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番外一

（許寄柔）

冬至那日，佛界下了場雨。

許寄柔眼皮跳得厲害，因為不管是天界還是佛界，下雨向來意味着不詳。

她從蓮池裏撿起幾塊石子，為自己蔔了一卦。

看着卦象，許寄柔眉頭一皺，面上浮現了一絲憂慮。

因為卦象并沒有顯示與她相關的信息，而是對天帝之子應淮意有所指。

許寄柔與麒麟一族向來交好，便着手替應淮算了一卦。然而這一卦，竟叫許寄柔算出他命中的劫數。

這一劫，僅有鳶尾靈芝草可以化解。

許寄柔朝着真佛的方向望去，這鳶尾靈芝草十萬年才結得一粒種子，又需五萬年才可生根發芽。

更何況鳶尾靈芝草極其脆弱，稍有不慎就養死了，它當真能破了應淮的劫難嗎？

因蓮池事情繁多，許寄柔很快便将此事抛諸腦後。

直到那日蒼蕪真人意外來訪，想向真佛求得鳶尾靈芝草的種子，她才想起之前為應淮算的那一卦。

許寄柔問：“蒼蕪真人可是為應淮而來？您也算出他的劫需要鳶尾靈芝草來解麽？”

蒼蕪真人愣了愣，随即朝她笑笑：“是啊。”

于是她帶着蒼蕪真人去見了真佛。

真佛去人界游歷之時，曾受到蒼蕪真人的幫助。

那時真佛給了蒼蕪真人一個信物，稱若某一日他有難，可去佛界尋求幫助。是以蒼蕪真人順利拿到了鳶尾靈芝草的種子。

臨走前，蒼蕪真人還向許寄柔表示感謝。

不久後，蒼蕪真人仙逝的消息傳來，許寄柔還未來得及問清他仙逝的緣由，便被真佛叫到了蓮池前。

“是你向他洩露了天機。”真佛眼中晦澀難明。

許寄柔不明白此話何意，她正欲争辯，卻聽真佛又說：“他本是為自己求得那鳶尾靈芝草，但你提前告知了他應淮的命數，他便将這唯一的種子留給了應淮。”

原來當時蒼蕪真人的怔然竟是為此！

許寄柔登時無言，她伏身一拜：“弟子知錯。”

她被罰下凡間歷經十世輪回。

第十世，是她第一次為人母。但她沒想到她的兒子會是同樣下凡歷劫的應淮。

許是因為那是最後一世，許寄柔在柳濟寺中竟悟得大道，修成人仙。

但這也讓她時不時看到一些前世的記憶。

她心中憂懼，卻又受人仙限制，無法窺探更多。

為了成全應淮與青虞二人，她自願赴死，甚至耗盡人間百年修為，給二人留下後路。

待她回到佛界，本以為會受到真佛的責罰，卻沒想到真佛只是看了她一眼，說：“早料到你會這麽做，所以便提前一并罰了。”

許寄柔謝過真佛，又開始重複着往日單調枯燥的生活。

不過這一次，她心中有了些期盼。

佛界的時間比其他三界的時間還要慢上許多，是以青虞的一魄回歸佛界時，佛界不過才過去幾個月。

真佛讓許寄柔照料青虞的一魄，她将那一魄養在蓮池之中，日日以朝露喂之。

孑然此次異動波及三界，青虞以一己之力拯救三界，功德無量。一時間，佛界衆人都在議論真佛會将她安排至何處。

但許寄柔心中清楚，青虞不會留下。

那日晨起，青虞的三魂七魄已全部歸位，周身萦繞的靈力也分外醇厚。

她知道，青虞就快恢複了。

去大殿禱告之前，她發現留在地府白蓮上的血已經變化，猜到應淮大概不久就會趕到佛界。

于是她将仙童留在了屋內，并囑咐他将事情告訴醒來的青虞。

在青虞被真佛叫去的這段時間裏，許寄柔來到了佛界入口。

若非持有佛界信物，旁人根本找不到佛界的入口，更別提平安穿過那道屏障。

仙侍不知她來此處的目的，正欲出口詢問，卻見入口處走進一個渾身是傷的男子。

他雖狼狽，氣質儀态卻頗顯矜貴，那張臉更是俊美異常。

仙侍愣了一瞬，随即擋在許寄柔面前：“何人擅闖佛界！”

許寄柔別開她，溫聲道：“你先退下吧。”

仙侍退到了一旁。

應淮看着款款向他走來的許寄柔，擡手恭敬道：“母親。”

許寄柔欣慰地笑了，她一擡手，應淮便只覺渾身的疼痛全都消失不見。

“這麽些年，苦了你了。”許寄柔溫聲說道。

應淮搖了搖頭，他擡眼看向許寄柔：“幸有母親，才能保住青虞一命；也多虧了您留下的線索，我今日才能來到此處，再見到您。”

許寄柔也算對他有所了解，她輕笑一聲，調侃道：“此行怕不是為了見我吧。”

應淮微微垂首，卻并沒有回答。

“好了，”許寄柔化出一瓶晨露送到應淮手裏，“她就快出來了，不過她如今三魂七魄剛回歸，并不穩定，你記着讓她每日飲下一滴晨露。”

應淮收下那瓶晨露，掀袍跪地：“多謝母親。”

待他再擡頭時，許寄柔已不見了蹤影。

她和仙侍隐于一旁，看着青虞從蓮池前出來，腳步匆忙。

仙侍不解：“剛剛那位公子為何喚您母親？他和青虞姑娘是什麽關系呀？”

許寄柔看着攜手離去的二人，笑着說：“是我在人間的福報。”

——許寄柔篇完——

（蒼蕪真人）

麒麟一族，自與天界的那場糾葛過去，已經幾萬年不問世事。

許是放下了前塵舊恨，這年族長壽辰，倒是宴請了四海八荒的有名之士。

蒼蕪真人受邀赴宴，在宴席上，第一次見到了應淮。

不同于他的年紀，小應淮似乎很早就懂得了審時度勢。他會觀察每一位訪客的臉色，會在意每一個人對他的評價。

其間蒼蕪真人也聽到不少人在私底下議論着他的父母，但應淮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場景，總是站在一旁緘默不語。

那時他雖然有些心疼這個孩子，但卻并沒有收他為徒的想法。

他所學陣法劍法，注定要抗下降妖伏魔的重任，稍有不慎便會沒了性命，他不希望這個可憐的孩子走上他的路子。

但蒼蕪真人沒想到，應淮竟是天生的陣法高手。他輕松解開了他設下的陣法，還加了些自己的東西。

一時間，蒼蕪真人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

他向來惜才，應淮若是潛心鑽研陣法，定能有一番造詣，可他又實在不忍心看着應淮走上他這條艱難的路。

讓他改變想法的，是族長的一番話：“自他母親去世以後，我們很少見到他開心過。但只有陣法，是這些年他唯一感興趣的東西。這也是我想盡各種辦法也要請你來的緣故。”

蒼蕪真人轉頭看向一旁專心解陣的應淮，看到他那張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喜悅。

他回過頭，對上族長期盼的眼神，說：“若是真讓他走上我這條路，今後恐怕還要吃更多的苦。”

“無妨。”族長見他沒有直接拒絕，緊繃的肩膀也終于松了下去：“麒麟一族的孩子，向來都不是順風順水地成長。只是這孩子稍微苦命一些，但也不代表我們會一直将他藏在羽翼中。”

還未等蒼蕪真人想好，解開又一個陣法的應淮便湊到了他們跟前。

他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然後徑直走向蒼蕪真人，說：“請真人收我為徒。”

蒼蕪真人沒料到他會如此直白，細細思索一番後問道：“那你可以做好了吃苦的準備？”

但應淮接下來的話卻令蒼蕪真人對他更是喜歡。

只見他看了一眼族長和周圍的下人，最後又将眼神回到蒼蕪真人這裏，說：“不遂自己所願才是吃苦。”

于是應淮跟着他回到了沽南峰。

應淮不愛講話，峰上的師兄師姐們對他示好也得不到回應，久而久之也漸漸和他疏遠。

蒼蕪真人并沒有對此過多幹涉，因為他知道應淮會自己解決。

但也正是因為他對應淮的過度放心，才讓那些孩子對他的惡言愈發放肆。

這一切直到桦霖的到來才有所改善。

桦霖也如同峰上的其他孩子一般，對應淮充滿了好奇。但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會像其他孩子落得冷眼以後輕易退縮。

兩人很快成了好朋友。這讓蒼蕪真人終于寬心了一些。

但他沒想到桦霖竟意外地黏人，知道應淮是蒼蕪真人的徒弟後，也想要拜蒼蕪真人為師，與應淮同為師兄弟。

沽南峰有自己的規矩，更何況蒼蕪真人早在收下應淮後便說過不再收徒。

桦霖起初不願接受，鬧騰了很長時間，但最後也不了了之。

蒼蕪真人知道應淮私下裏偷偷教桦霖陣法，可他看過桦霖的仙根，哪裏是學陣法的料，不過白白耽誤時間罷了。

應淮十五萬歲以後，蒼蕪真人開始帶着他下界歷練。也是在這個期間，他們遇到了四處作亂的孑然。

孑然乃萬年惡鬼，修為了得。為保三界安寧，蒼蕪真人與其他幾位上神聯手，合力圍剿孑然。

為了保護應淮，蒼蕪真人将他趕回了沽南峰，但他沒想到自己會被孑然所傷，受蜃氣影響日漸衰敗。

得知佛界的鳶尾靈芝草可救他性命，他帶着十幾萬年前真佛給他的信物趕到了佛界。

迎接他的是佛界的白蓮仙子許寄柔，沒想到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蒼蕪真人可是為應淮而來？”

他晃了晃神，才明白應淮命中有一死劫，也需鳶尾靈芝草解。

蒼蕪真人笑着應下許寄柔的話，向真佛求得了鳶尾靈芝草的種子。

從佛界離開後，他請師兄替應淮蔔了一卦，沒想到竟真如許寄柔所說。

蒼蕪真人看着手中的種子，沉默了許久。

他知這種子珍稀，真佛也說幾十萬年就結了這一粒種子。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将這種子留給應淮。

應淮吃過的苦已經夠多了，作為師父這些年也沒能給他什麽，就讓他為他鋪好今後的路吧。

在蒼蕪真人與其他幾位上神合力，将孑然封印在天界的禁地以後，他将鳶尾靈芝草的種子放在了百草園。

為了讓應淮照顧鳶尾靈芝草，蒼蕪真人帶着應淮找到了天帝，将禁地巡邏一事交給了他。而桦霖不知為何擅闖天庭，陰差陽錯地接下了司命之印，不得不留在天庭。

蒼蕪真人心想：“也好，至少這樣也有人陪他了。”

他帶着應淮路過百草園，指着已經發芽的鳶尾靈芝草，狀似不經意地說：“這株草與你有緣，若是可以，便時不時照拂一下，結個善緣。”

應淮應下了。

他的身體越來越不好，為了不讓應淮發現，他借由離開了天庭，回到了沽南峰。在後山的竹林裏，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蒼蕪真人篇完——

作者有話要說：

青虞和應淮的婚禮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