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田遙揪着被面,費了些力氣,才将話語中咬牙切齒的力量卸去。
“陳景皓,你說什麽呢。”
那端沒有回應,連嘆息聲也沒有。
“你跟我求過婚的。”田遙又說,語氣輕飄飄,像不經意的提醒,“你別忘了。”
“……我沒忘。”
“你是要食言麽。”
“……”
田遙的話像投進了深淵,聽不到回聲。她料定陳景皓答不上,也不再等他回應,自顧自地說:“你要是不想我知道,那我就不問了。”
屋裏很安靜,只有她的聲音,一字一句,分外清晰、深刻。
“我只問你,你還想和我在一起麽。”
這回,陳景皓倒是沒有踟蹰,“嗯。”
田遙舒了一口氣,“那好,我等你來。”
“……”
“怎麽了。”
“沒。”陳景皓說,聲音比之前更加沉郁,“……委屈你了。”
田遙輕輕嗤了一聲,肩膀徹底松了下來。
“不委屈。”田遙想了想,又說:“一點也不委屈。你知道麽,剛來瀾陽的時候,我總是想着,要是能在這裏碰見你就好了。所以我就一直在等,但我們沒有約定,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來,不知道在哪裏才能碰見你。等着等着,大半年就過去了,我沒等得到你,我就回去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在不同了,你明白麽。比起那時候,我得到的已經很多了,我一點也不委屈。但如果你食言了——陳景皓,這次,我真的不會再回去找你了,真的不會了。”
那邊很靜,田遙知道,他一直在聽着。
這份極有重量的安靜,像低沉的烏雲,壓在兩人的心頭,窒息、又想逃離。
良久,陳景皓才說:“……好。”
田遙覺得差不多了。
雖然她不是太明白,陳景皓的這聲“好”,是另一個許諾,還是單純只因為聽懂了她的意思。
不過,既然她已經明确表達了自己的意思,那便差不多了。
他來或者不來,都是他的事。即便她現在對着手機咆哮,命令陳景皓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她眼前,他如若不想,她再多的努力和掙紮都是徒勞。
田遙話鋒一轉,語氣溫和起來,“那先這樣吧,我要去補個覺。”
“沒睡好?”
“還不是因為你。”
“……我也沒睡好。”
田遙頓了一下,說:“活該。”
“……”
陳景皓忽地笑了,笑聲很低,像不經意從嗓子裏滑出來的聲音。
田遙不由心口一熱。
她想起以前和他相處的細節,陳景皓這麽笑的時候,一定是微微弓着腰,呈現一個放松的姿勢,如果他咬着煙,那根冒着青白煙絲的紙煙,也會跟着他的笑聲輕輕顫動。
“你笑什麽呢。”田遙說。
“是,我活該。”陳景皓又笑了。
“……”
陳景皓說:“你先睡吧,回頭——再打電話給你。”
田遙拿下手機,看着屏幕上依然在走的時間,過了半分鐘,她才掐斷了電話。
如說好的一樣,和陳景皓通電話的時候,田遙沒有再追問他沒來的原因,就連他具體幾時來,她也不再多問。她身體裏多了一個生命,田遙總能找到需要操心的事——每天想着要如何補充營養,盤算着怎樣賺更多的錢。
兩人只是有一搭沒一搭聊着瑣事。田遙能感覺到陳景皓有所隐瞞,就像她也一樣。
天氣漸漸熱起來,田遙的孕吐反應越來越嚴重。常常吃完沒多久,便又全數吐出來,肚子裏空寡寡的。
更讓她煩惱的是,她的肚子越來越明顯。穿上寬松的衣服,即便第一眼看不出來,第二眼覺得有異,再多看幾眼總能看出個所以然來。
要叫別人看出來還無所謂,橫豎她在瀾陽也認識沒幾個人。她只擔心被林美池和老徐他們看出來。
可往往很多事擔心得多了,它偏偏就跟你狹路相逢。
這天,田遙由彭妍陪着到醫院做例行檢查。照了B超出來,田遙拿着檢查結果單,站在門口外看,彭妍也湊過頭來。
彭妍伸手,指頭在單子的一張黑白圖片上圈了圈,“看,小孩的輪廓都出來了。長得真快,都——”她想了想,“十八周了吧……”
“嗯。”田遙點頭,看着最下面的文字——宮內單胎,存活。
“二十周就可以做排畸篩查——”田遙頓了一頓,聲音變小了一些,“之前我一直有抽煙……”
彭妍了然,拍拍她的肩,“沒事,吉人天相。”
田遙和彭妍悶頭研究,沒發覺有人走近。
“田遙?”
田遙擡頭,看見林美池已然站到她們跟前,那張單子沒來得及收起,一目了然展現在林美池眼底。
林美池訝然,“喲,這是——”
田遙一時感覺像考試時候被老師抓到作弊,她手上還拿着小抄。
可她并沒有作弊,這個孩子來得光明正大。
田遙挺直腰,扶了扶後背,說:“對,我懷孕了。”
林美池瞪大眼,“怎、怎麽回事……”
田遙說:“孩子是陳景皓的。”
“……”
林美池最近身體不舒服,說到底已經快四十歲了,越來越經不起折騰,便抽空來醫院做個檢查,沒想在這裏碰上了田遙。
林美池等着去照B超,田遙趕着去給醫生看結果,于是林美池邀田遙完事後到她家吃飯,也順道,詳談。
看出田遙的踟蹰,林美池便說:“老徐不來,就我們幾個。”她劃了一圈,把彭妍也圈上。
田遙看看彭妍,後者聳聳肩,一副随意的态度,田遙才應過。
林美池是過來人,問了田遙口味喜好,很快做好了一桌菜。
話題理所當然圍繞田遙的肚子展開。林美池當初來瀾陽的時候,也是一個人懷着林卉,無親無故,她心知個中艱苦。
聊了些懷孕的尋常話題,林美池便問:“你懷孕,小陳……知道了麽?”
田遙笑笑,“他怎麽可能知道。”
林美池頓了頓,“……你沒告訴他。”
田遙一時沒說話,她慢慢嚼碎一口飯,咽下,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美池姐,陳景皓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林美池眼神一滞,一時沉默。彭妍正挑起一筷子飯,也停住了,看看林美池,又看看田遙,默默地放下筷子。
“小陳好着呢,能出什麽事。”林美池說,“他只是一時走不開,過段時間肯定來看你。”
田遙笑了笑,“他沒有告訴我,我為什麽要告訴他呢。沒法陪伴,說了也是白擔心。”
林美池看着她,田遙說這些的時候,神色平淡,好像在進行一場很普通的談話,比如談論今天的天氣。
林美池輕輕搖頭,“一個人帶孩子,會很辛苦的。”
“你看林卉,現在不也長得挺好的麽。”
林美池一愣,沒想到她會反嗆一句。
“陳景皓這個人,在感情上雖然不那麽果斷,但還算是有良心。如果他知道我懷孕了,他一定會來找我。但我希望他來是因為我,而不是孩子。即使那是我們的孩子,我跟它,還是不一樣的。”
她不希望自己成為它的附屬品,不希望因為它才能得到他的疼愛。
田遙扯過一張紙巾,在嘴唇上印了印,“美池姐,謝謝你,我吃飽了。”
林美池見機岔開話題,也沒再提起陳景皓,只和她講自己懷林卉時候的事。
田遙和彭妍離開的時候,林美池把她們送到樓下,等到兩人走遠了,林美池才感概地自言自語。
“你們倆這點上倒是真像。”
接下去的日子,林美池叫田遙來家裏吃飯的次數多了,可每次都“好巧不巧”地,老徐都不在——林美池幫她守住了“秘密”。
投桃報李地,當老徐和林美池外出的時候,田遙就幫他們帶林卉。
有天下午,怎麽看着都像一個尋常的夏日午後,烈日,無風。
林卉急急跑來,推開畫室虛掩的門,幾乎是撲到田遙的桌子上,震得桌上的東西微微顫動。
田遙停筆,看向她紅撲撲的臉,“跑那麽快做什麽,又不趕着上課。”
林卉猛搖頭,拉住她的手,上氣不接下氣,說:“甜、甜甜老師,你、你跟我來,我媽媽找你。”
“……”
田遙不知林美池為什麽找她,要是真有急事,打個電話也就行了。她只好拎上包,跟着林卉出門。
林卉拉着她來到林美池的店,還沒到飯點,店裏沒幾個人,除了靠窗的一桌在喝咖啡,只有靠裏邊的角落坐了人。
林卉将她引至店內,朝最裏邊的角落走去。
“媽媽,甜甜老師來了。”
角落的四個人,同時朝她看過來。
但田遙只看到了坐在最裏面的男人。
三月未見,他比先前瘦了一些,也白了一些。下巴刮得幹幹淨淨,沒有胡茬。一眼看過去,他似乎有些疲憊,但那雙眸子依然幽黑無比,像深潭一樣的顏色。
陳景皓抿了抿嘴,算是笑容。
陳景皓旁邊是戴雲輝,他站起來,沖田遙招手,“嫂子。”
然後,約好了似的,三人起身離開。
老徐擡擡下巴,說:“你們聊。”
田遙的包很大,黑色方形的一只,彭妍還曾開玩笑,說她買了一個電腦包。她穿了一條黑色的裙子,有包包擋着,加之林卉走在她前頭,陳景皓并未一下子注意到她的肚子。
田遙坐到陳景皓對面的椅子上,定定看着他,想說些什麽,卻苦于一下子抓不住要點。
沉默良久,田遙伸出手,放到桌子上。
陳景皓一頓,兩手将她的手緊緊握住。他想把她拉進懷裏,好好抱着,奈何中間隔了一張桌子。
田遙顯然也想到了一塊。
“去我那裏。”田遙說。
“……什麽。”
“去我那裏。”
說罷,田遙站起來。
這麽一下,她凸顯的肚子毫無征兆地暴露在陳景皓的視線下。
陳景皓豁然睜大了眼,嘴唇微微顫動。
田遙看看他,又低頭看看隆起的小腹。
“嗯。你要再不來,孩子都要出來了。”
“田遙……”
“走吧,去我那裏。”
田遙拎起包,站到桌子邊。
陳景皓低下頭,像是下決心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
“好。”
他扶着桌沿和椅背,站了起來——
不對,田遙發現,他幾乎是撐着桌沿和椅背,才站了起來。
從裏邊一個座位出來,短短幾步,陳景皓像是拖着一條腿,挪着出來的。他一直低着頭,田遙看不見他的眼睛。
“走啊。”
陳景皓輕輕推了推她的胳膊,田遙卻兀自站着不動。
田遙一把拉住他,盯着他的左腿,“你的腿……怎麽了?”
“沒事。”陳景皓按住她的胳膊,想把她翻轉身。
“那為什麽我踩着你,你一點反應也沒有。”
“……”
陳景皓低頭,田遙的涼鞋正好踩在他的鞋尖上,他将腳收回來,很慢,甚至有些機械。
“……沒事,就受了點傷。”
田遙擡頭,盯着那雙躲閃的眼睛,“傷哪裏了?”
“……”
田遙沒等他回答,伸手摸向他左腿一側。她長得沒有陳景皓高,手伸過去,剛好摸到了他大腿的中部。陳景皓穿了一條淺卡其色的長褲,隔着薄薄的布料,她摸到了一段微微的凸起。
像是內褲的邊緣,卻又不該出現在大腿的中部。
再往下,田遙摸到一片硬硬的東西,她一愣,又捏了捏,硬邦邦的,沒有任何彈性。
陳景皓拉回她的手,緊緊握在手裏,聲音前所未有的沉啞。
“走吧,我們去你那裏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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