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揍完了人, 夏熙便開始解決正事, 擡腳朝周泰走去。步子很輕很緩, 卻讓周泰莫名心生不安,身體和神經都緊繃起來。所幸夏熙很快在他身前将近兩米遠的位置站定了,道:“抱歉, 剛才出于正當防衛,讓你的手下受了點小傷。我想要帶我的朋友走,你提個要求。”
他嘴裏說着抱歉, 眼裏并沒有抱歉的意思, 周泰倒也沒因一個不聽令而私自行動的手下與他為難,只指着劉啓行直接說:“賭有賭規, 他輸給我整整一千萬銀元, 只要交了錢就可以走了。”
這句話說的輕巧,一千萬的數目卻太過吓人, 一個聯邦州一整年的財政收入恐怕也沒有這麽多, 任誰聽了都會臉色大變。夏熙卻眼皮子都沒動一下, 只點頭道:“把你的賬戶給我, 銀行或錢莊的都可以。”
屋內再次出現了靜寂,就和夏熙方才反手用酒瓶砸人的時候一樣,所有人愣了愣, 包括周泰。他只知夏熙是劉啓行找來幫忙的朋友,并不知他是什麽來頭, 只認定了不可能有誰能這麽輕輕巧巧就拿得出這筆巨款,何況只是為了幫朋友。
得不到回答, 夏熙的語氣多出了幾分不耐煩,再次重複,“賬戶給我。——你應該知道一千萬的數額有多大,你還想我連夜調車去給你把銀元運來?就算我能運,你敢接嗎?”
這麽大一筆錢,存起來自然比帶在身上安全,因為如今這個世道,你無法預測你下一個路口會遇上什麽。而大大小小的銀行和錢莊為數不少,甚至在整個帝國四分五裂的情況下,各個聯邦州都有專屬于自己的官方銀行,但這種銀行裏的錢存在着一定風險,随時可能會因戰争而出現問題,反倒是那些民間錢莊信譽頗高,相對可靠。雖然周泰不信夏熙能拿得出錢,卻莫名對他表露出來的沉着氣質産生了說不出的信服感,猶豫了一下,當真報了他在民間錢莊裏開的戶頭。
果不出夏熙所料,對方報的正是德興錢莊。
德興錢莊是民間最大的錢莊,也是夏家合資的産業之一。
夏熙随即往左邊一轉,擡手拉過一張椅子。周泰旁邊的打手們下意識便開始緊張戒備,立馬擺出護駕的姿勢,卻見夏熙只是施施然地在桌子邊坐了下來,然後拿起桌子上的電話開始撥號。
桌子早在夏熙來之前就被推歪了,電話也是歪的,還有幾個椅子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什麽骰子籌碼等物品也零零落落地掉在桌腳,到處看起來都一片髒亂,夏熙的坐姿卻優雅端正地仿佛身處于華麗的殿堂,連他周遭的那一塊空間都像是加了濾鏡一般變得潔淨起來。
周泰随即給離他最近的手下打了個手勢,那名手下瞬間心領神會,走到夏熙剛撥通的話筒前俯下身來側耳傾聽。聽完之後,眼裏雖露出一絲驚訝,卻面色認真沖周泰點了點頭。
因為夏熙所聯系的對象的确是德興錢莊的賬務專員。
夏熙的爺爺在世前曾給兩個孫子分別留了一大筆錢,夏琛和夏家斷絕關系的時候,夏毅天便将長子的那筆錢轉到了幼子那裏,又幫着湊了個整存在自家合資的德興錢莊中,其總數正好是一千萬。夏熙一直不曾也沒想過要動用這筆錢,因為他不想讓夏毅天看不起。這對父子明明有近乎一樣的性格和作風,卻不知為何相斥的厲害。正如夏毅天當初明明是存來給幼子做創業資金的,卻偏要以嘲諷和高高在上的語氣告訴他這筆錢是因為知道他遲早會一無所成才給他預留的,以免他将來活活餓死。
但夏熙問周泰要賬戶絕非是要白白送錢,而是想借着這個賬戶确認他的真實身份,二來是夏熙有手段能把錢給轉回來。
“已經好了,十五分鐘後就到賬。”
夏熙很快講完電話,然後對周泰道了這麽一句,然後開始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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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昨晚只睡了五個小時不到就起來忙了,一直撐到現在,只覺得頭疼胃也疼,哪裏都不舒服,周泰卻因他這句話而瞪着眼思量了半天。那麽多錢,不過打了個電話便能這麽快轉到,這種事就算是沒去錢莊存過款的人也不信,何況是了解錢莊運作流程的周泰。
周泰最終認定了這是不可能的事,冷冷開口:“你這招拖延時間的技巧倒是很高,我差點就被唬住了。——可我沒那麽多時間等,交不上錢也沒關系,替你朋友留下三根指頭就行了。”
手下的打手們立即就站直了身子,只等他一聲令下就立刻動手。夏熙卻依舊閉着眼,只說:“十五分鐘後你可以去确認你的賬戶。”
周泰一點點皺緊了眉。
他最終沒有跟打手們下令,卻不知道是因夏熙這種淡定的态度還是因為那看不見的壓力,情緒突然失控起來,破口而罵:“我說了我沒時間等,你他媽到底是不是在耍我?!如果你敢耍我,三根指頭都不行,起碼要留一只手才……”
夏熙重新睜開了眼。
睜眼的過程很慢,卻讓周泰不自覺地消了音,甚至産生一種屏息的感覺,而夏熙睜眼的同時将身子微微前傾,眼睛定定看向周泰,一雙冷若寒星的眸子裏似乎醞釀着看不見底的情緒,周泰這種見過血的人都開始發憷。
但夏熙很快将眸中的冷意收攏,一字一句道:“還有八分鐘四十秒。”
周泰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并下意識看了看表,發現此刻距離他方才說十五分鐘到賬的那句話正好過去了整整六分鐘十九秒。
可夏熙從始至終都沒看過表,屋內也沒有座鐘等顯示時間的東西。周泰知道有的人能通過默數的方式計量時間,一秒不差,可這種人的理智和思維絕對是常人所不能及的,而且心性極為堅韌,絕不好惹。
夏熙自然是通過詢問027才得知準确時間的,但周泰算是被徹底唬住了,最終咬咬牙沒再說話,只讓手下人去外面看看有沒有什麽異常。八分鐘很快過去,回來的手下人回報說外面無異動,周泰便二話不說地打電話核賬。
其結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錢的确到了。
為了确保萬無一失,周泰還找了好幾方進行核實,而每一方給他的答案都是一樣。夏熙依舊施施然地坐在那裏,問:“查到了?”
“嗯、沒錯、到了,”周泰放下電話,驚訝怔愣甚至有些機械性的答道,表情還有點回不過神來。然後便說:“既然欠的賭資還清了,那麽此事就算徹底了結,你随時可以帶你的朋友們離開。我也不計較你砸傷了我的人,但我需要盡早帶人去醫治,所以,”周泰頓了頓,“我等就先行一步,恕不奉陪了。
如願拿到了錢,周泰自然是一心只想走人,也顧不得管夏熙究竟是什麽身份,又是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成功轉賬的,說着便帶着手下們擡腳往外走。
卻被夏熙叫住,“等等。”
周泰心裏當即便咯噔一聲,夏熙的語氣卻是不緊不慢:“你的事情了結了,那麽現在該談談我的事了。”
周泰已經快走到門口了,離門外就只剩下區區三步,當下便于暗中握緊拳,決定無視夏熙的話而徑直出門。仿佛預料到他會如此,夏熙在他移動的前一秒就擡起了手,然後狀似不經意的在桌面上輕敲了一下。
下一刻,頭頂上的天花板竟從中間破開一個洞,一個鬼魅般的身影從破洞中一躍而下,速度宛如捕獵的野獸,快到讓人完全看不清。甚至沒人看到他是怎麽動手的,周泰旁邊的打手已經倒了一片。
這一幕太過突然,周泰拔槍的動作慢了一步,段君翔手上的槍已經直直對上他的頭。
剩下的打手頓時變得不知所措,周泰的臉色也徹底變了,勉強鎮定地問夏熙,“你這是什麽意思?莫非你要破壞賭規,出爾反爾不成?”
都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各行均有各行的規矩,賭場的規矩就是只要沒拿到對方出千的證據,就必須欠債還錢願賭服輸。規矩一旦定好,就是誰也不能破壞的,不管是皇子貴族還是平民百姓,而周泰很自信沒有人能拿到他出千的證據。
夏熙的确拿不到證據,所以很認真地搖了搖頭,“不,正如你所說,賭錢的事已經了結了,——所以我們來讨論一下關于你打傷了我兩個朋友,以及為了獨吞這一千萬巨款而殘忍殺害自己手下的事。”
然而安格斯并沒有任何損傷,劉啓行身上的傷則源于夏熙自己的拳頭,屋內剩下的幾個打手聽了這話更是覺得全身發寒,甚至想要奪路而逃。
夏熙是于二十分鐘之後從包廂裏出來的。
離開的時候,屋內的周泰還癱在地上站不起來,完全看不出來之前的氣勢,面上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傷。可他的神情卻萎頓的猶如犯了毒瘾一樣,身體在不受控的發抖,嘴唇甚至有些發青。
除了夏熙之外,沒有人知道周泰在這短短的二十分鐘裏到底經歷了什麽。
對于一個有控制欲的人來說,威脅控制并将別人踩在腳底下的感覺和吃到自己喜歡吃的甜點的感覺一樣好,夏熙的臉色雖然因疲憊而無比蒼白,一雙眼睛卻異常的精神和明亮。然而這份精神也只夠他撐到上車,在回夏公館的路上,夏熙便倚在後座車廂中深深地陷入了沉睡。沉睡的這段時間神智完全處于無知無覺的狀态,只感覺睡得非常不安,身體像是飄在半空又忽冷忽熱,并做了很多影像古怪且繁亂的夢。
待睜開眼後,發現竟不知道何時回到了卧室的床上。
當然,他同樣不知道自己的沉睡其實是低燒昏迷,不知道自己不僅驚動了整個夏公館的仆人還驚動了醫生,更不知道段君翔下車前發現怎麽都搖不醒他時有多麽害怕和惶恐。
段君翔此刻定定看着夏熙的深黑眼珠裏依然透着沒有褪盡的害怕,卻又因為夏熙說的那句不能直直盯着人看而在夏熙望過來的時候低下了頭,但手固執地抱住了他的一只胳臂。
借着窗外開始變亮的天光,夏熙這才注意到段君翔的姿勢有些奇怪,半跪半趴的伏在床頭,雙手牢牢抱着他的右臂,仿佛在守着什麽肉骨頭,模樣簡直比真正的小狗還像小狗。
夏熙試圖抽回手拍拍床褥示意段君翔上來,可這個抽手的動作引起了對方的不安和警覺。小狼狗下意識将兩只前爪往前伸了更多,進一步将夏熙的半邊肩膀都圈到它的看守範圍,并且寸步不讓。
夏熙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只能任由段君翔抱着,并擡起空着左手摸了摸他的頭。
“叮——,目标D段君翔的好感度增加2點,總好感度為72。”
待到了五點多,外面的天色徹底放亮,卧室門口隐約傳來了腳步聲和說話聲。很快有人推門進來,動作非常輕,夏熙擡頭望去,發現除了本就該早起忙活的拾玉之外竟然還有簡白。
看到夏熙醒了,簡白三步并兩步便奔了上來,“小熙,你覺得怎麽樣?”
對方不問還好,一問頓時覺得胸悶得不行,便如實開了口。簡白聞言立即忍不住将手放在夏熙的胸口,想幫他按揉。
卻忽略了夏熙開着的衣領,這麽一按,起碼有一半的手心皮膚和夏熙的胸口肌膚毫無阻隔的接觸到了一起,手下摸到的細膩柔韌又因低燒而無比溫熱的觸感竟讓簡白心跳一停。
待反應過來的下一秒就下意識要把手抽回,卻被夏熙反過來抓住。夏熙是覺得簡白的手涼涼的很舒服,于是一邊抓着一邊命令道:“按得力道大一點,我說什麽時候停才停。”
簡白只能努力控制着不聽使喚的心髒認真執行。力道不輕不重的剛剛好,夏熙斜倚着靠枕放松了身體,看簡白的臉色似乎有點憔悴,便挑眉問了句:“拍戲很累?”
簡白忙搖搖頭,并提到調派給他的司機小劉以及讓他買車的事。夏熙的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傲慢,“……我只是怕你丢夏家人的臉而已。”
簡白立馬不說這個話題了,唯恐夏大少再講更多的毒舌,便轉口說:“聽父親說你昨晚去見那個訂婚對象了……”
殊不知一早得知這個消息的蔣戰威已經開始讓人去查段繪靈的資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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