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田遙還是看着他的腿。

陳景皓拉着她往前走。他走得微微顫顫,但步子依然很大,田遙正常步伐才能跟得上他。

“你慢點。”田遙改成扶着他的胳膊。

陳景皓側頭,對她笑,“沒事。”

田遙皺起眉,“你還說。”

“……這不還能走麽。”

路過櫃臺,田遙跟林美池他們打了聲招呼。

戴雲輝從旁邊座位上站起,說:“皓哥,我開車送你們吧。”

陳景皓擺擺手,“不用,我自己開。”

戴雲輝還想說什麽,陳景皓轉過了身。戴雲輝向田遙投去求救的眼神,田遙嘴巴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麽。

門口有一級階梯,陳景皓先右腳踩下去,才将左腿拖下來。

陳景皓的車在河對面,需要先過橋。橋上只有八級階梯,陳景皓走得有些費勁。他先踏右腳,手扶了一下左腿,才能走上一級。走到車邊,他後背已經沁出一層汗,濕了襯衫。

田遙跟着他走在烈日下,額角也冒出的汗滑進眼角,澀澀的感覺。

坐回車上,陳景皓看着跟以往沒有任何區別。他輕踩油門,車子穩穩開了出去。

很快便到了田遙住處的樓下,田遙卻開始懊悔剛才的提議。

她住在五樓,沒有電梯。

早知道,當初就應該聽從彭妍的建議,搬個在一樓的房子。

陳景皓顯然早想到了這點,眉毛一挑,語氣輕松地跟她說:“走啊,愣着幹什麽。”

田遙開了鎖,為他扶住鐵門,陳景皓往她腰間一攬,“你走前面。”

田遙已然放棄和他推讓,先往上走。

陳景皓從扶手上借力,走得剛才快了些,田遙幾乎不用怎麽等他。她走到轉角平臺處,稍微放慢腳步,陳景皓也就跟了上來。

田遙的房間是一個帶衛生間的大單間,一開門便能看到臨街的窗戶。

田遙推開進門左邊的門,“洗洗手吧。”

剛才陳景皓一路抓着扶手上來,右手已經沾上了鐵鏽。

屋子裏只有一個單人沙發,陳景皓洗完手出來,便直接坐到了上面。

田遙給他倒了杯水,扭開電扇,坐到了床邊,和陳景皓面對面。

他們中間隔了一張茶幾,怎麽看,都像在談判。

田遙拍了拍旁邊,說:“坐過來吧。”

“……好。”

陳景皓放下杯子,坐到了田遙左邊。

兩人都看了看對方,最後,田遙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腿上,陳景皓卻低頭看着她隆起的小腹。

風扇呼呼細響,涼風送來,吹動田遙濃黑的劉海。

“多大了。”陳景皓說着,想伸手去摸,手到半路又頓住,請示性地擡眼看着田遙。

“二十周了。”田遙側開身,拉過他的手腕,讓他的手掌覆在上面,“你摸摸,會動了。”

陳景皓莫名有些緊張,像怕傷到它一樣,他的動作很輕。

而幾乎是在他觸到那個球面的瞬間,他感到掌心之下傳來一下輕輕震動。

像是觸摸到了神明。

莊重得讓人心顫。

田遙兩手撐到身後,說:“感覺到了麽,像金魚吐泡泡一樣。”

陳景皓看着她的小腹,手掌在上面留戀地逡巡,輕輕嗯了一聲。

“都那麽大了……”

等他摸夠了,田遙才坐正,看着他垂下的眼睛,說:“陳景皓,你的腿,到底怎麽了。”

田遙看着他抿了抿嘴巴,料定他又會說沒事,便搶白道:“你別再跟我說沒事。讓我看看。”

“……”陳景皓擡眼看着她,眼神迷惘。

田遙拉拉他的手,放軟口氣,“陳景皓……”

“……會吓到你的。”

田遙很執着,“讓我看看。”

陳景皓看了田遙一會,彎下腰,撸起左腿的褲管。

他的動作很慢,那段不一樣的肢體一點一點出現,一下又一下,沖擊着她的視覺。

鈍痛的感覺,很快蔓延到心裏。

她看到了一段,假肢。

陳景皓的動作沒有停,褲子寬松,他一直把褲管撸起到大腿中部,直到露出假肢上方的繃帶套。

田遙只覺喉嚨幹燥,像火燒一樣。

陳景皓見她沒動靜,又慢慢讓褲子滑下去,低聲說:“……吓壞你了吧。”

田遙回過神,她探出手,摸了摸那段殘肢。雖然是隔着褲子,但她能感覺到,它一如既往的堅實有力,沒有半分羸弱的感覺。

“怎麽可能。”田遙說,要吓壞她是不可能的,不過是震驚罷了。

田遙的小手在上面輕柔的摩挲,她輕聲說:“疼麽。”

陳景皓的腿部傳來奇怪的感覺。

住院的時候,每天都有帶着膠手套的護士來幫他清理傷口。那段殘端,也不知被按壓過多少遍,觸覺早已麻木。可被田遙觸碰到,卻傳來一絲絲發麻的感覺,有點癢,癢到他心頭去。

“早不疼了。”陳景皓說。

田遙擡起眼,“那當初還是挺疼的呢。”

陳景皓想了想,又說:“不疼,上麻藥了。”

田遙輕輕皺起眉頭,“到底怎麽回事。”

終于還是來到了這裏。

陳景皓将她不經意越界的手拿開,握在手裏。

“你走的那晚,酒吧起火了。”

田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怎麽起的火——”

和高添添分手的時候,高添添曾跟他說過一句話。

當時她說:“你去把別人的腿打斷,陳景皓,你就不怕報應嗎。”

果真不假,這報應真的落到了他頭上。

金偉全自從腿斷之後,紅鷹棋牌社便換了當家的,他休養了大半年,一事無成,待他重出之時,紅鷹棋牌社早已徹底換了血液,當年跟着他的小卒,也早已棄暗投明。

金偉全的威望山河日下,而長江後浪推前浪,他在虎爺那邊也近乎已無出頭之日。

而這一切,都是拜陳景皓所賜。

當晚,金偉全揣了長刀和汽油,偷偷摸摸進了酒吧。

陳景皓看着田遙,說:“電線老化,短路,天花板是塑料泡沫,很快就起火了。”

“你沒跑開麽,戴雲輝怎麽沒事——”

汽油澆在皮質沙發上,火勢很快蔓延。陳景皓和幾個保安開始疏散人群,金偉全趁亂殺出,揮刀砍向陳景皓。

金偉全顯然連命也豁出去,死死纏着陳景皓,把他逼向樓上。

燒塌的門楣堵住了出口,陳景皓上到樓頂的時候,樓下已經陷入一片火海。

繼續糾纏下去無非一個下場。

陳景皓朝田遙笑笑,揉揉她的短發,“我是老板,怎麽能先跑了啊。”

田遙神色嚴肅,緊咬下唇。

“後來跑不掉了,我就跳下來——”

就從和她一起看泰景江日落的地方。

他的腿先前已經被燎傷,加上粉碎性骨折、創面感染——

“就成這樣了。”陳景皓拍了拍膝頭。

金偉全被燒成重傷,入院第二天不治身亡。

賠款沒着落,保險公司的賠償只是杯水車薪。酒吧需要裝修,員工需要安撫。陳景皓手頭的存款不多,唯一值錢的只有那套沒裝修的別墅。

陳景皓不是沒有猶豫過,這麽一賣,除了一輛車,他就赤條條的家徒四壁了。

而方曉君卻一句話斷了他的遲疑——

“那房子——當初你是為了和高添添結婚才買的吧,你讓田遙以後怎麽想。”

田遙視線從他的膝頭,一直看到那雙眸子,“……所以你才跟我說了那些話是麽。”

【田遙,你要是不願意等,你……你要是遇上喜歡的人了……可以不用考慮我……】

陳景皓低下頭,以沉默作答。

田遙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問:“你做手術是哪一天?”

陳景皓豁然擡頭。

田遙又問了一遍,“你還記得麽。”

像判刑一樣的一天,分隔開了兩段不一樣的、不可逆的人生。

陳景皓怎麽可能不記得。

他那時忽然又想到了田遙。

當年審判書下來的時候,她是不是也像他一樣絕望。

陳景皓說了一個日期。

“你相信心靈感應麽。”田遙說,“那天,我夢到你了。”

“……”

田遙兀自點點頭,“我以為那是沒出生的孩子,現在我才知道那是你——”

你的斷腿。

“所以,你想跟我分開——”田遙說,眼睛微微眯着,眼神和口氣帶着挑釁,“你倒是試試看。”

陳景皓:“……”

田遙說:“你想都不用想。”

方曉君幫他把房子轉售的信息抛出,很快便有人表示有意。

這兩年房價暴漲,陳景皓的房子價值翻了一倍多。對方很爽快,對陳景皓開出的價格表示能接受。

陳景皓出院後,由方曉君推着去交易所簽轉讓合同,他見到了傳說中的買家。

那是一個中年女人,她穿了一件暗紅色長款風衣,妝容精致,瞧上去說不出的貴氣。而旁邊站着的,是高添添的丈夫——何嘉奕。

方曉君也有些愣怔,湊到陳景皓耳邊悄聲說:“咦,當初跟我去看房的可不是他們啊!要早知道是他們——”

“能給得起錢的就行——”陳景皓示意她淡定,“管他誰。”

何嘉奕介紹中年女人是他母親,也是房子的賣家。

“年輕人,我們又見面了。”何夫人見到他的第一句話,見到坐在輪椅上的陳景皓,還有他殘缺的左腿,臉上并無波瀾。她只是目不轉睛地瞧着陳景皓的臉,像是要将之深深印入腦海。

“……您認錯人了吧 。”

“你跟嘉奕長得那麽像,怎麽會認錯。”何夫人笑得溫和,“嘉奕的婚禮,錦繡廳外的女洗手間——”

陳景皓一愣,點點頭,“有緣。”

合同簽訂得很順利,也很沉默。

只是陳景皓感覺到何夫人看他的眼神總是欲言又止,而何嘉奕,看向何夫人的目光總像含着警告。

陳景皓完全無心猜測。

錢一到手,陳景皓立馬着手酒吧重裝的事。那場大火,把三層房子燒得幾乎只剩下一個滿目瘡痍的骨架。

方曉君讓他等等,等他腿傷再好一些。

陳景皓只跟她說:“我能等,但田遙不能啊。”

方曉君突然問他:“你後悔麽。”

“後悔什麽。”

後悔因為田遙惹上了金偉全。方曉君沒說得出口。

“有什麽後悔的。”陳景皓笑了笑。

這人的命運——跟別人無關,只跟自己的選擇有關。性格擺在那裏,就算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做出不同選擇繞了幾個彎,還是會遇到相同的結局。

咚的一聲,陳景皓突然跪倒了地上。

田遙被他吓了一跳。

他右膝蓋點地,左腿曲成直角,全身重量幾乎都落到了右膝蓋上。那段殘肢之下沒有東西托墊,只靠假肢頭的繃帶套卡住,田遙單是想想都覺得費勁。

“你要幹什麽。”田遙要拉起他,“趕緊起來,別磕到了。”

陳景皓反手握住她。他就算跪着,整個人也不矮,跟坐在床上的田遙齊平。

田遙看着他的眼睛,那雙漆黑的眸子,周圍不知幾時帶上了一圈猩紅和濕潤。

“田遙——”陳景皓看進她的眼睛,側頭吻了吻她的手背,“我以後就剩這麽四分之三了——”陳景皓咬咬牙,“但我想給你和孩子的、我能給你們的,一定是我的全部。”

陳景皓另一只手伸進口袋,摸出了一枚銀白色的戒指。

那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圓環,沒有鑽石,也沒有花紋,十分樸素。

但田遙看見,內環裏面似乎刻着幾個字。

“田遙,你願意接受這樣一個我麽?”

田遙目光從戒指回到他的眼睛裏。

那雙黑色的眼睛,多像溫柔的夜色。

她輕輕托起他的臉,嘴唇貼上他光潔的額頭。

這個吻,是原諒,也是感謝。

原諒你曾經的踟蹰。

感謝你還放不下我。

這個吻,更是一種承諾,诠釋了意義簡單又厚重的一句話——

我願意。

“什麽四分之三呢——”

田遙看着他,笑了。

“陳景皓,只要我們還相愛,對于我來說,你的一切都是完整的。”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看文的各位。=)

下一篇要開的文,有興趣的就穿越過去收一個吧。

同類推薦

億萬寵溺:腹黑老公小萌妻

億萬寵溺:腹黑老公小萌妻

他是權勢滔天財力雄厚的帝王。她是千金公主落入鄉間的灰姑娘。“易楓珞,我腳酸。”她喊。他蹲下尊重的身子拍拍背:“我背你!”“易楓珞,打雷了我好怕怕。”她哭。他頂着被雷劈的危險開車來陪她:“有我在!”她以為他們是日久深情的愛情。她卻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從她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對她一見鐘情!十八年後再次機遇,他一眼就能認得她。她處處被計算陷害,天天被欺負。他默默地幫着她,寵着她,為她保駕護航,保她周全!
/>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