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入骨
◎“渺渺春水。”◎
應渺離開會所直接回了家, 她一到家就把自己丢進了沙發,到此刻為止,工廠那邊的事她才真的放下心來。
雖然她不想見到陸則怿,但陸則怿的名聲很好用, 對陳晉來說不亞于行業的龍頭老大, 一個小小的廠子可以為了女友開心欺負一個服裝行業的新人, 但絕對不會昏頭昏腦到去得罪一個服裝品牌集團, 以卵擊石的行為,只要陳晉不傻, 再怎麽戀愛腦都不至于跟陸則怿硬碰硬。
她這些天連軸轉太累了, 栽倒在沙發上沒一會,人就睡了過去,做了個夢。
醒來時, 上午炙熱的陽光已經投進室內, 白色紗簾被陽光照成金色。
應渺翻了個身,雙目失焦看着客廳極簡的水晶吊燈。
夢不太好,夢到了跟陸則怿關系最差勁的那一年。
在應渺看來,她跟陸則怿的關系從高一到高三都很差, 變得最差卻是從高二那一年開始。
那年還沒搬進宅子那邊, 陸家人住的是江城富人區的獨棟別墅,別墅有三層,陸則怿跟陸志軍住二層, 陸奶奶住一層, 應渺搬進了三層, 位置就在陸則怿卧室的正上方。
那個時候她性子還沒怎麽變, 像個小太陽, 活潑好動愛說話, 但再活潑她也時刻謹記着第一次見陸則怿時,他冰冷的眼神。寄人籬下的人情世故她懂,所以她知道陸則怿不喜歡她,她并不會主動跟陸則怿有任何互動或者沖突,無論是在校內還是別墅,她一直謹記着,也不曾踏足過陸則怿常呆的場所,比如一樓的書房二樓的健身室三樓的鋼琴室和室外後花園圍着的游泳池,以及陸則怿睡覺的卧室。
唯獨有一次例外。
是那天清晨,她被陸爸爸的電話喊醒,讓她幫忙去小區外面取個文件,拿到後拍照傳給他。
應渺前一天晚上通宵熬夜追劇追到淩晨五點,才睡下不到兩個小時,就被陸志軍電話喊起,她睡眼惺忪着,套着寬松睡裙,踩着拖鞋,暈乎乎地出了卧室下樓到了小區門口接了文件就回了。
別墅離小區門口不遠,步行就兩分鐘,那時候雖然是夏天,但是是初夏,早上溫度不冷不熱,出門一趟,也熱不清醒才睡了兩個小時的應渺,她迷瞪瞪輸入指紋進了別墅,迷瞪瞪上了樓梯,迷瞪瞪着覺得到了三層,然後左拐憑着肌肉記憶走了十幾步,右轉,最後手握上了“她卧室”的門把手,手下一用力,推開了門。
卧室內開了冷氣,門一開,冷氣率先撲了她一臉,激地她打了個冷顫,一路上都迷瞪瞪瞌睡着的眼皮猛地掀開。
她記得自己昨晚沒開冷氣,她不怕熱,除非酷暑,否則她輕易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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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滿臉的冷氣足的像是要凍死一個人,她懵然着幾分鐘的時間誰給她開的空調,她睜大眼去看室內,然後就在一瞬間對上一雙難以形容的漂亮黑眸。
那雙黑眸裏有應渺熟悉的冷淡,也有應渺從沒見過的幽邃黑沉,像是一團濃霧困在其中,缥缈又美麗到令人沉淪。
應渺覺得那雙眸子比任何時候都要危險,人類本能規避危險,她強迫自己從那雙從沒見過的滿氤着的漂亮黑眸移開,視線下移時,她腦袋倏地在那一瞬間爆炸。
十七歲少年身形單薄卻并不瘦弱,白色短袖被手臂壓住一角,露出勁窄腰腹上半塊冷白腹肌,腿上搭着一條深灰色薄羽絨被,被子邊角直到膝蓋那,所以應渺看的分毫不差。
他的手很漂亮,無論是窄瘦修長的手背,還是骨節如玉分明的長指,蜷握時,指關節折成的弧度若有似無透着一股松懈的淩厲。
至于東西——
應渺大腦宕機了一會,眼睛瞪得巨大沒移開,所以也看的清清楚楚。
高二已經上過生理課,書本上的插圖規規矩矩大小,所以她在見了陸則怿的時,腦中登時浮起一個念頭。
陸則怿的比教科書裏長的要營養均衡太多太多。
以及——
他比書上的還要漂亮百倍。
她驚悚過後,并沒有多想的,書上說這種事情對于高中生來說很正常,直到她眼風掃見陸則怿另只手還緊緊攥着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因為角度問題,她隐約只能看見一張微啓的紅唇。
到這時,她才開始汗毛直立。
陸則怿他大早上開着空調過手瘾就算了,但是對着一張女生的照片——這不就代表着陸則怿心裏有喜歡的人了?
她那一瞬間驚得是陸則怿那種高冷到生人勿進的男生竟然!也會!喜歡女生!
許是她呆滞的時間過長,目光也因為腦中各種翻湧的想法遲遲沒移開,陸則怿那雙眸子變得極冷極沉,詭異的是陸則怿動作沒停。
應渺覺得他氣息開始重起來,像是生氣的前兆,應渺就在這一刻神魂歸位,正要閉眼道歉,耳邊卻率先想起陸則怿冷淡如冰的少年嗓音,“出去。”
“對不起!”應渺覺得眼下的陸則怿都比冷氣還要冷,她倉促低頭道歉後退關門一條龍服務,最後一道門縫閉合時,應渺鬼使神差亦或者是被漂亮東西吸引,她擡了眸,眼前好似滑過一道道白色的線。
門閉合緊實。
應渺人跟塊磚頭似得杵在陸則怿卧室門前,鼻尖都快要碰到門板。
她耳朵尖變成紅色,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白色柔軟睡裙遮不住的一雙纖細腳踝和雪白腳背,她兩只手開始瘋狂揉臉。
後知後覺地臉紅了。
高二的時候應渺對陸則怿只是謹慎着不敢接近,還沒有排斥,她目睹了他從不示人的靡靡一面,暫時忽略陸則怿對她的冷淡,腦中不斷回放着粉的白的,那只漂亮的手蜷握起來的力度,以及好看的臉,所有的畫面組合起來,足夠她臉臊熱上兩個小時。
那件事後,陸則怿看她的眼神變了,冷淡中總是夾雜着一些危險的僅她能感受到的東西,應渺不知道那是什麽,只清楚明白絕對不是友善。
她知道是由她迷糊着犯了錯闖進了他的卧室地盤,目睹了他的早上風月導致。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校園裏開始傳出一些風聲,說她恬不知恥不要臉面地硬要上趕着往陸則怿身邊湊,她身邊也因此開始出現一些不比章米惡劣的惡意。
應渺揉了揉額閉上眼,眉頭輕蹙着,怎麽會做有陸則怿的夢。
滴答滴答的水滴聲将應渺心神吸引了過去,水滴聲來自于廚房。
應渺突然想起來,前段時間廚房的水管裂了一條縫,一直往下滴水,但她那時候正愁着工廠那邊的事,只在APP上約了一個維修師傅,按理說應該是昨天中午上門修的,結果到現在還沒來。
應渺只好起身自己過去看了眼,打開櫥櫃門,水管下接水的桶已經滿了,她把滿的桶提出來,換了新的空桶,自己半蹲着摸了摸濕漉漉的水管,拿出手機百度了下,上面說用薄膜膠帶黏上就行,她起身去客廳工具箱翻了翻,找到了跟百度圖片一模一樣的膠帶,折返回了廚房,扯開膠帶纏上了那根裂縫的水管,快要纏好,應渺手下一直扶着的水管卻突然松動,緊接着不等應渺有所反應,她握着的那根水管直接脫落,水流一下子嘩啦啊流了出來。
不過片刻,腳下已經是一片濕漉。
“……”
應渺揉揉腦袋頭大如牛,惦着腳去客廳拿了手機,打了物業電話,沒一會工作人員過來幫她關了止水閥門,水流才停下來。
她送走了物業,看着滿客廳的水,頭疼片刻,想叫一個保潔上門處理,登錄app看了眼一圈,最快能預約到的保潔也要到下午才能過來,這一屋水泡到下午,房東的沙發和木頭家具估計都要遭殃,萬一房屋質量再不過關,滲水到樓下,都是麻煩。
應渺進了衛生間,拿了拖把,開始自力更生。
應渺收拾完發大水似得客廳,腰酸地栽倒在沙發上,手機在手邊嗡嗡兩聲,她拿起看了眼,盧朵發來的消息。
朵朵: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工廠那邊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應渺回了她。
『剛起來,一會出門去吃點東西,工廠那邊的事解決了,不要擔心了。』
朵朵:那就好,解決了就好好養養身體,不要再把自己弄進醫院了,今年還沒過一半,你都住了三次院,真的是太不讓人放心了!
應渺:好,會好好養身體的。
朵朵:嗯嗯,你現在幹嘛呢?
應渺:剛想自己修水管,結果沒想到水管掉了,弄了一客廳水,剛打掃完。
盧朵這次發來了一條語音。
“啊?你水管還沒修好啊?你還自己動手?我看你不僅對自己的美貌沒有準确認知,對自己的動手能力更是,诶,你自己一個人住要忙事業确實估計不來生活上的事,渺渺,不然你找個男朋友吧?”
應渺聽完語音,微怔片刻,盧朵的語氣不是在開玩笑,她是在真誠建議。
又進來一條語音。
盧朵:“反正嘛,你對陸則怿沒感情,離婚都快兩個月,空窗期也留了快兩個月,于情于理都夠尊重你的那場婚姻了,你年輕漂亮,離婚後找男朋友這事,太合情合理,最關鍵的是,你身邊有人照顧你,我能放心點。”
應渺收了怔忪,她回了盧朵。
『嗯,我仔細想想吧。』
盧朵:好,你要是沒社交圈子,我可以給你介紹。
應渺:嗯,我确定了告訴你。
“陸總,您下午五點約了東海科技的藺總吃飯,現在可以出發了。”李勉敲了敲開着的辦公室門,站在門外恭敬道。
陸則怿坐在椅子上,右手邊放着處理好的一沓文件,他沒出聲,垂眸把玩着手上的一枚戒指。
他跟應渺的婚戒。
離婚後他沒再戴,連同應渺遞還給她的股份轉讓協議書擱置在了辦公室的抽屜裏。
幾乎每天,他都要拿出來看一遍。
他用指腹磨砂了一會,唇平抿着,拉開抽屜将戒指放了進去,合上抽屜時,微頓,裏面還躺着一張應渺的東西,是他高中時偷拍的一張照片,他用手指碰了碰,好似在摸應渺的臉,他手指只逗留了一會,便阖上了抽屜。
他起身,拿起辦公椅背上的西裝外套,穿在身上,邊走邊扣着西裝紐扣。
“走吧。”
出了辦公室,李勉在他身後關上了辦公室的門,随後跟上了陸則怿。
進了電梯間,李勉上前一步按了下行鍵,然後規矩後退站在了陸則怿身後。
陸則怿單手插着西褲口袋,他面容冷峻又平淡,他看着電梯鏡面,出了聲,“她最近怎麽樣?”
李勉眸底動了動。
陸則怿已經快有一個月沒問過他應渺的動向了,當然他也沒停下打聽應渺的事,只要陸則怿沒開口說讓他不要在關注,那就代表着他的這項工作還是要推進。
不過——
李勉垂眸,聲低了點,“陳晉工廠按時交了第二批貨,第三批也立即投入了生産,應小姐不用每天跑工廠那邊監工了,每天都是工作室小區兩點一線,還有——”
陸則怿偏了偏頭,漆黑的眸瞥了一眼李勉。
李勉眸子垂的更低,接話很快道:“應小姐最近在跟一個高中老師相親,兩人似乎已經确定了關系,在約會階段了。”
他說完,電梯間長久地沒聲音,他恭敬地垂着眸,沒逾矩窺探看陸則怿的神色。
電梯門開,李勉聽見陸則怿擡步的聲響,皮鞋聲有規律地踏進電梯裏面,李勉立即跟了上去,雙手交疊在小腹前繼續站在陸則怿身後。
電梯不斷在下行。
總裁專屬電梯裏靜地不能再靜。
到了負一層,電梯門開啓。
陸則怿走了出去,李勉立即跟上,也就在這時,他聽見陸則怿說,“以後不用再打聽她的事了。”
李勉總覺得陸則怿聲音過于平靜,平靜到細心如他也分辨不出來絲毫他的真實情緒,他只能道:“是,陸總。”
到了應酬的酒店,東海科技的藺總藺東澤比陸則怿早到,李勉推開包廂門,陸則怿進去,藺東澤起身笑着相迎,“陸總可算是來了。”
陸則怿解開西裝紐扣,在主位上坐下,“抱歉,讓藺總久等。”
藺東澤摸着啤酒肚朗笑,“藺某何德何能能得陸總一句歉意,來來來,邊吃邊聊。”
陸則怿去摸酒杯,藺東澤本要去拿筷子的手放下了,跟着摸起酒杯,敬了彼此一杯酒。
這杯酒只是開頭,餘下的時間裏,陸則怿沒吃菜,喝了快大半瓶茅臺。
應酬結束,李勉起身去送藺東澤,再回來時,看見陸則怿佝偻着背靠着椅子,額頭上浮起冷汗,薄唇緊抿,黑眸輕阖,幾乎一眼,李勉已經斷定,陸則怿的胃病犯了,這三個月,李勉已經見了無數次陸則怿犯胃病的時刻。
李勉上前一步,道:“陸總,我現在送您去醫院。”
陸則怿擺了一下手,“不用。”
他坐在椅子上緩了幾秒鐘,手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往包廂外走。
他臉色比往日裏所見的都要慘白,冷汗已經蔓延到了鼻梁,陸則怿走到包廂門口,然後突然停下,他手扶着包廂的門,彎了下腰開始嘔吐。
一整天沒吃飯,只在剛剛喝了大半瓶白酒,胃裏空空,吐出來的只是液體。
李勉瞥見什麽吓了一跳,立即上前一步遞上紙巾,神色嚴肅:“陸總,您需要去醫院看看,這次不能硬抗。”
陸則怿接過紙巾,神色清淡,“沒事,送我回公寓就行。”他說完用紙巾擦了擦嘴角,準備去丢,瞥見白色紙巾染紅的地方,他也沒什麽反應,面色除了慘白,一如既往地冷峻。
李勉心急如焚,他不是沒見過陸則怿強撐着胃病不去治癱在沙發上阖眸喘息的模樣,但這一次都嘔吐出血了,程度跟以往一點也不樣,而且看陸則怿的模樣,吐出血還不是第一次,像是早已習慣。
他正要再多勸一句,陸則怿高大的身體突然顫了顫,然後猛然往前面倒去,李勉下一跳,上前一步讓陸則怿倒在自己背上,他喊:“陸總!”
李勉将快要陷入昏迷的陸則怿送進了醫院。
到了醫院急診室,醫生診治前,陸則怿還清醒着,只是胃疼難忍,意識開始模糊,他喊了李勉進來,唇緊抿着,臉色是前所有為的慘白,像是下一秒就要永久陷入死亡。
李勉進了急診室,站在病床前。
陸則怿沒什麽力氣地閉上了眼,疼痛讓他的聲低不可聞,他說:“醒來給我那位高中老師的全部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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