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抱緊我的小尾巴
夏日白晝時間長, 許燼習慣了早起,天還未亮就起了床。屋子裏沒有可供打發時間的書冊,他便将門打開,搬了一張凳子放在院子裏, 顧自望着天發呆。
在天微微亮時,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他耳朵一動, 将凳子搬回屋裏, 假作尚未起床的樣子。不一會兒, 扣扣的敲門聲傳來,是周玉茹分到他院子裏的丫鬟。
許燼正要應聲, 那丫鬟未等得及便自己進來了, 手裏還端着一盆潔面的清水。見人還躺在床上, 她上前一把撩開床帏, 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頓時吓一跳。
在心頭暗罵兩聲,丫鬟扯着嘴角笑了笑:“燼少爺,該起床洗漱了, 待會兒還要去給夫人請安。”
盡管沒有被人伺候過, 許燼也知道這丫鬟對自己的輕慢與不敬。他默了一瞬,只道:“知道了, 你先出去。”
聞言丫鬟沒有多待, 踏着步子就退出房門等在外面。許燼這才翻身坐起來, 穿好鞋走到小桌邊,将帕子浸到清水裏又擰幹, 草草地洗了把臉。
沒幾分鐘, 門嘎吱一聲被打開。丫鬟擡眼去看, 登時被許燼出衆的容貌驚豔到了。她有些惋惜, 庶子畢竟是庶子,還是侯爺在外面留下的風流債,夫人容得下他才怪。可惜了這張精致的臉,不然再過幾年也不知會迷倒多少貴女。
許燼不知丫鬟的腹诽,他安靜地跟在後面走着,穿過幾條長廊才到另外一座院子。這院子與他居住的全然不同,處處透着華貴與奢靡。
守着院子的丫鬟見許燼來了,連忙去報告給紅柳。紅柳是周玉茹身邊的大丫鬟,最知主子的心思。
她款款而來,不動聲色打量着脊背挺得筆直的小少爺,開口道:“夫人跟老爺還在歇息,燼少爺不妨稍等片刻。等夫人起來了,自會接見你。”
這一等就等到了天光大亮。太陽挂在空中散發着灼人的溫度,外面的熱氣逐漸蒸騰起來,光是站在外面就已使人心生焦躁。
夏日的烈陽不可謂不毒辣,不斷有丫鬟端着冰磚輕手輕腳進到主屋,給屋子裏驅散灼熱。室內一片涼爽,睡到晌午許侯爺才摟着美人悠悠轉醒,大咧咧地起身招呼丫鬟給自己更衣。
周玉茹披了件衣裳倚在床頭,唇角含着笑意:“侯爺就要起了?”
“起了。剛想起跟人約好要去鬥蛐蛐,我就不在府裏吃了。”許侯爺活了大半生從未做過什麽實事,全靠老侯爺打下的基業在撐着,他日常就是吃喝玩樂。
曉得他是什麽樣的人,周玉茹一點不意外,甚至笑着讓他慢走。等許侯爺踏出主屋的大門,紅柳湊到床邊,附耳跟周玉茹說了請安的事,略微有些憂心:“侯爺看到他在外面站着,會不會心生憐愛,進而責備夫人您?”
“不會。”周玉茹說得很肯定,嗤笑一聲:“咱們這位侯爺就不是個有心的,自然不會上趕着去演父慈子孝的戲碼。你真當他多稀罕這個流落在外面的兒子?不過是不想答應族老提出的過繼一事,這才把他接回來只做權宜之計。”
要真多寶貝這個兒子,他早把人領回府裏了,還用等到現在?周玉茹對此看得明白,故意在許侯爺面前耍小性子也是為了争寵。男人都這樣,你越是大方明事理,他越是覺得你就該什麽都受着。
死去的前任夫人就是這般。再聰慧明理又能怎麽樣呢,還不是死得那麽悄無聲息,又那麽無足輕重。
想起故人,周玉茹不悅地皺了皺眉,而後吩咐:“那賤種要站就讓他多站會兒,這樣才能挫挫他的銳氣,知道府裏是誰在管家。”
別以為是侯府唯一的少爺就蹬鼻子上臉。
紅柳領命下去了。又過了一個時辰,許燼的額頭冒出豆粒那麽大顆的汗珠,順着面頰線條往下滴落。站了大半天,又在烈日下曬了那麽久,他的外衫都被汗濕了,臉上通紅一片。
由于一口水沒喝,自起床也未進過食,他的嘴唇幹裂得起了皮,胃部隐隐作痛。忍下身體的不适,他總算等到有人從主屋出來。
是許侯爺,也是他的爹爹,讓人将他從翠香樓帶出來的人。
昨兒匆匆一面沒能說上幾句話,許燼以為他會跟自己說些什麽,懷着零星的期待強迫打起精神,視線一直追随着。
結果沒有,什麽都沒有。許侯爺目不斜視地從他身側經過,未曾分一丁點目光與他。仿佛站在這裏的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厮。
垂下眼睑,許燼不再看。就這麽站了不知道多久,有人在他跟前停下,是紅柳。
“夫人身子不适,用過飯已經睡下了。這烈陽如此灼人,燼少爺還是請回吧,明兒再來。”
來了一場沒能見到人,還等了這麽久。紅柳以為這小少爺多少也會有些不高興,又或者脾氣大點直接鬧起來。鬧起來才好,這樣夫人就能直接拿捏他的錯處施以懲戒。
但是沒有,小少年從頭到尾都很平靜。饒是像紅柳這般擅于察言觀色的人,都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得了準許,許燼拖着步子離開了院子。因為站了很久,他的腿腳疼得厲害,故而走得不快。午後的太陽溫度最高,曬得他頭暈目眩。
實在沒辦法,許燼停下步子,想靠着假山歇息一會兒。他站在背陰面,見有塊凸起的石頭,順勢坐下。合上眼睛靠着山體,不多久他的意識昏昏沉沉,竟是睡了過去。
“嗷嗷。”
細微的聲響在耳畔蕩漾,熟悉的濕濡感從指尖傳開。許燼驚了下,迷迷糊糊間費勁地撐起眼皮,發現昨晚那只跑掉的貂又回來了,正伸出一節粉嫩的小舌頭在舔他的手指。
意識到這點時,他完全清醒過來,縮了縮手指:“不是走了麽,怎麽又回來了?”
知知歪了下頭,忽地蹿到一邊的花叢中。許燼不知道這小獸做什麽,以為是走了。
然而就過了幾秒鐘,掩映在花叢中的枝葉微微搖晃,那只髒兮兮的小獸邁着小短腿鑽出一個腦袋,嘴上還叼着一根桃樹的枝丫,上面綴了五六顆青裏透紅的桃子。
那桃枝有些長,拖在地上發出簌簌的聲音。知知将叼來的桃枝放到小少年手邊,小爪子推了推新鮮水靈的桃子,又嗷嗷叫了兩聲,示意他吃。
才剛來到府裏,許燼不清楚哪裏種得有桃樹。可他實在太渴了,顧不得找水清洗,從桃枝上摘下一個脆桃用袖口擦了擦,直接放到嘴裏咬了一口。甘甜甘甜的,水分也多。
吃完一個桃子,他才舒了口氣,感覺沒有那麽難受了。許燼的視線往旁邊一瞥,看到那只貂還在身側望着自己。小耳朵一抖一抖的,蓬松的尾巴拖在地面甩來甩去。
“謝謝你。”許燼試着伸手,想摸摸那只貂的腦袋。
看懂了小少年的意思,知知恍然地往前走了兩步,一頭拱在小少年的掌心,自己在那兒蹭了好幾下。
不管以後會成長為多麽厲害的人物,現在的許燼也還是一個心腸柔軟的孩子啊。會疼會委屈會孤單,也會渴望關懷吧,縱然那關懷來自一只弱了吧唧的貂。
再次确認這貂很有靈性,那雙黑黝黝的豆豆眼直盯着自己。許燼神色遲疑,摸了摸貂的小腦袋,又一路向下捏了捏那條毛茸茸的尾巴。
看着髒兮兮的,毛毛卻很柔軟,一點都沒有打結或者黏在一起,摸着手感特別好。這還是第一個對自己釋放善意的,又是只不曉得有沒有主的小動物,許燼很心動。
他很想養這只小獸作伴。糾結再三,他抿唇對知知道:“你願意跟着我麽?願意的話就叫一聲,不願意就叫兩聲。”
沒關系的,看這小獸毛發髒髒的模樣,或許真的是無主的。他可以擁有這只貂,藏在院子裏誰都發現不了。
許燼在心裏這樣說服自己,猶豫一番堅定了想法。他不會禁锢這只可愛的小獸,若是有一天這小東西要走,他會放其自由的。再或者它的主人找過來,自己也會物歸原主。
不知道小少年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糾結是在做什麽。知知倒是很高興,嗷的叫了一聲,小短腿颠颠地靠近小少年,将下巴擱在小少年的腿上,趴着不動了,小尾巴歡快地搖着。
這傻乎乎的貂真的願意啊。許燼意外又隐約生出幾分歡喜,舔了舔幹得起皮的嘴唇,唇角不自覺彎了一個很小的弧度。
不想被人看到這只貂,他将知知攏進寬大的袖口,彎腰将桃枝上剩餘的幾個桃子一塊兒摘了下來,同樣收到袖口中。
察覺到小獸在衣袖裏鑽來鑽去,甚至想将腦袋伸出來,許燼用手指戳了戳那顆小腦袋,安撫道:“別鬧,我們回去了。”
早晨微微亮出門給夫人請安,回來時已經是下午了,太陽漸漸西斜,天空中布滿漂亮的霞光。
被分到許燼院子裏伺候的丫鬟見他回來,收起院子裏石桌上的果子皮與瓜子殼,将吃剩的東西收好才迎上前去:“燼少爺回來了,可曾用過飯?奴婢去為您傳膳?”
“好。”在外人面前,許燼一向是寡言少語的,也從不輕易展露笑顏,落在別人眼裏便是面無表情。
丫鬟對他的态度不滿。好歹自己是夫人院子裏出來的,這個不受寵、被夫人拿捏在手裏的小少爺也真是不懂人情世故,怎麽也該給她兩分面子才是。
心裏是這樣想的,面上難免帶出兩分。丫鬟臉上擠出來的笑淡了些,呵呵道:“那燼少爺稍等,奴婢去為您傳膳。”
許燼沒有在意那個丫鬟話裏的不滿,等人一走,他就快步進到屋裏,将門關上後才把小獸放了出來。
被悶了一路,知知躍到地面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豆豆眼濕濕潤潤的。昨晚她沒能進到屋裏,如今轉了兩圈再一看,這屋子裏的擺設實在簡單得過分。
一張普普通通的床,一張木頭桌子,上面放了茶壺與兩個飲水的水杯。再有就是兩條凳子,其餘就沒什麽了,連個遮光的窗布都沒有。
之前将侯府都走了一遍,知知發現許燼住的這屋子還不如下人的房間。下人住的房間好歹裝飾過,瞧着沒這麽簡陋。尤其是丫鬟,房間裏往往擺上幾束花增添色彩,甚至還有梳妝臺。
“嗷叽。”知知扒拉着小少年的衣服下擺,想要安慰他。不說別的了,看這房間就能清楚小少年在侯府過的什麽日子。果真是爹不疼,連在居住與飲食上都能被苛待。
神奇的,許燼看懂了這小獸是什麽意思,忪怔了一瞬後笑開:“沒關系,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已經很好了。”
去傳膳的丫鬟沒有很久就回來了,手裏端着一個托盤。靠近門還沒擡手敲,她似乎聽到屋子裏有輕輕的說話聲,還有什麽玩意兒嗷嗷的聲音。将耳朵貼在門邊細聽,那聲音又沒有了。
她還想湊得更近,猝不及防門被打開,她險些沒站穩,差點把手上端着的托盤摔出去。對上小少年平靜無波的眼神,丫鬟讪笑一聲:“燼少爺,奴婢已經将晚膳端來。”
許燼接過托盤,沒有讓丫鬟進到屋裏:“準備好水,用過飯我要沐浴。”
“是。”丫鬟得了吩咐遲遲不願走,伸長了脖子往屋子裏張望。
“你在找什麽?”許燼板着臉的時候還是唬人的,那丫鬟有些疑惑地收回視線,應了句:“沒什麽,奴婢這就去準備。”
晚上的膳食就是一碗米飯,還有小半盤炒青菜與青椒炒肉。菜是放在一個盤子的,青椒軟軟的還呈現青黃色,一看就是中午做得太多沒吃完剩下的。
沒養過貂,不知道貂喜歡吃什麽,許燼将碗裏的米飯夾了幾筷子到盛菜的盤子裏。已經餓過了頭,他現在也吃不下太多,多少嘗了點炒青菜就擱了筷子,把整個盤子放到地上:“過來吃飯。”
聞到飯菜的香氣,知知饞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只是見丫鬟端過來的飯菜量那麽少,她不好意思跟小少年搶吃的,強忍着別過眼裝作瞧不見。
誰想到許燼會喊她吃飯呢。知知愣住,小爪子往前勾了勾,邁着步子到小少年跟前仰頭望着,仿佛在确定他吃飽沒有。
“我吃不下了,你吃吧。”許燼眉眼柔和,後頭還說了什麽知知沒聽見,她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一頭紮進盤子裏埋頭幹飯。
丫鬟來收碗筷,看到那锃光瓦亮到好似被舔過的盤子頓時震驚不已。她沒想到小少年會做出舔盤子這種事,簡直可憐又可悲。不過那也沒辦法,誰讓他礙了夫人的眼,否則膳食也不至于這麽差。
洗澡水已經備好了,是幾個小厮擡着放到許燼屋子裏的。有浴桶,還有舀水的水瓢。等人全都退下,許燼沒有急着洗澡,反而把吃得飽飽的、惬意地趴在地上的小獸拎起來。
他說過不用伺候,丫鬟樂得自在,得了話便離開了。院子裏此刻一個人都沒有,避免節外生枝,許燼還是把院門關上,拎着懵逼的貂到院子中。
“嗷?”知知不知道小少年要做什麽,一開始乖乖地任由他拎着自己的後頸皮,連腿都不蹬。等她意識到許燼是要給自己洗澡後,她驚恐地雙腿亂晃,叫聲可可憐憐的。
“嗷叽嗷叽!”不洗澡,我不洗澡。
“別動。”許燼提了一個水桶出來,摁着試圖逃跑的貂,捏了捏那瘋狂抖動的小耳朵:“沒事的,就是給你洗個澡,把你身上的泥點都洗掉。”
被命運捏住了後頸皮,知知掙脫不得,又不願亮出尖爪,擔心抓傷少年。就在她嗷嗷叫期間,一瓢溫水緩慢地淋上來,打濕了她的皮毛。
小少年用香波抹在她的毛毛上,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腦袋上也搓了搓,又給她洗了尾巴還有四條小短腿。輕輕柔柔的,感覺也不是很難以接受,相反還挺舒服的。
不知不覺間,知知享受起了少年洗毛毛的手法。舒服地擡起下巴,喉嚨間發出呼呼的聲音,豆豆眼眯成了一條線。在她享受地放下戒心後,身子忽地被翻了過來,露出柔軟的肚皮。
知知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小少年的手指摸上她的肚皮,輕輕地搓着。有點癢還有點熱,知知的臉噌的一下紅了。還好有一身皮毛遮着,不然許燼肯定看得到她身上都紅得透徹。
一爪子拍在小少年的手背上,知知對他怒目而視,小短腿在空氣中無能晃蕩着:“嗷嗷,嗷嗷嗷嗷!”
你幹什麽,耍流氓啦!不要揉我的肚子,尾巴根部也不能拿手碰!啊啊啊,嗷叽。
全身上下都被摸了一遍,等洗得幹幹淨淨後,知知已經魂兒都飛了,沒精打采地耷拉着小腦袋,自暴自棄任由小少年給自己擦幹毛毛上的水。
“原來是個女孩子。”許燼抱起貂看了看,了然地挑眉。
把毛毛上的泥點還有沾上的塵土洗淨後,這只貂總算顯露出原本的模樣。毛發是稀少的純白色,連一丢丢的雜毛都沒有,非常的漂亮。這種白貂市價很高,往往有錢人才能買的起。少有用來養的,大多都是剮了皮毛制成圍脖,冬天在脖子上圍一圈不僅保暖,還很貴氣。
“就待在這裏吧,別亂跑。萬一被人捉住,那些人可是會扒了你的皮。”這些話是真的,同時也藏了許燼的私心。他希望沒人會發現這只白貂,這樣這小家夥就能一直陪伴着自己。
洗澡帶來的羞恥令知知有了小脾氣,她轉過身用屁股對着小少年,不想搭理他。許燼沒跟她計較,笑着将她抱進屋裏,放到桌邊的凳子上,而後旁若無人地褪下衣服。
屋子裏沒有屏風擋着,知知沒任何準備就瞧見小少年白皙的背部。她小臉一紅,正要換個方向趴着,卻視線一凝不動了。她看到小少年腰身瘦削,在靠近肩膀的背部那塊有個字。
距離有點遠,知知沒看清。還不待她細看,小少年似乎察覺到不妥,将脫到一半的衣服拉了起來,拎着知知放到床榻邊:“別看了,我要洗澡。”
說着放下床頭薄薄的一層帷幔,遮住了她往外看的目光。知知也沒好意思溜出去偷看小少年洗澡,就這麽窩在床榻邊一動不動,時不時舔一下自己粉嫩嫩的小爪爪。
許燼洗澡很快,沒幾分鐘就沐浴完。他不需要收拾浴桶,自會有人來收拾東西。
等丫鬟領着幾個小厮姍姍來遲地将浴桶與三四個小水桶拎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夏天炎熱,知知被沾濕的毛發沒多久就幹了。而且洗過澡後整只貂蓬松了一圈,美貌值噌噌往上漲。
上到床榻,她就不願挪窩,硬是要跟小少年擠在一起。屋子裏沒有放冰塊,哪怕開着窗透氣仍然熱得人口幹舌燥。許燼将她抱到床尾的角落,不讓這只能移動的貂皮貼着自己的皮膚。
早早吹滅蠟燭睡下,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許燼就被熱醒了,胸口像是壓了一塊石頭般沉甸甸的。
他睜開眼往下瞥,一只睡得四仰八叉的白貂毫無形象地趴在他的胸口,爪子牢牢地勾着他的裏衣。也不知是夢見了什麽,偶爾咂咂嘴,在他胸口翻個身繼續睡。
像是搭了一件貂皮在身上,許燼熱得坐起來,将白貂的爪子一根根掰開,認命地将自己的枕頭往外挪了下,把睡得嘤嘤嘤的白貂放到自己枕邊。
許是枕頭上沾到他的氣息,白貂不亂動了,許燼終于得以安穩地睡了會兒。
還是昨兒那個時間,丫鬟來敲門,端來洗臉水,叮囑許燼不要忘記去給夫人請安。許燼應聲後,那丫鬟就在外面候着了。別家少爺小姐起床穿衣要貼身丫鬟伺候,許燼不用,他不喜歡別人觸碰自己,就連梳頭都是自己來。
看外面的天色還沒有徹底亮開,小少年就要起床去請安,知知勾着他的衣袖不想讓他去。
許燼笑得彎了眼,捏着她的爪子揉了揉:“乖。我出去後不要亂跑,就在這裏等我回來。桌上還有桃子跟幾塊點心,餓了就吃吧。”
桃子是知知摘回來的,那幾塊味道不怎麽好的點心是丫鬟今兒早上才端來的,說是廚房給許燼留的今早的吃食。
“嗷嗷。”知知再三挽留,許燼還是去給夫人請安了。
她知道小少年在這府裏過得艱難,哪裏是說不去就能不去請安的,她就是心裏難過。變成一只沒什麽大用的貂,她根本幫不上忙。
不,或者她可以出去找點吃的。小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總要多吃點、吃好點。
在許燼出門後,知知就沿着腦海中記住的線路去了廚房,躲在花叢中偷看裏面的情形。好幾個廚子在準備食材,雞鴨魚都有,還有正在熬煮的什麽人參湯、燕窩鮑魚。
濃郁的食物香氣從窗口飄出來,知知趴在花叢中沒敢亂動,擔心被發現了蹤跡。這一等就等到晌午,各院子的人分別來端走自家主子預定好的食物。
知知腦袋上頂着一片大葉子,悄咪咪往外看,發現那些丫鬟端走的都是好吃的。侯夫人身邊的紅柳給自己主子端去的是燕窩鮑魚,還有酒釀圓子、嫩豆腐燒魚等,一共二十餘道菜。
端菜的是一般丫鬟,紅柳是來負責監督的。因為以前發生過丫鬟偷吃主子食物這種事情,更甚者由于被責備,咽不下這口氣往裏面吐口水的。
周玉茹知曉後惡心得不行,自此傳菜布膳均要自個兒信任的大丫鬟紅柳去盯着。平日裏周玉茹用膳一般是五至七個菜,今兒是她的兩個女兒從舅家回來,這才讓廚房多做幾道她們愛吃的。
侯府的小姐一共有十三位,但嫡女就只有兩位,也就是周玉茹生的兩個女兒。大女兒許茵已經十五歲了,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紀。生得娥眉皓齒,給人的感覺十分溫婉。小女兒許敏才六歲,長得胖胖的,倒是不失活潑可愛。
沒有兒子,許侯爺最寵的也就是這兩個女兒了。尤其是小女兒許敏,時常被他帶着出去玩兒,養成一副天真的性子。
船比預計的早到了一日,許侯爺不知道兩個女兒已經到了,昨兒晚醉卧青樓壓根沒回來。周玉茹是清早接到的消息,立馬就讓廚房準備了一大桌菜。
許敏年紀小,被姐姐許茵牽着蹦蹦跳跳跑到屋子,見到周玉茹就撲了過去:“娘親,敏兒好想你呀。”
“娘也想你們。”周玉茹摟着小女兒坐在桌邊,菜飯都上齊了,便揮了揮手讓丫鬟下去。
許茵裙擺袅袅地走過來,相比妹妹許敏沉穩許多。她給周玉茹行了禮,這才坐到另一邊,問:“站在院子外邊的那個就是爹在翠香樓留的種?已經确認過了嗎?”
“滴血驗親了,是侯爺的兒子。”說到這個,周玉茹臉色就淡了兩分,寬慰女兒道:“別擔心,那個賤種影響不到我們,侯爺根本就不在意的。只要鬧不出人命,他才懶得管。”
“還是謹慎些好。”許茵用帕子将唇上的口脂擦了擦,方才拾起筷子布菜:“那人還在外面,人多口雜,娘還是讓他先回去吧,以免別人傳您苛待庶子。”
周玉茹一聽是這個理,讓紅柳去打發那賤種離開。而她沒有着急動筷子,迫不及待問許茵事情搞定了麽。
送女兒去舅家,也就是周玉茹哥哥的家裏待了将近一個月。此行并非單純地為了游玩,而是奔着某個人去的。
畢竟許茵十五歲了,早該考慮婚事。周玉茹當然想女兒嫁個達官顯貴,日後她的日子也好過些。從許茵十四歲,她就放出消息要給女兒訂親,奈何上門來提親的人家中沒有一個她看上眼的。
要麽身份地位差了些,要麽就是死了老婆此番是續弦,還有年紀大到跟許侯爺那般的。周玉茹看不上,更是入不得被嬌養的許茵的眼。
本來以侯府的權勢,其出的嫡女哪裏有不好選婿的。可惜老侯爺已經死了,承襲爵位的許侯爺又是個沒本事的纨绔,手裏壓根沒有實權,偌大的侯府就是一座空殼子。
加之許侯爺為人做事荒唐至極,皇城少有人不知曉。流連青樓、沉迷女色也就罷了,還跟昏了頭一般在迎娶正妻之前讓妾室誕下孩子。
男人三妻四妾司空見慣,可沒有哪家要臉面的會讓妾室先誕下孩子,縱然是個女兒。這将日後進門的正妻置于何地?偏偏許侯爺不在乎這點虛名,在正妻進門前已經有了八個庶女,許茵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許茵比較幸運,在正室死亡後,她的娘從府裏的姨娘被擡為了正妻,她的身份也水漲船高,一下子成為了嫡女。
若是不怎麽講究的人家,光是看她侯府嫡女的身份也就夠了。可這是皇城,地位高、有權勢的人家是從骨子裏看不上她的。
親娘從妾室被擡為正室又如何,在那些貴夫人們看來,周玉茹生下的女兒始終都是上不得臺面的庶女。更何況當年那位正妻才死沒多久,屍骨都未寒,周玉茹就吹着耳邊風讓許侯爺擡自己為正室。
這做法着實令人不齒。許侯爺是這樣荒唐的人,周玉茹又是如此有心計的妾,養在他們二人身邊的許茵難不成還能是好筍?
大家心照不宣沒有戳破。聽到周玉茹放出消息要給女兒訂下一門婚事,全都默契地沒有上門。不是沒有公子哥喜歡許茵,相反的,皇城裏好些嬌生慣養的少爺對她有好感。就是犟不過家裏人,只能憋着。
而許茵也看不上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少爺,她早已有相中之人,此番去舅家也是聽聞那人會在那個縣城待一段時間。
“妥了,柏郎已經承諾等回到皇城便上門來提親。娘,您就為我備好嫁妝等着吧。”許茵面上微微紅,透出一絲羞意。
周玉茹聞言大喜,簡直比許茵還激動:“太好了,娘總算能放下這樁心事了。”
主屋一片和諧,另一個冷清的院子卻截然相反。許燼被允許早些回來,他原以為會在屋子裏看到乖乖等着自己的白貂,沒想到推開門什麽都沒有。他找遍房間也沒能看到那團雪白,登時一顆心沉到谷底。
那小東西是貪玩跑出去了,還是離開了?許燼心頭亂糟糟的,丫鬟端來的飯菜都顧不得吃,坐在桌邊神色茫然。
侯府這麽大,他要到哪裏去找一只白貂?
就這麽靜坐了半小時,直到飯菜涼透。沙沙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小少年偏過頭盯着門口的方向,一只小爪子從半掩着的門伸進來,緊接着房門被推開了些。
知知叼着一包東西,見小少年已經回來了,連忙蹭到他跟前,示意他把那包東西接住。蹭了好一會兒,許燼才有了動作,伸手把白貂叼住的油紙包放到桌上。
找回來了食物的知知很驕傲,挺着胸脯等着迎接小少年的表揚。豈料表揚沒有,映入眼簾的是許燼板着的一張臉。她毫無察覺小少年在生氣,歪頭在他腳邊蹭了蹭。
後頸皮倏的被捏住,知知四腳離地時還滿心的疑惑。她嗷嗷叫了兩聲,沒能等來小少年的回應。在外面踩得髒兮兮的爪子被擦得幹淨,她聽到許燼問:“去哪兒了?”
“嗷。”去找吃的了。熱乎乎的,你怎麽不吃呀?
許燼哪裏聽得懂白貂在說什麽,只是從那張毛茸茸的臉上看出這只貂并不知道自己錯了。他壓制着自己翻湧的怒氣與後怕,沉了口氣開口:“不是讓你在屋子裏等着,哪兒也不要去麽?要是被人捉住怎麽辦?”
天知道他沒在屋子裏看到白貂時,心頭有多失落與難過,還有随之湧上來的擔憂與害怕。怕這只傻兮兮的白貂被人捉住了剝皮,也怕它再也不回來。
“嗷叽。”沒能得到表揚,反而被說了一頓。知知瞬間就蔫了,小尾巴也不搖晃了,整只貂情緒低迷。
“沒有罵你。”許燼緩了緩語氣,捏着白貂的小耳朵:“就是很擔心。下次不要再偷偷跑出去了,我會害怕的。”
知知一向很好哄,聽小少年說會害怕,她一下就不氣了,認錯地舔了舔小少年的手指:“嗷嗷。”
下次一定不偷偷跑出去了,別擔心也別害怕啦。
許燼也不是真的生氣,就是情緒一下上來沒能控制住。由于白貂認錯态度良好,這件事很快翻了篇,他這才将目光移到桌上那包東西上。
還是溫熱的,散發出一陣香味兒,聞着像是蒸雞。打開一看,果然是荷葉蒸雞。那只雞不大,肉質卻很嫩,充盈的汁水被荷葉包裹着,浸染着荷葉的清香。
“你去廚房偷雞了?”許燼露出點驚訝的神色,無奈道:“下次別再去了。廚房裏人來人往的,容易暴露自己。”
“嗷嗷。”知知表示自己知道了。
廚房裏好吃的東西多,人也确實不少,這只蒸雞還是她等到廚房裏忙碌的廚子吃飯期間悄悄溜進去拿的。除了蒸雞,還有紅燒魚、銀耳蓮子羹、炸肉丸,好多好多吃的。
知知拿不了那麽多,就挑了最好拿的蒸雞,叼着油紙裹了裹。因為太過專注,沒注意到有人進來,就聽到驚呼聲。被吓一跳,她叼住油紙包就跑,沒有回頭看一眼。
這種偷東西被抓現行的事太丢臉了,就算許燼不說,她也不會再冒險去廚房。不過帶回來的蒸雞香噴噴,知知咂了咂嘴,直勾勾盯着那個油紙包。
“吃吧。”許燼撕了個雞腿給她,看她吃得這樣香,自己也腹中饑餓,便吃了另外半邊的雞腿和一個雞翅,剩下的全給白貂吃了。
而他自己吃了丫鬟端來的涼透的飯菜,以此來充饑。
飯後知知窩在床榻邊不動彈,小少年坐到她邊上,摸了摸她圓滾滾的肚子,默然片刻嘆息:“以後得控制飲食,不能再吃這麽多了。你不喜歡動,吃多了會積食的。”
不等知知表達對控制飲食的抗議,小少年撸着她漂亮的毛毛,沉思道:“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團子,小白,白白,胖團,”許燼有些糾結地蹙眉,撓着白貂的下巴:“你喜歡哪個?”
“嗷叽。”都不喜歡,知知揮舞着小爪子,迫切地想告訴小少年自己有名字的。
許燼沉吟了一會兒,覺得那幾個名字都不好。他養的小白貂這麽聰明,又這麽通人性,跟其他貂完全不一樣。
小少年想了好久,眼裏漾出一絲笑意:“生而知之,要不然就叫你知知?”
“嗷叽嗷叽!”知知抖了抖耳朵,非常滿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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