認真的研磨起咖啡來。陸靜看着服務員幹淨修長的手指,在球狀的燒杯外側小心的擦拭,燒杯下酒精燈徐徐的燃燒着,咖啡粉末被輕輕的加入,然後均勻的攪拌,瞬間香氣撲鼻。

陸靜喝到的咖啡一定是最理想的攝氏87度,咖啡入口芳香、潤滑、醇厚,纏纏綿綿的停留在口腔中的每一個味蕾上。陸靜幾乎要完全閉上眼睛,才能更好的停留着這樣的香氣裏,才能完全的沉醉在咖啡的味道裏。

她終于睜開眼睛,轉身對梁希澤贊道:“真正的藍山,牙買加的,對不對?”

他只是微笑,光影陰暗,陸靜卻能看見他笑容裏的滿足,就像伯牙遇到子期時的知音之笑,伯樂遇見千裏馬時的會心而笑。

她又對服務員稱贊了手藝。那年輕的服務員只是腼腆道謝,卻不多言,收拾了吧臺便離去。

室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陸靜飄飄然的享受着極品咖啡帶來的滿足感,竟然有些沉醉的感嘆:“比起來,美國的咖啡都好難喝。”

誰知梁希澤卻突然放下杯子,拿起車鑰匙,面無表情道:“走吧,我還有事,晚上再回家看你。”

陸靜驚詫,不由地指指點點道:“你看看你看看,平平就這樣,動不動就拉着小臉兒,都不知道怎麽得罪他了。就都是你這臭脾氣遺傳的。都什麽毛病?想一出兒是一出兒。”

他冷峻的表情裏明顯的帶了笑意,卻又冷言的催促着她離去。

當天晚上他又留宿,兩人笑嘻嘻的用“泥鍋泥碗你滾蛋”的童謠指認了誰抱哪個孩子睡。平平跟着陸靜,安安在梁希澤懷裏哭着要找媽媽。

陸靜滿心歡喜的抱着安安,又問平平道:“那平平和爸爸睡,行麽?”

平平不願意,抓着陸靜胸前的衣服不肯放手。梁希澤見狀,從懷中掏出一塊錢,悄悄的對着平平誘惑道:“兒子,一塊錢,你和爸爸睡,咱們不告訴弟弟。”

平平見錢眼開,笑呵呵的接過錢,還趴在陸靜耳邊說:“媽媽,拉鈎鈎,不告訴弟弟。”

陸靜簡直無語,對着梁希澤損道:“哎喲,我說梁希澤,你小時候就這個德性/吧?”

“可說呢,”他眯起眼睛,假裝一本正經道:“小時候清花阿姨可沒少給我錢,讓我趕緊睡覺。”

第二天清晨時,兩個人本都不會碰到面。但不知為何陸靜竟然迷迷糊糊的到客廳的洗手間洗漱,只見他也睡眼惺忪的從房間內走出來。他頭發淩亂,上身赤/裸,胸肌腹肌線條明顯,睡褲寬松。

陸靜見到他腹腔上的傷疤,心中一陣不爽,正要撇過頭去不看他,目光卻在飄離前,向下游移後,隐約可見他睡褲處支起的小帳篷。

而最讓陸靜不可接受的是,她居然有一種撲上去的沖動。

她狠狠的用涼水冰了冰自己的臉,對着鏡子對自己龌/龊的思想做了長達二十分鐘的批評和自我批評。

梁希澤不住地催促道:“趕緊穿衣服,說好了今天早上去晨跑的。”

他帶她沿着長安街慢慢地跑步,老皇城根兒腳下的紅磚灰瓦,在初冬的未明的清晨裏,伫立在原地,看着滄桑歲月的變遷,一年又一年的輪換交替。

許久沒鍛煉過了,陸靜累個半死,只跑了半裏地,任憑梁希澤生拉硬拽,再也不肯移動半步。當天中午哄着孩子午睡時,她就做了春/夢,其實她的性/體驗更多的來自喬治,但春/夢的對象竟然是梁希澤,而且體會實在太真實,陸靜醒來時還自我回味了許久。她聽說過有的女性生育後會對/性的渴望增加。直到現在,她才第一次感同身受起來。

陸靜再次升起了避開他的念頭,她提出要去上海探望姨姥姥,梁希澤道:“也好,我陪你去。”

她的頭搖的像撥浪鼓一般,急忙道:“你別去,我自己去。我……我要和方姐姐一起去。”

他的眼中閃過陣陣的失望和無奈,片刻後沉吟道:“我爸媽下周都在北京。”

陸靜明白他有所指,思考後點頭道:“也好,清花阿姨也在那邊,我放心。你把孩子送回去,和爺爺奶奶呆一陣。”

她邀請方焱焱一同去上海拜訪姨姥姥。旭天聽聞時不肯,眼神中全是對愛人遠行時的擔心,陸靜笑意盈盈的點到為止:“旭天哥,方姐姐不和我去,我怎麽給她講我在美國的所見所聞?”

旭天眼神中閃過一絲焦慮,随即便被他一貫溫和的笑容掩飾住。

陸靜和方焱焱在上海玩的開心而自在,她眼看着旭天為方焱焱事事安排妥當,照顧的無微不至,反觀自己則飄蕩的像個樹葉,梁希澤連問候的電話都不打。

陸靜不由的感嘆,嫁人還是要嫁旭天。

她不喜歡旭天為方焱焱在上海安排的秘書,叫顧曲。她見到這位顧曲小姐的第一眼,就感到江南女子身上那種極其相似的氣質。雖然顧曲相貌并不似舒晶那般出衆,但兩個人嬌媚的神态、腼腆的笑容甚至不經意間羞怯的眼神都一模一樣。

陸靜給喬治打電話道:“我在上海,明天要去杭州,杭州你知道嗎?可以和天堂媲美的地方。”

喬治那頭聲音嘈雜,幾乎是喊道:“杭州是哪裏?我沒聽說過。天堂嗎?哦,Lulu,我現在就在天堂裏。我在開派對,太瘋狂,韋恩竟然在騎馬,哦哈哈哈,什麽?你不認識韋恩?那好吧,祝你玩的開心。”

陸靜結束通話時,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可是她終究無法面對杭州的美景,她無法忘記梁希澤和舒晶的種種過往。雖然她只看過一次舒晶的日記,可是她的記載是那樣的清晰。梁希澤為了她和家裏鬧翻後,和舒晶在一起度過了最平凡的日子。

舒晶記錄道,我們就像對夫妻。

方焱焱面對她的禁忌,只是淡淡勸慰道:“你不想來就別來,來了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嗎?”

陸靜還是忍不住的哭了,因為她深深的意識到,梁希澤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舒晶,就像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梁希澤。

愛情的繭,絲絲纏繞在她身上,越是想掙脫,就越是束縛。

陸靜心情低落的啓程回到上海,終于接到了這十幾天來梁希澤第一通電話,他語氣略有緊張,還是開門見山道:“你什麽時候回來?孩子病了。”

陸靜急忙改簽了機票飛回北京,梁希澤在停機坪接她。她從上海回來的匆忙,一件行李都沒帶,還是托了方焱焱幫自己帶回。

下了飛機她就覺得冰凍無比,北國的冬天,溫度總是很淩烈。梁希澤見到她時不禁皺眉道:“怎麽穿這麽少?回頭腰又着涼了。”

他說着叫司機調高溫度,又無比自然的拉過她的手捂在自己的手中。陸靜來不及抽回,急急的問詢孩子的病情。他愧疚道:“肺炎,咳嗽、發燒,哭着喊着找媽媽。”

陸靜朝他嚷道:“你不知道你兒子從小身體就弱?生下來才四斤多?你怎麽連個孩子都看不好?”

“小美,”他抓住她欲抽回的手,聲音很低:“是我沒照顧好。”

陸靜的眼淚在眼眶裏團團轉,終究是沒忍住,滑落了下來。她含淚道:“我該怎麽辦?他們總是生病,我都急死了。”

他只是低聲的嘆氣,遲疑着攬過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裏。陸靜感到他的手掌在自己臉頰上一陣摩挲,給予了她無限的溫暖和憐惜。

她輕微的閃過,亦掙紮開他的懷抱,他的手幾經猶豫,還是緩緩地放了下來。他低聲安慰:“別着急了,老話兒都說,看見媽媽,病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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