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阮沉說他要離開一陣,第二天上課就沒見着他人,聽胡佩蘭說,是他的爺爺突然病發進了搶救室,他們一家連夜趕去了瑞士。
一個星期後,葉一心帶着阮星疲憊的回了來,沒見到阮沉。
姜喻每每看着旁邊的空位,心裏空落落的,預感着有什麽事要發生。
午休時,姜喻同顧小落去吃飯。
“阮沉什麽情況啊,一個星期了還不來上課。”顧小落道。
“他爺爺生病了,送到了搶救室,估計是還沒好,一時回不來。”
“他不會不回來了吧。”顧小落猜測。
姜喻吃飯的動作停住,反駁道:“不會的。”說完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午後陽光微醺,姜喻吃過後沒和顧小落一起回教室,而是到了操場附近的林蔭下,仰着頭透過斑駁的樹葉望見半邊天空。
困意襲來,她捂嘴打了哈欠,側了身動了動坐久了的屁股,感到旁邊人影一晃,有人在她身旁坐下,她看過去,是容雪裏。
他怎麽來了?
姜喻眉頭皺了幾分,挪了一寸,隔開了和容雪裏之間的距離。
“馬上就要高考了,有些話想對你說。”容雪裏用他慣有的溫柔嗓音,柔和的如夏季的微風,“騙了你很多次,對不起。”
姜喻不語。
“那天的圖書館我看着你和朋友進了去,我的生日也不是那天,地址我是故意給錯的。”容雪裏擡頭看着天空,額前微卷的發分開了些,光潔的額頭白皙異常。
“為什麽?”姜喻實在不知道他這麽做的原因,騙人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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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雪裏沒回應她的話,而是擡起左手臂,把長袖的袖口卷起半邊,一道長長的傷痕突兀的顯在那光滑的肌膚上,細看周圍還有小一點的,有的新,有的舊。姜喻錯愕道:“這是?”
“我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母親再嫁。”容雪裏放下衣袖,緩緩道,“繼父是個賭鬼,愛喝酒,好打人,只要我不聽話他就揍我。我母親從來不管我,不管我被打的多慘,她都義無反顧站在繼父那邊。”
“你知道嗎,一個家庭的破碎可以把人逼到什麽境地?我本來也是個成績優異,聽話的小孩,可在繼父一次次辱打下,我變了,我內心是極大的仇恨,它快要把我淹沒,這一道道傷痕都在提醒我。”
“我從一個人人誇的小孩成了沒人愛的,無論我多渴望母愛,但她總是會把這份我期望的愛意宣洩在別人的身上。于是我為了報複,處處對她好,讓人誤會我對她有什麽,從而讓我的愛慕者去針對她,讓她也嘗嘗被人打,被人罵的滋味。”
“是不是很爽!”容雪裏說着,表情憎惡,“我掩藏本性,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學生,沒人知道我其實多麽想要瘋狂。”
姜喻認真聽着,不禁唏噓,原來他是這樣的人生。
容雪裏慘然一笑,眉宇染上頹廢:“可我依然不快樂,我的愛慕者把一切想要靠近我的人都給扼殺了,我成了最被孤立的人,直到遇見了你。你很特別,在我以為你喜歡我的時候,我發現你心裏沒我。”
姜喻一開始或多或少對他有了好感,但那是外表之上的,臨界于真正的喜歡還差些,事實上真相也如容雪裏所說,姜喻心裏根本沒他,而一開始營造的喜歡的假象不過是被皮囊所迷惑。
“關于騙你,我很抱歉。我只是想要試探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會聽我的話。”容雪裏偏過頭,鏡片下的眼睛溫潤疏離。
真實的容雪裏一定是溫柔的,但絕對不是對誰都溫柔。
姜喻了然道:“所以你最終試探的結果是什麽?”
“你聽話,可你不喜歡我。”容雪裏随意笑笑,推了推眼鏡,迎着風站起來,釋然道,“說出來我好受多了,高考在即,祝福我吧。”
距離高考還有一個多月,這一別估計永生再也見不到,騙過的話做過的事也都過去,姜喻也不想糾着不放,她現在想想,那晚容雪裏攬着自己要帶自己出去,或許是在幫她。想到這,姜喻溫和一笑。
“祝你前程似錦。”遠離這個家庭,姜喻在心裏默默補了一句。
容雪裏稍稍彎了腰,直起身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他的背挺的筆直,伴着五月的一縷微風,衣擺揚起,少年人慢慢遠去。
姜喻沒了困意,起身往教學樓走。樓梯轉彎處,她差點撞上從上面下來的人,擡頭一看,發現是熟人。
王可思詫異的看她,整了整衣服,關切問:“你沒事吧?”
“沒事。”姜喻笑着搖頭,錯開她上樓時,想到什麽,側身問道,“冒昧問一下,你的家在花園路哪裏?”
“花園路117號,怎麽了?”
果然,早該猜到的。
姜喻不在意道,“沒什麽,我就是問問。對了,馬上就要高考了,學姐加油。”
“謝謝你,你也加油。”王可思笑笑,下了樓。
姜喻盯着她的背影看,容雪裏把受的苦通過別人的手轉到了她的身上,她何曾不是受害者。哎。姜喻輕嘆,繼續往樓上去,教室裏很安靜,同學們都在午睡,望着旁邊的空位,姜喻再次心理空落落的,期望他明天就回來。
“嘿,姜喻。”陳寧小聲喊她。
姜喻回過頭,對上他的視線,壓低了聲音問:“什麽事啊?”
陳寧趴在桌上,伸長胳膊指着阮沉的桌肚,眼睛發着光,“哪裏有幾顆糖,你拿給我。”
姜喻聽了,伸手去摸桌肚,果然摸到了幾顆奶糖,跟之前給她的一樣。她全給了陳寧,想去看有沒有漏掉的,一眼看去阮沉那本字帖格外顯眼。
這字帖後來就沒看阮沉寫過了,姜喻拿了出來,翻開一頁,瘦金體寫着一行行詩句,最顯眼的要屬《登鹳雀樓》篇的第三句第一個字,欲。
它被用愛心圈了起來。
還塗了色。
姜喻想起那天阮沉說起這個字的表情,現在終于理解了,她想着,如果阮沉回來了,她一定要說出自己的心事。
放學回去後,姜喻在自家小區門口遇見了遠在瑞士的阮向圓,登時不好的念頭浮上來,再也下不去。阮向圓正在打電話,眼睛一轉看到了姜喻,說話聲停了停,微笑的向姜喻走了過來,熟稔的招手道,“你過來一下。”
姜喻忐忑的過去,阮向圓跟電話裏人說了幾句後就把手機遞給了她。
姜喻握着手機,手心直發汗,弄不明白阮向圓的意思,電話那頭有聲音傳來,聽着像是阮沉。她把手機放到耳邊。
“是我。”阮沉的嗓音從話筒裏傳來和平時不太一眼,這樣說話就像他對着她的耳朵在說,明明人隔着幾萬米遠,姜喻的耳尖還是迅速漲紅。
“你還好嗎?”阮沉繼續說。
“嗯,還好。”姜喻輕輕回,偷看眼阮向圓,見人沒看着自己,小聲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很快,你等我。”
“嗯。”
“把電話給我姑姑,我和她說個事。”阮沉在那頭笑。姜喻聽話的把手機還給了阮向圓,沉默的在一旁聽她講完了全程,現在連聽到他的聲音都是奢侈。
挂斷電話,阮向圓道:“沉沉說他明天四點半到,讓你明天放學後在秋千那等他。”
姜喻懵懵的點頭:“好,我知道了。”
“嗯。”阮向圓攏了攏落下來的發,近距離的打量起眼前的女孩子,她想不到阮沉那壞脾氣的小子有一天也會對姑娘上心,會輕聲細語的哄人。
她笑了笑:“時間不早,快回家吧。”
姜喻朝她揮揮手,急走幾步轉了個彎進了自家單元門。明天阮沉就回來了,想着她還有點小雀躍。姜喻往上,碰上下樓的葉一心,她舉着電話,邊走邊說,平日裏柔和的嗓音也多了低沉,說出的話聽得姜喻心驚。
“嗯,手續很快,估計三天就能辦好,你先把那邊解決,不然過去了不好安排。”
“沉沉這次好不容易松口,必須要弄快點。”
“嗯,行,就這樣,我挂了,向圓還在下面等我。”葉一心挂斷電話。
她看到了姜喻,和善微笑:“放學回來了。”
“嗯,葉阿姨好。”姜喻禮貌問個好,在意她話裏的內容,斟酌道,“阮沉他……”這次回來不走了吧。姜喻話沒說完,葉一心的電話又響了。
葉一心歉意一笑,接通電話繞過姜喻下了樓。
姜喻心裏堵得慌,顧小落的話浮現在腦海,一語成谶,阮沉這次回來是不是要跟自己告別。
她拍拍胸口,企圖把難受的情緒拍下去。
無濟于事。
要見到他才能好。
姜喻步伐沉重的回了家,胡佩蘭端上最後一旁菜,招呼在看電視的姜馳,也招呼她。
“趕緊洗手過來吃飯。”
姜馳關掉電視,見他姐情緒不佳,親切慰問道:“你怎麽了,考試考砸了。”
“滾!”姜喻沒好臉色。
“咦,這麽大火氣,看來是比考試考砸了更要糟糕的事,說來聽聽,讓弟弟樂呵樂呵。”
姜喻一腳過去,直怼姜馳的小腿肚子。
姜馳跑得快,逃過一劫,拍着胸脯後怕道:“你看看你一點也不友愛。”
她心情差,友愛不起來。
姜喻洗了手,拿起筷子吃飯都沒心思,胡佩蘭從廚房出來,沒頭沒腦的來了句:“大姜啊,聽一心說要把沉沉轉到瑞士去上學,你知道嗎?”
她不知道。
她現在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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