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從小似乎就和別人不一樣。

少女帶着懷念般的神情這麽說。

當然可能每個人都這麽想過吧,和別人有着許多不同,自己是社會裏獨特的一份子之類的。

事實也當然是這樣,世界上連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都找不到,又怎麽會有一模一樣的人呢?

不管是美醜、還是胖瘦、又或者是精神上的脆弱和堅強,大家都是不一樣的。

但是這樣形形色色的生命,總還是要有個共同的自稱吧——

人類。

但我卻從來沒有身為人類的真實感。

究竟什麽才能算得上人類呢?

從我能夠記事開始,我的色相就一直非常清澈,大人們誇我是個善良的孩子,朋友們認為我非常健全。

但事實上并不是那樣的。不論我腦海裏有着怎樣的想法,快樂還是悲傷,甚至生氣的想要殺人了,色相也是清澈的。

Sibyl從來沒有正确地、像看待其他人那樣的看着我,我在它的眼中,好像是一個已經定格的數值。

為什麽不看看我呢?讓我像其他人那樣為了色相的清澈和渾濁開心或者擔憂啊。

為什麽不能看看我呢?因為我并不是人類嗎?因為我是披着人類的皮囊混入芸芸衆生中的一個怪物嗎?

我被社會忘記了。我并不是人類。

當我開始這麽想的時候,大家不知道為什麽就開始疏遠我了。

果然是他們終于發現了吧,我并不是他們的同類這種事實。

那時候我幾歲來着?大概是小學四年級的那年。

父親從學校接回我的時候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拍了拍我的頭,把我的課本和書包一起扔在了閣樓裏。

從那之後我的識字啊、功課啊,基本就都是父親在教了,學校在我的印象裏不過是一個許多小孩子聚在一起學習的地方,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是。

‘這是我對人類最後的求愛。’

我想從那一刻開始,我已經放棄了對那些人類近乎谄媚的露出笑臉。

父親把我帶到他的書房裏,說:讀吧,這裏有你想要的東西,這裏有真實的人類。

他書房裏的書籍對我來說就像一座巨大的圖書館,那些帶着古舊氣息的紙張有着電子書籍無法代替的美感,喜歡書的人大概都懂得這一點。

可能是受到父親的影響,我愛上了書,也愛上了他豔羨的、那些可以自由奔跑的生命。

我與世隔絕,卻再也不是個異類。

我與野獸相伴,卻再也感覺不到孤獨。

但父親忘記了告訴我一件事,那就是我從來不知道我想要找尋什麽。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很像。”少女結束了自白,明鏡一樣清澈的眼眸注視着身邊的男人:“眼神上、言語上、喜好上……瞧我,嘴上說着熱愛孤獨,卻那麽渴望找到一個同類。”

一方通行卻似乎并未對少女的感慨産生多少的共鳴:“一樣嗎……”

“他們在這邊!”

突如其來的喊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一方通行順着聲音的來源看過去,就見上條當麻黑着一張臉朝他走過來,不由分說的直接把他拽起,彎腰向藤原曉道歉:“非常抱歉,這家夥無禮慣了,在您的家裏到處亂跑真是對不起。”

藤原曉搖搖頭,毫不在意的笑了起來:“沒關系,這位刑事先生可能對我們家的房子比較好奇吧,不過也沒什麽值得看的。哦對了,那邊的就是我的女兒繪空。”

注意到上條當麻看過來的視線,上月繪空友好的揮了揮手。

“原來半天沒見人是跑到這來和小姑娘聊天了。”結标淡希陰陽怪氣的諷刺道。

一方通行冷笑着回敬:“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無聊嗎。”

“你們兩個老實點。”上條當麻拿出一系之長的威嚴呵斥了兩個在外面丢人的家夥,轉而用溫和的聲音對藤原曉說:“最後我們希望檢查一下您和您女兒的心理指數,請配合一下。這是為了排除夫人您的嫌疑。”

“好的。”

最後的檢查結果是藤原曉和她的女兒上月繪空色相都在警戒線以下,是連一只蟲子都不會殺死的健康市民。

“多有打擾,那我們就此告辭了。”站在上月宅的門外,上條當麻與藤原曉道別,雖然知道不可能,他還是派土禦門和結标采集了一些這座莊園裏的泥土樣本。

一方通行看到高高的灰色磚牆後露出上月繪空的腦袋,似乎是借助梯子或者其他什麽東西爬了上去,少女白色睡裙的袖子上蹭的都是灰塵。

“拜拜——”少女揮着手臂向他告別:“度過了愉快的一天,下次再見。”

然後在其他人發現之前像只靈巧的小貓一樣跳了下去。

待到房子的女主人關上大門,上條當麻發現自己身邊的人又在神游,于是在一方通行眼前揮了揮手:“在看什麽?”

“沒什麽。”

“結果沒有一點發現阿喵,白跑了一趟。”土禦門元春誇張的做出悲傷的表情。

上條當麻試圖給自己手下的執行官鼓氣:“至少排除了這家的主人不是兇手不是嗎,也算是一點收獲啊。”

一方通行突然問:“這樣就排除了?”

“色相那麽清澈肯定不會是殺人兇手的不是嗎?”

“這樣嗎,色相清澈的人絕對不會犯罪。”一方通行喃喃着,又看向了灰色的高牆與毫無生氣的尖頂建築。

獵犬、書、同類、Sibyl,那麽你想用不會說話的屍體,告訴我什麽?

“監視官。”一直有些沉默的海原光貴叫住了上條當麻:“有個疑點。”

“怎麽?”

海原光貴看了看上月宅的鐵栅門,用不是很大的聲音說:“剛才那位女主人說自己姓‘藤原’的時候覺得有點不對勁,就拜托分析室查了一下。這棟房子的戶主應該是叫做上月十六夜的男性。”

上條當麻有些迷茫的點點頭:“不奇怪吧,男主人出去工作了只有妻女在家。”

“但是據認識上月十六夜的人稱,這個男人已經有一年沒有出現了,而且芳川小姐調查了幾乎整個三鷹市的監控探頭,一年之內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拍到上月十六夜這個人。以現在的監控探頭分布密度來看,想要躲避開每一個生活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太奇怪了,藤原曉好像也沒對自己丈夫有什麽特別反應。”海原光貴停頓了一下,繼續補充道:“當然如果按照監視官的意思,上月十六夜外出辦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結标淡希說:“這不能說明什麽吧?也許是家庭不和?妻子不願意提起和自己發生矛盾的丈夫也很正常的吧?如果是失蹤的話家人不應該早就報警了嗎?”

“但如果真的是被卷入了失蹤案,妻子和女兒卻都沒有報警,不就變得奇怪了嗎?”一方通行有些惡劣的說。

“我說你這家夥啊!怎麽總把全世界人都當成殺人犯一樣?!”

眼看着結标淡希又要因為一方通行的一番話暴走,上條當麻趕快比了個停止的手勢:“你們也別在別人家大門前吵來吵去的了,這些疑點都暫時記下來,回到局裏再分析。”

“幼女控白癡。”一肚子氣沒地方出的結标淡希吐吐舌頭,飛快的跑進了護送車裏。

上條當麻急急忙忙攔住了身邊要挽袖子揍同事的一方通行,好言好語把人勸進了自己車子的副駕駛。

——

“據西村一輝的妻子所述,西村一輝失蹤前左手無名指上确實戴着一枚戒指,那是他們二十年前結婚時在I-PRIMO訂做的婚戒,價值在兩百萬日元左右。雖然是可以進一步印證侵財案的證據,但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禦坂美琴對自己負責的調查總結完畢後深深看了一方通行一眼,坐回了椅子上。

因為失蹤案與暫定的碎屍案正式并案,一系和三系也就不能再各自為政,只好借了個會議室坐在一起商量案情。

上條當麻坐在禦坂美琴和一方通行中間,感受着這兩個人視線相交時擦出的火花苦笑——他們明明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怎麽還能鬧得這麽兇?

感慨歸感慨,上條當麻還是要把資料發到大屏幕上介紹他們這邊的調查結果:“發現屍體的美國獵狐犬主人名叫藤原曉,對獵犬失蹤一事似乎并不知情,心理指數的檢查也是合格,并沒有什麽可疑的地方。從上月宅內取出的泥土樣本也和屍體上的泥土比對結果不符,可以排除是埋屍地點。”

咬着嘴唇看了所有資料一會兒,禦坂美琴皺起了眉:“也就是說調查來調查去還是一點進展都沒有?”

“也許可以從失蹤人員的成分構成來查喵?除非是看到誰殺誰的過路魔,兇手總要有殺人動機或者特定選擇的人群吧喵。”土禦門元春提議道。

“成分構成啊……”禦坂美琴将所有失蹤人員的資料依次排列在了大屏幕上,說:“這個在之前的調查中我們也試過,但是——”

投影屏幕上一共有二十二名失蹤人員的資料,有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還有近五十歲的中年人,有男性也有女性,無法讓人從中找出一點規律。

“這失蹤數量還真不是一般的龐大。”結标淡希感慨道。

就在會議室陷入了一片沉默時,上條當麻的手腕上的便攜終端突然響了起來,發來通訊請求的人是芳川桔梗。

“接吧。應該和案子有關。”因為太過無聊已經開始打瞌睡的一方通行勉勉強強打起精神說。

上條當麻也就不再避諱,按下了接聽鍵。

“芳川前輩?”

“啊啊,你讓我檢測的泥土結果出來了,一會兒就把檢測報告發給你。”

本以為能聽到什麽重大突破卻最終只得到了一份可有可無的檢測報告,上條當麻頓時有點失落:“那就麻煩了。”

“別那麽洩氣啊年輕人,前輩的話可還沒說完呢。”芳川的語氣聽起來有些輕快:“在那些泥土裏檢測到了占比有些不對的碳酸鈣、矽酸三鈣、矽酸二鈣、以及鋁酸三鈣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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