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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顯,字遮安。

這是一個僅僅用了四年時間,從普普通通的錦衣衛缇騎擢升到如今四品鎮撫,讓“錦衣衛”三個字成為文武百官、乃至整個大周揮之不去的夢魇,單是提起他的名字,都能讓人從頭到腳生出一陣惡寒的魔鬼。

關于霍顯這個人,其背景經歷可以說是相當精彩。

他出身于百年世家宣平侯府,祖上名将倍出,滿門忠烈,幾個叔父都相繼死于沙場,連他的兄長也死在了七年前的雲陽一戰。

而他雖只是個庶子,卻師從的是顯祯年間名震天下的大将軍樓盼春,七歲能将兵法集倒背如流,十二歲時已能随軍征伐,小小年紀便嶄露頭角,起點之高也令人豔羨。

旁人眼裏,他來日也該走那條金戈鐵馬,功成名就的康莊大道,死也死得坦坦蕩蕩那種。

可誰也沒想到日後竟是全然相反的走勢。

他在及冠之年投入錦衣衛麾下,抱着司禮監的大腿一路扶搖而上,鐵血手腕幹的都不是人事,愣是将宣平侯府所謂的“滿門忠烈”變成了個笑話。

但這一切似乎也并非無跡可尋。

大抵是少年心性,他少時鋒芒畢露不知收斂,心高氣傲全都寫在臉上,事事愛争個頭籌,狂放裏全是戾氣,宣平侯很是不喜歡霍顯這種過于争強好勝的性子,只怕他将來一念之差,滋生出僭越本分的野心,于是時時敲打引導,卻讓父子關系愈發冷淡。

起初上頭有個能文善武的兄長壓着,倒也還好,可問題就出在長子霍玦故去之後。

世子之位立嫡立長,沒了霍玦,這位置自是要傳給嫡出的小公子霍琮。

可霍琮年紀尚小,自娘胎裏便是個病秧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難堪将門重任,偏偏世子之位要傳到這樣一個人身上,于是微妙的不平以及宣平侯擔憂的僭越本分的野心也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霍玦故去沒兩年,霍琮的身子就愈發不好了,那每日少量的寒食散幾乎要了他半條命,也差點要了霍顯的命。

東窗事發,霍二公子險些被宣平侯摁在祠堂打死,将養了半年才堪堪撿回一條命。

只是從此父子離心,兄弟反目,宣平侯處處壓制霍顯,要他修養心性,不肯給他任何冒頭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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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後來會轉身投入錦衣衛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只是那時的錦衣衛沉寂已久,不受重用,在東廠與禁軍風生水起的襯托之下,幾乎算個沒什麽前途的去處,宣平侯雖不悅,卻也不去管他。

沒想不到一年,錦衣衛便隐有崛起之勢,而霍顯那時與司禮監掌印太監趙庸來往頻頻,有人曾聽聞,他私下稱趙庸一聲“義父”。

很快,昭獄複用,酷刑重啓,霍顯這個名字迅速傳遍朝野,令人談之色變。

與此同時,霍顯也被宣平侯逐出宗譜,從此自立門戶,時人口中說的“霍家”并非是宣平侯府那個霍家,而是鎮撫使霍家。

“籲”地一聲,馬蹄驚起,揚起一陣厚厚的塵土,周遭百姓如遇洪水猛獸,轉眼便跑光了一半。

霍顯勒馬于囚車之前,高居馬背打量着許鶴這個階下囚,眼神裏透着狂傲的輕慢,可那令人厭惡的輕慢在他臉上,竟還襯出了幾分賞心悅目。

大抵這副皮囊太精致了,活像是一幅用丹青勾勒的绮麗密圖,尤其是那雙眼,像是鑲在圖裏的寶石,讓他這張臉幾近顯得秾豔,但又不同于女子的妖冶,更多是棱角分明的冷峻,尤其是唇角輕扯的那一下,還透出幾分涼薄。

許鶴蒼老的雙眸與眼前這個年輕人形成鮮明的對比,他皮包骨的手背青筋暴起,憤怒的目光裏夾帶着一絲旁人看不透的惋惜。

對,是惋惜。

他是顯祯年間被封的太子太傅,當年與樓盼春同朝為官,他二人一文一武,卻相聊甚歡,一度将對方引為知己。

樓盼春性子倨傲,狂放不羁,于是也收了個跟他一樣鬼脾氣的徒弟,那時霍顯才七八歲大,樓盼春就把他當寶貝疙瘩,說他資質奇佳,來日定能接替他守衛大周河山。

樓盼春可以說算霍顯的半個爹,他們好友兩人對酌時他也時常将霍顯帶在身邊,他不許霍顯喝酒,卻很壞地要他斟酒,偏要将人惹惱,還要他憋着不許發作。

許鶴因此與霍顯幾番接觸,嘴上雖不說,心裏也對這個少年暗含過期待。

後逢東宮生變,樓盼春奉旨平反時深陷火海,燒成了一具焦屍,再沒人帶着霍顯來跟他讨酒。

不久後皇帝駕崩,新帝登基,就在許鶴忙于輔佐新帝時,昔日少年行差踏錯,再次遇到,已是另一番模樣了。

感慨之際,只聽“哐當”一聲,囚車鎖鏈被斬斷,彎刀丢在許鶴身側,發出巨大聲響,将他從往昔的追憶裏拉了出來。

許鶴睜眼,就見霍顯莞爾道:“太傅,不是想殺我嗎?”

男人眼裏勾出淡淡的笑意,感慨地“啊”了聲,嘆氣說:“我這人就是心腸軟,看不得人悔恨而死,适才聽你所言,便想了你心願,給你替天行道的機會,要是不要?”

這副裝模作樣的腔調真讓人讨厭,許鶴本就是個急脾氣,聞言怒瞪:“你——”

周遭圍觀的百姓也不知發生什麽,只見許太傅踉跄下了囚車,兩手顫顫巍巍地握着彎刀,竟是氣急敗壞地朝馬上之人沖過去,簡直是自殺式的襲擊。

霍顯動也不動,只拽了下缰繩,便讓許鶴撲了個空,手裏的刀也飛了出去。

衆人紛紛倒吸一口氣,霍顯的馬在這時掉了個頭,以疾風的速度朝他奔去,停也不停地從許鶴身上踏了過去。

有人驚叫,有人捂唇,只見許太傅仰面朝天,動也不動,嘴裏的血濺在臉上,奄奄一息地睜着眼。

膽小的百姓轟然而散,場面一度亂成一團。

姬玉落在嘈雜聲裏望了一眼,馬背上的男人背對着許鶴的方向,正低頭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手裏的缰繩,神情專注而冷漠。

只是那縷雲層漏下的薄光打在他深邃的眉骨上,有個瞬間竟顯得很哀傷。

城門發生的事迅速傳開,無疑又給霍顯那種種劣跡裏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午時,霍顯氣定神閑地從禦書房出來,小太監勝喜麻溜上前,“喲,大人,皇上可沒訓您吧?”

勝喜是趙庸的人,每回霍顯進宮都是由他引着。霍顯朝他扯了下唇,似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道:“罰了兩個月俸祿,倒也還好。”

勝喜心道,這哪裏是還好,分明是寬容得過分好吧,換成旁人如此行徑,不罪責幾個板子怕是不能夠……兩個月俸祿,不跟玩兒似的。

但也在情理之中。

兩年前先帝駕崩,卻沒留有子嗣可承帝位,于是不得不從宗親裏扶持個親王上位。

可這過程可謂是一陣腥風血雨,想想都還令人膽寒。

宗親裏有資格繼位的親王便有數人,其中資質比今上好的更是太多,如那寧王,便是朝臣裏擁護者最多的。可掌印太監趙庸挑中了那時還是祁王的今上,不為別的,就因他膽小愚笨,容易操控。

那時霍顯接了趙庸密令,領了數十廠衛一路潛往祁王封地,在朝臣還沒反應過來時神不知鬼不覺将祁王接入宮中,力排衆議才讓他入主皇城,又在今上登基後替他将寧王困在封地,徹底杜絕了部分朝臣的別有用心。

可以說,于今上而言,霍顯是有從龍之功的。

雖說這一切實則都是在趙庸的支持下才能順利進行,但是比起年歲已長的太監,這個與他年紀相仿、樂趣相仿的年輕臣子,顯然更得今上歡心。

且做了皇帝的人,心性總是有些改變,對權柄的渴望也會愈發強烈,于是對司禮監也愈發忌憚,可他偏偏又仰仗司禮監庇護,這種受制于人的無力感讓順安帝十分沮喪,而同樣依附趙庸的霍顯,大抵讓他有種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吧。

勝喜含笑道:“皇上還是疼大人,那許太傅那裏……”

原本處死許鶴便已受到群臣阻攔,今日霍顯鬧的這出更是激起群憤,眼下宮門外還烏泱泱跪着一片人呢。

順安帝折騰了這麽些天,哪裏還受得住,只問了許鶴的情況,一聽只剩半口氣了,便直擺手道:“橫豎都是死,到底也是三朝老臣,刑場便不去了,留他個全屍吧。”

勝喜面露欣慰,只說:“如此也好,也算是積德了。”

走出內庭,霍顯才說:“今日是我魯莽了,只怕義父要惱我。”

勝喜道:“哪裏,督公聽說了,那許鶴在城門叫罵連天,一肚子墨水全用來埋汰人了,誰聽了能不惱?”

前面就要出宮門了,馬兒拴在角門上,正低頭嗅角落的野草。霍顯睨了眼,垂眸踢了路邊的石子,神色不明道:“也沒什麽,只是他老提我師父,聽着煩。”

勝喜眉一挑,都說霍顯不念舊情,連宣平侯府都毫不留情地打壓,可勝喜知道,宣平侯不算什麽,那樓大将軍才是霍顯心裏打緊的人。

啧,怪不得在城門口就大打出手,督公還懷疑另有內情呢。

打聽了始末,勝喜又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廢話,才道:“那大人慢走,督公批紅,還等着奴才研磨呢。”

見小太監走遠,霍顯神色頓變,那股子傲慢無畏的勁兒從他眉梢眼角斂起,他從南月手裏接了缰繩,問道:“人呢?”

還沒出宮門,南月壓低了嗓音說:“押進大牢了,許太傅是個讀書人,身子骨太弱,輕風這腳簡直是往死裏踩,但沒敢請大夫,只在水裏摻了點藥。”

馬兒以為在誇它,擡頭鳴了兩聲,被南月摁了回去。

霍顯“嗯”了聲便不再多言,沒死就行。

主仆走出宮門,南月又說:“今日在城門,好像看到姬府的馬車了。”

聞言,霍顯腳下慢了半步,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姬玉瑤了。

這幾年姬崇望在士子裏十分吃得開,隐隐有第二個許鶴的勢态,且這人行事比許鶴更謹慎,幾乎讓人抓不到半點錯處。

設計娶姬崇望之女是趙庸的主意,但決定娶哪個卻是霍顯再三考量之後定下的。

誠然,他內院裏的莺莺燕燕已經夠多了,再多一個是方的是圓的都沒有所謂,但一個性子軟和好拿捏的,到底要省去許多麻煩,于是他選中了姬家那位純善好欺的嫡長女,安排了承願寺那出。

當時看姬玉瑤,只覺得就如南月打探的那樣謹小慎微,像生在內院池子裏的白花,雖也經受風吹雨打,但到底少了點韌性。

再回想今日那一眼……

霍顯蹙了下眉,說不上哪裏不對。

不過這些并不重要,霍顯翻身上馬,道:“籬陽呢,同他說聲,城門正常放行,京中番子也撤回來。”

“啊?”南月道:“主子,那刺客不找了?”

霍顯拉住缰繩,眉間似是壓着一抹郁色:“這麽找下去也沒有結果,收隊吧。”

籬陽有些郁悶。

他在錦衣衛多年,偵查緝捕本是強項,這麽多年霍顯交給他的任務,幾乎沒有失手過,這回卻栽了個大跟頭。

當日他趕到府中時那刺客已然負傷,沒想竟能在他手裏生生跟丢,籬陽懊惱下又覺得十分沒臉。

不過,他問:“這刺客究竟什麽來頭,主子為何抓着她不放?”

籬陽跟在霍顯身邊的時間沒有南月長,南月是自霍顯幼時便随着的小童,有幸還跟着蹭過樓大将軍的指點。

南月唏噓道:“你是沒看到,那刺客的身法快得驚人,幾乎同當年将軍教主子的一模一樣,我就慢了半步,喏,你瞧——”

南月扯開領子,脖子上赫然是一道新疤,他無語道:“那簪子險些沒劃到要害。”

“你這……”籬陽看着他那道疤痕,确實是傷得不輕,正要開口安慰時驀然一怔,想到什麽似的噌地起身,“我去刑部一趟。”

說罷,不顧身後南月“欸欸”地叫喚匆匆就走。

姬玉落到了承願寺。

寺廟莊嚴佛淨,朱紅雙開大門上枋橫匾是百僧圖,兩端支撐着的紅木方柱上刻着獅子滾繡球及雙龍戲珠。進了大門往北是供奉着阿彌陀佛像的主殿,供奉人家中牌位的多在其他樓宇。

經過适才城門一事,同行幾人皆是心事重重,連帶着給姬老太爺上香都顯得心不在焉,就連林婵都險些讓香灰燙了手。

和姬娴與那種看了血腥場面的膽怯不同,林婵是因聯想到了江氏敲打她的那些話,下意識将今日許太傅臉換成了姬崇望的,一時吓得不輕。

是以給老太爺上過香後,她便要去拜拜正殿裏的阿彌陀佛像,以求心安。

小輩們跟着去了。

只是姬玉落并不熱衷于求神拜佛,故而稍落了幾步,正提步邁入正殿時,與一個頭戴帷帽的白衣女子撞在了一起,那人急急忙忙摁住帷帽,幾乎是小跑着離開。

她稍頓片刻,只覺觸碰到女子衣角的手都沾上了她身上淡淡的清甜香味。

這味道隐約有些熟悉,姬玉落正蹙眉看過去,便聽姬娴與在催她,她這才收回目光,進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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