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會所裏的牌局一般都是開放性的, 就像賭局一樣, 越多人圍觀或參與才越有意思, 何況鮮少會有不識趣的人不經邀請就随随便便地湊上來,都是相熟的人才會過來打招呼。但今天實在有點特殊,——人類作為群體性動物, 什麽事都架不住一傳十十傳百,有美人的消息就那樣不知不覺地被傳得越來越盛,導致越來越多的人奔往頂樓的牌局, 試圖瞧一眼傳說中的美人究竟是什麽樣子。

負責該層的主管被弄得非常為難, 放人進來不是,不進也不是, 只得硬着頭皮向佐藤隆川請示。

頂層的布局非常大氣, 中間擺着色澤沉穩的實木長桌,四周的沙發造型典雅且柔軟舒适, 頂上的吊燈低調又奢華, 透過南北通透的落地窗, 還能看到遠處的萬家燈火。佐藤隆川坐在沒有窗的西面, 下意識皺起的眉顯然在表示不悅,卻沒有立即開口讓主管趕人,而是擡眼看了看夏熙。

畢竟他已經強迫性地将夏熙留在身邊, 連對方出一次門都要親自跟着,心裏也知道物極必反的道理, 不想讓夏熙覺得太受禁锢,所以想瞧瞧夏熙的意思。

主管見狀, 立馬進一步明确了夏熙的重要性,——竟能讓佐藤隆川都看其臉色行事,絕不是一般角色。

而夏熙此刻正姿态懶散地倚着沙發靠背,身上的衣服是佐藤隆川親自挑的,全身包裹的嚴嚴實實,連修長的脖頸都被高領毛衣蓋住了,只露出一小截纖細的手腕,其中一只手随意放在沙發扶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用骨節輕敲着扶手上的木飾面。橋牌需要團體協作,可王興明介紹過來的那兩個所謂的橋牌高手的水平讓夏熙有些失望,神色因為沒過到牌瘾而恹恹的,仿佛什麽都沒聽到、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所幸眼前還有年輕俊美的服務生可供人娛心悅目,便聊勝于無的将目光移到了正躬身理牌的服務生身上。

佐藤隆川看在眼裏,随即跟主管發了話:“橋牌打得好的可以進來,其餘人免談。”

此話一出,主管忙點頭應了,并親自站在外頭守門。畢竟條件已經擺了出來,還有佐藤隆川這尊大佛在屋裏鎮着,主管又是個會說話的,大多數人都被成功擋住了,就算有個別不滿的,也沒敢在明面上鬧事。

可凡事總有例外,待遠遠看到馮銘過來,主管心裏便暗道不好,面上卻第一時間擺出最真切的笑,恭恭敬敬地迎上去。

馮銘的身份實在是他半點都得罪不起的,就算是佐藤隆川也要給馮銘幾分面子。當然,佐藤隆川心裏極看不起馮銘,覺得對方除了能拼爹之外一無是處,而他老爹馮中韋的确還有點小能耐,和長虹帝國打過好幾次交道,該撈的好處一樣沒少撈,但是在整個興東聯邦州的主權和領土方面始終不退讓一分一毫,長虹帝國等到現在都沒有開戰,原因之一便是怕馮中韋帶着兵馬魚死網破,導致耗損太大,得不償失。

其實佐藤隆川有好幾套能對付馮中韋的法子,絕對又狠又準,卻任由南野浩和司令部在那邊讨論方案,很少發表意見。因為佐藤隆川對任何人或國家都沒有效忠之心,真正被他看在眼裏的只有福山會和夏熙。他本來想要趁着蔣戰威沒緩過來之前早點開戰,又因夏熙恢複記憶的事改變了主意,而長虹帝國的這場侵略戰最後是贏還是輸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也影響不到他的根基和福山會的發展勢力。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馮銘看着表面上是笑着迎接實際上卻是意圖阻攔他的主管,并沒有露出任何不滿,只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問:“怎麽,你接了佐藤少将的命令守在這兒,任何人都不讓進?”

主管的表情頓時一僵。命令這個詞實在有些微妙,身為會所裏的工作人員,接了來客的要求或吩咐是常事,但命令兩字是只有上級和下屬才能用的,——佐藤隆川是長虹帝國的少将,若接了他的命令做事,豈不是頂上了賣國的帽子?

雖然興東聯邦州裏為長虹帝國做事的人多不勝數,上至高官遺老下至三教九流應有盡有,已是心照不宣的了,但大家明面上還是要做足了樣子,尤其要在馮家面前做足了樣子,畢竟只要馮家一天不倒,這興東聯邦州就一天姓馮。

“少帥可別拿小的尋開心,”主管忙以一個極其卑微的姿勢哈着腰對馮銘道:“小的哪敢攔人,只是客人專門提出了要求。”

在馮銘面前,他不僅不敢像應付其他人那樣搬出佐藤隆川的名頭,甚至連佐藤隆川的名字都不提了,只稱呼他為客人,“我們身為服務人員,怎麽能不遵照客人們的要求辦事?客人包了場子玩橋牌,要橋牌水平高的人才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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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銘立即打蛇上棍,“那正好啊,我也會橋牌,雖然只通點皮毛,但我有個朋友橋牌打得極好,我這就把他給叫來,你看怎麽樣?”

馮銘的那個朋友的确是真正的橋牌高手,只是長相有些古怪,一看就是那種孤僻內向不好相處的,但身形瘦弱,個頭不高,手上也沒有槍繭,看上去沒有什麽威脅,起碼對佐藤隆川來說夠不上任何威脅,只在他身上審視一圈便移開了目光。

馮銘卻看着夏熙移不開目光。其實他過來的目的不單純為了美人,也知道傳說中的美人大多都盛名不符,被誇得越好,真正見了面越覺得不怎麽樣,所以當見到夏熙的時候,實打實地被驚豔得愣了愣。

因為美不光在于精致的外皮,還在于骨子裏的氣質。氣質這東西雖看不見摸不着,但還是有因可究的,要麽源于萬千寵愛,要麽源于豐富的閱歷,要麽源于無比強大的內心。而夏熙三者兼有,那些見識少又定力不夠的自然會被迷了眼,像馮銘這樣風流之名遠揚的,同樣要愣上好一會兒。

夏熙卻依舊在看理牌的那個服務生,甚至沒管有誰進來了。橋牌一輪最多能打掉16副牌,在考驗打牌者腦力的同時,服務生的工作量也很大,要把16副牌全部拆開,檢查是否完好無缺,若一不小心把幾副牌混在了一起,還得一張張整理。服務生已檢查到了最後一副,卻缺一張牌怎麽也對不上去,正努力回想究竟是自己出了錯還是牌本身有問題,夏熙竟在這時擡起放在沙發上的那只手,伸向了他之前理好的十五副牌。

每副牌均以背面朝上的樣子依次擺放在桌面上,一沓沓摞得整整齊齊,夏熙将右手邊倒數第四副牌嘩地一下推開,整副牌頓時攤成長長一溜,牌背上印着的一模一樣的黑色暗花看上去就像一條黑色的蛇。夏熙繼而傾身向前觀察了兩秒,指尖劃過黑漆漆的‘蛇身’,從中抽取了一張。

黑色的暗花将他的手指襯得更加瑩透修長,能讓人聯想到各種優雅高貴的字眼。抽出來後,也不把牌轉過來看看正面是什麽就直接遞向服務生,“給,你要找的那張。”

服務生忙恭恭敬敬地接了,心裏其實還有點不明所以,直到把牌面翻過來,發現果然是最後那副牌裏缺的那張,才登時驚到愣住,并忍不住低呼出聲。從美色中回過神來的馮銘也再次愣了愣,連同他一起來的人都瞪大了眼。

因為橋牌打得好是靠腦子算得快,但若想憑借牌背觀察出牌的不同,就完全是從細微差別中練就的真功夫。只有佐藤隆川沒覺得意外,只将眉皺得更緊,——能有空閑去看人理牌,夏熙顯然已無聊到了極點,佐藤隆川有些懊惱地想着要不要換一個更好玩的會所,甚至特地建一個賭馬場給夏熙解悶。

不僅是夏熙覺得無聊,027也無聊地拍着翅膀在屋裏飛了兩圈,還邊飛邊提醒夏熙尚有随機任務等待完成,“關于‘家長的期望’這個任務,需要宿主大人在三個月內成功訂婚,現在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宿主大人要抓緊時間了!”

夏熙沒有搭理027,只在服務生對他連聲道謝時随口問:“你今年多大了?”

美人連聲音都那麽好聽,這讓馮銘越發覺得驚豔。而服務生想看夏熙,卻不敢多看,只瞧了兩眼便迅速低下頭,嗫嗫喏喏地回答:“快十九了。”

“還很小嘛。”明明比他大不了兩歲的夏熙感嘆了一句,見他低着頭紅着耳朵,還伸手擡了擡他的下巴。那姿态就像是一只成了精的貓妖蹲路邊逗弄躲在牆角裏的小流浪,又慢谑又有分寸,讓人只覺得理所當然,“那你談過戀愛了嗎?有女朋友或男朋友沒?”

服務生頓時被弄得有些無措,臉頰都微微發紅了,搖着頭說:“沒,沒有。”

夏熙在佐藤隆川醋意大發之前撤了手,優雅又閑适地将身體重新倚回沙發裏,“年輕人要多談幾次戀愛,多試幾個人,不要執着在一個人身上,”他這話顯然是說給佐藤隆川的,“兩個人在一起除了喜不喜歡,還要看般不般配,你說對不對?”

服務生哪裏會說不對,——就算夏熙把黑說成了白,恐怕他都會說對。卻在點頭應聲的時候聽佐藤隆川突然面色不悅地開了口,“般配?”然後指了指夏熙:“那你看我們兩人般不般配?”

服務生其實并不會講話,又被佐藤隆川的威勢震住,一時間更不會講話了,只能憑直覺磕磕巴巴的實話實說:“我,我感覺兩位大人的氣質很像,就,就如同世界上的另一個對方……”

世界上的另一個對方,這簡直是般配這兩字的最好形容,極難取悅的會長大人竟被這句話取悅到了,二話不說就讓手下給了賞。于是本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服務生就這麽得了一筆比半年的薪水還多的巨款,還糊裏糊塗的搞不清楚原因。

心情大好的佐藤隆川這才轉向馮銘,并主動跟他打了聲招呼,馮銘也很快做出回應,兩人堪稱平和的會面讓一直等在門口的主管暗暗松了一大口氣。

馮銘随即指向他旁邊的人:“這是我朋友丁遂,曾在格蘭帝國拿過橋牌大賽的金牌。”說完又跟丁遂道:“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佐藤少将。”

佐藤隆川樂意裝孫子是他的自由,但他是包場子的正主,肯定要先介紹他。接下來便轉向夏美人,“不知這位是?”

很顯然馮銘幫丁遂介紹是假,想要夏熙自我介紹才是真,于是夏熙開了口:“我姓夏,馮少叫我夏熙就行。”

馮銘頓時面露驚喜,“夏公子認識我?”

“佐藤少将方才不稱呼你為少帥?”夏熙挑起眉淡淡笑了笑,“在興東聯邦州,能被稱呼為少帥的,就只有馮大少一人了。”

如此近距離地看夏熙笑,馮銘竟第三次愣了愣,心髒都漏了半拍。他之前對美的認知已經有個定型,連帶着對美這個詞都有一定的偏頗,認為美的東西必定會怎樣怎樣,必定要如何如何,夏熙卻把他的這些全打翻了。他之前也以為自己很懂什麽叫驚豔,如今見到夏熙,卻知道豔不是那豔法,驚也不是那個驚法。想到蔣戰威上午打來的電話內容,也總算明白了蔣戰威如此心急的原因。

丁遂是貨真價實的橋牌高手,夏熙這回總算過了牌瘾,痛痛快快地打了兩輪。但他瘾不大,也并不是多執着于橋牌,只是其他玩的更無趣,兩輪後便道:“玩得蠻久了,今天就到這吧。”

真正的牌癡丁遂難得棋逢對手,還想玩下去,可夏熙都發話了,自然沒人會違抗他。馮銘放下牌,卻沒有立即走,而是坐在那裏努力找了個話題和佐藤隆川閑聊起來,夏熙則懶洋洋地從座位上站起了身。

佐藤隆川還真像那些人傳的那樣,立刻中斷了話頭,像個仆人似的随着夏熙起身,小聲問他要去哪。夏熙沖佐藤隆川搖搖頭,“你們聊你們的,我去一下洗手間,馬上回來。”

佐藤隆川聞言,無法強行陪着,便看了眼渡邊大介。洗手間就在走廊邊不遠,渡邊大介立即心領神會地跟了上去,但他不好跟進洗手間裏頭,只能守在外面。而夏熙才邁進洗手間沒多久,右手邊第三個隔間突然悄無聲息地打開,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将他整個人拽了進去。

夏熙并沒有露出一般人會有的驚慌或驚呼,只非常淡定地擡頭看向拽他的男人,卻在看到之後露出了驚訝,用極低的氣音道:“君翔?你怎麽來了?”

段君翔看着夏熙,就像是以前,他如小狗般端坐在屋裏他曾讓他坐着吃飯的地方等他一樣,那雙野獸般的眸子亮得像星星,在昏暗的光線中非常明顯,然後一字一句道:“……我想你了。”

他如今已經能像正常人那般和人溝通與交流,說話的語速也和正常人無異,但在面對夏熙時,眼裏的執着始終如一。因為在他心裏,他還是很難擺脫那頭一無所有的野獸,只有夏熙讓他感覺到自己并非野獸,也只有在夏熙身邊,他才會真正意識到,他是一個人。

所以他可以為了他丢下所有的東西。

段君翔拽夏熙的同時因為怕壓到他而條件反射地用另一手撐在他身邊,加上比夏熙高半頭的個子,姿勢看起來就像是用懷抱将他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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