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阿行受傷的地方并不嚴重，不影響它奔跑和捕獵，只是需要防止發炎感染，它就趴在樹蔭下舔舐着傷處，偶爾看一眼和莫爾湊在一塊說話的喬翊。

“又被洗了一遍是吧？以前阿行也沒這麽讨厭塞恩的味道，不過它的确更讨厭塞森。”莫爾嗅了嗅喬翊身上，确定沒有了塞恩一絲一毫的味道，又繼續湊在一起道：“之前它們打過好幾次了，阿行雖然贏了，但也沒有去占領塞森的領地。”

喬翊看得出阿行是一頭很聰明的雄獅，也許自然界的動物本就很聰明，只是當初在做研究的時候，沒有往這方面專門進行研究。

“畢竟如果真的侵入領地，那麽戰鬥起來雙方的損失都會很大，不值得。”莫爾說道。

喬翊甩了甩尾巴，身上的毛已經晾幹得差不多了，只是獅鬃浸了水之後便凝結起來，即便甩了好幾次，還是泛着濕漉漉的感覺。

兩只小獅子倒是很喜歡蹭他，總喜歡翻開肚子給喬翊看，看得喬翊哭笑不得，決心下次不能再在小獅子面前翻肚皮了，不然很容易讓小獅子也跟着學歪了。

莫爾見了忍不住笑道：“你現在應該算是出名了，至少在草原上找不到第二只帶着幼崽的公獅子了。”

“喬翊。”半趴在地上的阿行看向這邊，它毛茸茸的耳朵抖動了一下，尾巴有些不耐煩地四處掃着，見喬翊還在和莫爾聊得開心，便不悅道：“過來。”

喬翊和莫爾轉過頭看向它。

“到我身邊來。”阿行舔了舔爪子，它道：“愣着幹什麽？”

喬翊只得起身往阿行身邊走，莫爾見狀也跟了過來，待喬翊趴在了阿行身邊後，莫爾也準備趴下，卻聽到阿行聲線微冷道：“你不是嫌太熱了，要去水潭裏嗎？”

莫爾看了眼水潭，又看了眼阿行，最後目光落在了喬翊的身上，認命道：“啊對對，我很怕熱，我去水潭裏降降溫。”

它雖然這麽說着，卻不見挪動一下，直到阿行不耐煩地朝它低吼了一聲，莫爾這才啧了一聲，往水潭走去。

莫爾蹲在了水潭裏，溫度升高之後，獅子也會喜歡蹲在涼快的水裏降溫，它甩動了一下尾巴，張開口打了個哈欠。

“你以前一直待在卡邁爾獅群嗎？”這是喬翊和阿行接觸這麽長時間以來，阿行第一次訊問喬翊的過往。

喬翊下意識有點警惕，他稍顯局促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低低應了一聲，腦子裏卻在飛速旋轉着要如何應對阿行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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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行和莫爾不一樣，回答錯了，莫爾不會殺了他，但是面對阿行，要是出了什麽問題，指不定他就得血濺當場了，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喬翊可沒忘記之前阿行說的那句“暫時不殺”。

“怎麽不回答我？”阿行再次問道。

喬翊下意識擡頭看了眼阿行，雄獅金色的獅瞳正看着他，兩只獅子四目相對，喬翊的心髒陡然劇烈跳動了一下，他的呼吸微微一窒，仿佛在這樣的目光之下，任何謊言都有可能被看穿。

“很難回答？”阿行的語氣已經逐漸低沉，它略微蹭了一下喬翊：“那我換一個問法……當初我警告過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為什麽那麽長時間，你一直都沒有離開我的領地？”

“你的領地太大，我走不出去，旁邊就是塞森兄弟的領地，你覺得我能活着離開那裏嗎？”喬翊斟酌了一下才開口。

“嗯？”阿行舔了舔喬翊的鬃毛，蹭了兩下後開口道：“是嗎？那你當時是覺得，我打不過塞森，所以你能活着離開我的領地？所以就把我的話沒有放在心裏？”

喬翊下意識就要起來往後退，卻發現阿行一邊蹭着它，一邊抵住了他試圖站起來的身子，喬翊僵在原地沒有動，他盡量緩聲道：“我沒有，我當時是想避開你的，想要……但是沒想到會和你們撞上。”

“那還真是不巧。”阿行舔着喬翊身上的傷處，其中側腹處的傷處已經成為了疤痕，那時候阿行的獠牙刺穿這裏的時候，其實原獅應該沒走出這片領地就死了。

“喬翊，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告訴你了，但是我想知道的事情，你一件都沒說，但沒關系，我現在不問你。”阿行的聲音很年輕，一頭才四五歲的公獅子，體型卻已經很大，比喬翊的體型大出了不少，它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什麽情緒，它道：“但是我耐心有限，在我耐心告竭之前，你需要告訴我一切我想知道的東西。”

“你想知道什麽？”喬翊問道，他的聲音不易察覺地略微顫抖。

“你的味道，為什麽會改變？你必須告訴我答案。”阿行看似親昵地蹭了蹭喬翊，它重複道：“必須告訴我。”

“莫爾說它沒有聞出我的味道有任何改變。”喬翊始終不明白阿行的意思，又怎麽去給它一個答案，他渾身僵硬，對于阿行的親昵行為既不逃避，也不回應：“你總得告訴我，你到底覺得這是什麽味道？”

“你從一個令我讨厭的味道，到了另一個……”阿行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應該怎樣用詞，它道：“熟悉，特別熟悉的味道。”

阿行滞重的呼吸聲清晰地傳入喬翊的耳中，喬翊的耳朵不适地抖動了一下。

“在第一次和阿曼瑟的争鬥中，我受傷逃走。”阿行察覺到了喬翊的恐懼，它放緩語調道：“在昏迷中，我聞到了這個味道，非常熟悉，但是等我醒來的時候，就找不到了。”

“那是我第二次聞到這個味道，而你的身上，也有這個味道。”阿行金色的獅瞳驟然冷了下來。

“第二次？”喬翊似乎是捕捉到了什麽重點，他下意識道：“為什麽去年你受傷時，聞到這個味道是第二次？”

“關你什麽事？”阿行不知道從哪來的逆反心理又上來了，提起這個，它便煩躁地甩了甩鬃毛，起身往旁邊走，一邊頭也不回道：“我憑什麽要告訴你，你應該告訴我，你為什麽會有這種味道！”

喬翊：……

是他低估了阿行性情不定的程度，這要是放在他還是人的時候，一定把阿行帶去看動物心理專家。

喬翊同情地看向還待在水潭裏的莫爾，深深覺得莫爾跟在阿行身邊的這些日子，一定十分不容易。

“幹什麽？”莫爾察覺到喬翊正在看着自己，它吼了一聲後，問道：“你要一起來嗎？”

“不了。”喬翊舔了舔爪子，但還是往水潭邊走了幾步。

他站在水潭上看着莫爾，問道：“你還要泡多久？”

“再等等吧，太熱了。”莫爾甩了甩獅鬃中，水珠子濺了躲閃不及的喬翊一臉，他不得不眨了兩下眼睛，然後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臉後，問道：“你知道去年——”

不等喬翊說完，莫爾卻猛地上前竄了一下，直直地撞在了喬翊臉上，兩只獅子一起翻着掉下了水潭裏，将下面的鱷魚壓得夠嗆，內髒都快壓吐了。

“上，上去！”莫爾吼了一聲：“有鱷魚，它媽的咬我尾巴了！”

喬翊連忙翻過身往上爬，莫爾也跟着躍上了岸邊，回頭看看自己的尾巴還在不在，見尾巴沒有受傷，這才算是松了口氣。

莫爾郁悶地看着從水裏漸漸沉底的鱷魚，甩了甩尾巴道：“怎麽回事，怎麽阿行在水裏待這麽長時間都沒事，我就待這麽一小會，差點尾巴沒了。”

這個喬翊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但看莫爾這不斷扭頭看向自己尾巴的模樣就有些想笑。

“你倒黴點。”阿行不知道什麽時候去捕獵了，拖着一只直角羚往這邊走，路過水潭時看着喬翊和莫爾正在一起，身上濕漉漉，水往下滴的模樣，冷笑了一聲道：“你們兩個再慢一點，喂鱷魚去吧。”

鱷魚的身子是沉了下去的，只有兩只眼睛露出了一點在水面上。

兩頭公獅子站在水潭旁邊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鬃毛上的水珠飛濺，然後垂着尾巴往阿行所在的地方走去，夕陽下的草原算是難得安靜。

它們沒走一會兒，一只小心翼翼在水邊喝水的羚羊便被鱷魚一口咬住，拖進了水裏，羚羊掙紮了一下，便沒了動靜，鮮血将水潭的一小塊都給染紅了。

鬣狗倒是不怕死地試圖上前争奪一點殘羹剩飯，但差點被咬了之後，只得不甘心地放棄了。

“阿曼瑟到了這邊，我記得阿曼瑟應該不是流浪雄獅吧？”莫爾啃了一口羚羊的肉，它問道：“它所在的獅群都往這邊遷徙了，這次好像比往年的時間更快一些。”

“今年的幹旱也比去年嚴重。”阿行伸出粗粝的舌頭舔舐一下臉上的血跡，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水潭邊，它道：“獵物變少了很多。”

每一年到了旱季，對于草原上的動物而言，都是一次難熬的考驗。

夜幕降臨，大草原晚上溫度驟降，兩只小獅子縮瑟在了喬翊的身邊，小疤倒是習慣性趴着，只是小尾直接攤開了肚皮，睡得很熟。

不遠處趴在石頭的阿行阖着眼睛休息，它的尾巴不易察覺地輕微擺動，即便是在休息中，毛茸茸的耳朵也稍稍動了一下，謹慎地觀察着四周的動向。

莫爾趴在石頭下面打了個哈欠，便接着趴下來休息。

相隔較遠的草叢裏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兩頭公獅子趴在裏面互相舔舐對方的傷口，其中一頭公獅子的腹部被戳出了一個血洞，鮮血已經幹涸，粘住了傷處，但一動便又開始淌血。

“奧爾。”一頭公獅子吸了口冷氣，它扭過頭舔舔自己的傷口，然後側躺在了地上，受傷的腹部上下起伏：“其他兄弟還沒到嗎？”

“沒有。”名叫奧爾的雄獅看上去也十分狼狽，它舔了舔受傷公獅的皮毛，而後道：“馬洛，這是阿行和莫爾的領地，塞森不會追擊到這裏，但如果被阿行它們發現，還是會殺死我們。”

“嘶——”受傷公獅甩了甩自己的鬃毛，疼的發顫，它蹭了兩下身邊的奧爾，有氣無力道：“我跑不動了。”

奧爾沒有說話，只是繼續給馬洛舔傷口。

馬洛身上的傷很深，它的鼻腔裏開始嗆出一點血，身上的鬃毛因為血凝固在上面而顯得有些亂七八糟，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忽然，奧爾嗅了嗅空氣裏的味道，它的神情頓時變了，立刻起身，馬洛也因為奧爾的這一動作從夢裏驚醒，掙紮着爬起來之後扭頭看向了身後。

只見一頭金鬃雄獅站在枯草裏，它平靜地看着這兩頭狼狽極了的公獅子，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甚至是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以至于它到底是什麽時候來的，來了多久了，奧爾和馬洛一點察覺都沒有。

“阿……阿行！”奧爾渾身的毛幾乎炸開，它下意識就站在了馬洛的面前，恐懼令它上半身下壓，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顫，卻并未後退一步。

“來我的地方，不跟我打聲招呼嗎？”阿行的聲線微冷，視線落在了奧爾的身上，又掠過它看向了因為受傷失力，即便站起來了，後肢都在顫抖的馬洛：“立刻滾出這裏，否則就都不要走了。”

奧爾似乎沒想到阿行會放它離開，先是愣了一下，随後便警惕地往後退，低聲道：“馬洛，跑！”

兩頭雄獅朝着一個方向跑去，阿行發出了一聲獅吼，聲音極具穿透力的獅吼在草原上傳的很遠，而另一個方向莫爾和喬翊相繼回了一聲。

這兩頭雄獅跑的位置非常巧合，是喬翊站着的地方，它的位置能看到兩頭雄獅慌不擇路地逃了過來，那一瞬間，他下意識看向了阿行所在的方向，相隔這麽遠，如果他趁着追擊兩頭雄獅的機會離開呢？

喬翊的腦海裏忽然蹦出了這個想法，但很快便放棄了，且不說他一旦離開，兩頭小獅子便立刻會被暴怒的阿行殺死，就說在這個草原上，即便是和阿行拉開了這麽長的距離，他也逃不過阿行。

想要離開，還得靜待時機，也許還要等其他獅群到來，局面再混亂一點，才能趁亂脫身，以後避着阿行走，就再也不用跟這頭性情無常的雄獅碰面了。

喬翊一邊心裏想着，一邊身體朝着兩頭雄獅奔跑的方向追擊，他也就做做樣子，将對方驅趕出領地就行了，等對方的身影消失在了視線裏之後，他才站在了原地。

夜風微涼，喬翊的獅鬃倒是很保暖，他舔了舔爪子，看着那兩頭雄獅逃離的方向。

“在想什麽？”阿行的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喬翊的尾巴稍稍僵硬一瞬後，便無奈地嘆了口氣，扭頭看向這頭跟過來的金鬃雄獅，應道：“沒什麽，把它們驅趕出去了。”

“嗯。”阿行雖然這樣應答，卻并未看向那兩頭雄獅逃離的方向，反倒目光一直定在了喬翊身上，盯得喬翊覺得毛骨悚然，有那麽一刻，他甚至以為阿行已經看透了自己的計劃。

“喬翊。”阿行忽然湊近了喬翊，喬翊的呼吸驟然加重，他僵硬道：“怎麽了？”

“你受傷了嗎？”阿行繞着喬翊看了兩圈，見喬翊好端端的沒事兒，這才松了口氣，但很快尾巴又不悅地掃起來，拍在了喬翊身上：“既然沒受傷，怎麽這麽久不回去？驅趕兩頭廢物也能把你累成這樣？”

喬翊的心漸漸放回了肚子裏，他擺出了平常的模樣道：“我站在這裏多看一會兒，防止它們回來。”

“回來又怎麽樣？指望我放過它們一次，還會放過第二次嗎？”阿行冷笑了一聲後，轉身朝着來時的方向走去，走了兩步後不忘回頭低吼一聲，道：“喬翊，跟過來。”

喬翊深深地看了眼兩頭公獅子離開的地方，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回到休息的地方之後，阿行讓喬翊在自己身邊休息，莫爾一臉無奈地甩了甩尾巴換了個位置，它道：“這又是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喬翊趴在地上，被鬃毛遮擋住的耳朵輕輕動了兩下，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正在閉眼小歇的阿行，随後也閉眼休息。

他甚至有點慶幸今晚沒有一時腦熱，否則可能現在就不是這麽平靜了。

“喬翊。”阿行湊過來，嗅了嗅喬翊身上的味道，它半阖着眼睛，金色的獅瞳盯着喬翊看，許久之後才啞聲道：“睡吧，它們不會回來。”

它的尾巴輕輕掃到了喬翊的身上，并不重。

這一夜對于喬翊而言是有些睡不着的，他閉着眼睛，一直到聽到旁邊的雄獅傳來悠長而平穩的呼吸聲，他這才睜開了眼，廣袤的草原陷入了黑夜之中，入眼之處，只有一些枯草和灌木叢，甚至連往日獵物的身影都不再看到。

阿行身上的傷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奔跑的原因，往外微微滲血，它阖眼休息，從不将這點當回事。

喬翊小心翼翼地試圖起身，往旁邊挪一下，一擡頭卻看到了阿行的目光。

“你很害怕我嗎？”阿行的眼中不見了絲毫睡意，它就這樣趴在石頭上，巨大的爪子勾着石頭，前段的利爪清晰可見，它問這句話時，甚至獅瞳裏看不到一絲溫度。

“沒有……”喬翊嘆了口氣。

“那就睡覺，不要動。”阿行從石頭上下來，趴在了喬翊身邊，它道：“不用擔心其他獅群的威脅，我在這裏。”

它輕輕甩動了一下金色鬃毛，獅瞳裏的目光很是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