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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時節,更深露重,各家各院都掩緊門窗,相繼熄了燭火,壽春堂遮掩在一片梧桐綠蔭,兩邊的繁茂枝葉的攀上房檐,夜裏顯不出錯落有致,反倒有些陰森。
朝露從別院離開後就一路摸到壽春堂,用一種相當放松的姿勢蹲坐在房頂上,掏出了冊子和炭筆。
姬府這麽大,不同的院子住着不同人,除非小姐有特別吩咐,否則她每日盯哪個是沒有定數的,全憑喜好,不過朝露更喜歡壽春堂。
壽春堂的仆人油水多,小廚房的點心都不帶重樣的,濃淡都合她的口味,不像沐秋苑的太淡,扶夏苑的太甜,姬崇望的書房就更別提,他只品茶。
朝露囫囵嘗完一碟蜜糖方糕,往嘴裏放了一塊饴糖,悄聲揭開磚瓦,一股藥味兒瞬間撲鼻而來——
江氏重病纏身許多年,每日藥當茶飲,已經習慣了。
她倚在榻前,整個人病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衣裳都顯得空落落,枯枝一樣的手接過藥盞,喝下半碗後便開始咳嗽,身旁仆婦忙給她拍背。
仆婦姓房,是姬家的老人。
她嘆氣道:“這藥方用了半月,也不大管用了,哪日還是要尋個新方子才是。”
江氏只搖頭,說:“別折騰了,一只腳踏進棺材板的人了,神仙方子都沒用——你把佛珠拿來,誦半時辰便歇了。”
江氏信佛,尤其是病重以來,更加看誦經禮佛這事兒,因此壽春堂裏還特意劈出了間佛堂,她每晚睡前定是要在裏頭呆上半個時辰,這比喝那些安神藥的效果還要好。
可前陣子憂思大小姐的婚事,這兩日又頭疼姬家的日後,她身子顯然更差了。
房嬷嬷給她拿了佛珠,但勸道:“要不今夜算了吧,明兒再念也一樣。”
若是平日,江氏定是不肯的,但今日她心思太重,只怕沖撞了菩薩,半起的身子又坐回去,道:“罷了,老爺回了?”
房嬷嬷道:“沒呢,聽說皇上下令死刑,宮外頭跪了一片,愣是連皇上的面都沒見到。”
都是去替許太傅求情的,姬崇望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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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惋惜,想到這事的始作俑者,不免聯想到将要嫁給這始作俑者的長孫女,便問:“今日沐秋苑可還安分?”
用上“安分”兩字,可見江氏對秦氏這個兒媳的性子多少有些不滿。
林婵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嬌生慣養出來的性子,難免有些自我和任性,當年姬崇望娶妻時江氏便有些擔憂,可林婵的父親那時身居內閣,很有話語權,又是提拔姬崇望的恩師,且江氏想着,女子婚後總會成長起來……
沒想林婵十年如一日驕橫,還當自己是林家的小小姐。
但人到這個年紀,再如年輕時那樣任性便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事事同姨娘作對、時時拿長女出氣,這都算怎麽回事?
下人不敢拿她面前說,可背地裏卻也暗諷她心胸狹隘,蠻不講理。
江氏曾勸過她收斂性子,尤其是對姬玉落,人的容忍都是有限度的,兔子急了還會咬人,若真逼出了怨怼,日後難免要出事端。
可林婵不聽,且她那個長孫女還真是個沒有脾氣的,這麽多年打打罵罵也都沒翻出天去,江氏便也懶得再管,後來她久病未愈,更是很久不操心這些家長裏短的瑣事。
然今時不同往日,不能總由着林婵的性子胡來。
房嬷嬷道:“老夫人寬心吧,夫人也就臉上擺譜,看着勁兒,其實您昨夜說的那番話她是真聽了進去,事後還尋老奴剖析了一番。”
江氏聞言,臉色好看了些,卻還是不滿意地嗤了聲。
房嬷嬷緊接道:“大小姐收了那箱頭面,想必這幾日要來請安,是見不見呢?”
壽春堂閉門多年,自江氏病重後便免了小輩的晨昏定省,每日只将養身子和吃齋念佛這兩件事,若無大事,連姬崇望她都鮮少迎進門。
所以老夫人若是說不見,也是十分正常。
可她偏偏沉默良久,似是怔住了,半響才喟嘆道:“不見了罷……”
江氏呢喃說:“我看着她,便要想起另一個……心下不安,這麽多年,也不知道是不是活着。”
房嬷嬷臉色微變,手心一滑,險些碎了藥盞。
如此這般思慮重重,江氏免不得又病了一場,連十五日老太爺的忌日,都無法同去寺裏上香。
這日一早,姬崇望去上早朝後,林婵便領着一衆人上了馬車。馬車統共三輛,林婵與姬娴與一輛,丫鬟婆子占了一輛,姬玉落便只能與姬雲蔻同坐,至于顧柔,她是妾室,算不得主人家,沒有資格同去。
然姬娴與在林婵冷眼下愣是上了姬玉落這輛車,姬雲蔻無語,她是半點不想看這姐妹兩人在她眼前秀情深,況且這馬車窄小,如何能乘下三人?
然姬娴與只抱歉地看向她,“二姐姐對不住,你要不同母親乘一輛吧……”
反正她是死也不下。
僵持之下,姬雲蔻也只好硬着頭皮同林婵同乘了。
一行人這就出發了。
馬車途徑鬧市,駛向城門的方向。
車廂裏,姬娴與往姬玉落手裏塞了個錦囊,道:“聽說近來山路不太平,常鬧山匪,許多人都遭了難呢,雖說今日帶足了護衛,但以防萬一,阿姐将平安符帶上吧,很靈的。”
……姬玉落在姬娴與期盼的目光下,只好将錦囊別在了腰間。
她扭頭去看車外的繁華景致,沿街店肆林立,人頭攢動,晨間是大多人家采買的時辰,是以路上擁堵得很,馬車挪了許久,才挪出人群密集的街巷。
在離城門一段距離時,姬玉落見出城隊伍竟排成了蜿蜒曲折的游龍,不由道:“今天什麽日子,出城的人這樣多。”
姬娴與吃着糕餅,聞言就着熱茶往下咽,說:“不是出城的人多,阿姐你仔細瞧,是出城的速度慢,官差查得嚴,一個路引都要來回打量,尤其是女子。”
姬玉落稍頓,轉眸的瞬間掩住了眼裏的機鋒,她道:“是因為上月霍府遇刺的事?”
姬娴與颔首,沒問姬玉落怎麽知道的這事,畢竟這事動靜鬧得這麽大,知道也不稀奇。
她感慨道:“足足一月了,錦衣衛還在四處拿人,因那刺客是個女子,他們便挨家挨戶逮着姑娘盤問,鬧得人心惶惶,聽說因為這事,霍大人還被參了好幾本呢。”
說罷,姬娴與忙止住話,才想起來如今這個被參了好幾本的是她未來的姐夫,生怕提及了阿姐的傷心事,于是她小心瞥了姬玉落一眼。
姬玉落神色無異,只是用指背支着下颔,狀若随意地問:“霍府往日遇刺,也這樣大動幹戈?”
“往常倒也沒聽說過。”姬娴與說罷又認真思忖了下,還是搖了搖頭。
說話時,人群中忽然一陣騷動,聲音逐漸雜亂起來,隐約聽到前頭有人在喊:“讓開,都讓開!”
車夫将馬車趕到一旁,姬娴與推開車門,探頭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小姐,好像是許太傅的囚車。”
姬玉落挑開簾幔往外看,果然看到一個高高的囚車車頂,人群縫隙中隐約窺得車裏的一角囚衣和幾縷白發。前幾日許鶴被關在城外大獄,今日押進城,是要行刑了。
她聽說過太傅許鶴。
大周開國以來唯一一個六元及第,多少人羨慕都不敢羨慕的功名,是當年顯祯帝,也就是上上任皇帝親定的太子太傅,雖說太子最後未能登基,但後來的先帝也對他相當敬重,還親自去聽他的授課,稱他一句帝師也實在不為過。
這人滿腹經綸,博古通今,唯一不足便是太過心直較真,不知變通,便是皇帝的過錯他也敢揪,全然不記挂自己脖子上還有個腦袋。
遇到心中豁達的君主便也罷了,偏是如今這個,據說很不愛聽言官進谏,恐怕今上對這個心直口快的太傅也是不滿已久,否則怎麽能說斬就斬。
姬玉落眼簾輕掀,倒也沒有生出什麽敬佩惋惜之情,她确實不能理解這種将自己置于刀尖還企圖匡扶天下的舉措,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自我感動的徒勞罷了。
正想着,城門那端忽地安靜下來。
羁押囚犯的官差拔了刀,嘈雜的人群連連退開,一分為二,圍積在兩側,生生騰出條路。只見那囚車裏坐着個年邁的老者,他發已半白,淩亂地披散開,手戴鐐铐,渾身狼狽不堪,但依然中氣十足,正仰頭怒喝,字句铿锵,讓人聽得分明:
“霍顯!此等陰險小人,蒙蔽君上,陷害朝臣,乃我大雍之禍啊!枉你霍家乃開國元勳,世代忠将,戰功赫赫,竟出了你這麽個不肖子孫,簡直是造孽!想當年樓大将軍贊你一聲可塑之才,收你為徒,授你武藝,他若泉下又知,怎能心安!……今我雖死,忠義之士不絕,你殺一個殺兩個,還能屠盡天下賢臣?”
“古來奸佞沒有好下場,你如今也不過是茍活罷了,如此行徑,來日定落得個死無全屍、斷子絕孫的下場!老夫只恨往日太過循規蹈矩,沒能在朝上一刀将你劈了,替天行道!”
他還在繼續罵,這頭姬娴與已然聽傻了眼,斷子絕孫……這豈非将她阿姐一并罵進去了?
她忙放下簾幔,好像這樣便能聽不到外頭洪亮的聲音,姬娴與安慰道:“阿姐……這些都不作數的,你別放在心上。”
姬玉落朝她一笑,道:“你放心,我沒事的。”
可這笑在姬娴與看來,怎麽看都是故作堅強的樣子。
再聽馬車外,怒喊不斷,且有愈罵愈烈的勢态,太傅博學,口才了得,這一番唇舌幾乎是将霍顯罵成了陰溝裏的老鼠,讓人聽着都覺得惡臭不已。
且他邊罵還邊細數着霍顯近年來的惡行,莊莊件件事無巨細,什麽沉湎聲色、強搶同僚小妾;惡意充盈後宮,愚弄帝王,哄得皇上連月不理朝政;目無法紀,不僅佩劍入宮,還當朝斬殺了禦史臺彈劾的言官;與閹黨沆瀣一氣禍亂朝綱,殘害朝臣,更将生人剝皮,手段之殘暴,令人發指……雲雲如此,數不勝數,若用紙筆寫下,恐怕能著成一篇驚世駭俗的萬字問罪書。
姬玉落饒有興致地聽着,這些傳言裏,有些她知曉,有些倒是未曾聽聞,正新奇時,地面遽然顫動,踏踏馬蹄聲随之而來。
周遭再次嘈雜,有人惶恐道:
“是鎮撫司,鎮撫司的人來了。”
“快走快走,明日再出城吧,真是倒黴……”
姬玉落微頓,手裏把玩的簪子一不留神就劃破了指尖。
短暫的出神之後,她擡眸,從簾慢縫隙中窺見一隊人馬浩浩湯湯自遠處疾馳而來,中間那人格外矚目,隔着老遠也能瞧見他那身張牙舞爪的麒麟服,這樣帶着冷風直沖過來,袍上的麒麟仿佛盤旋的鷹,氣勢洶洶。
所經之處掀起一陣風,簾幔揚起的瞬間,他驟然回首,似是很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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