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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神拜佛之事,向來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姬玉落跪在蒲團上,做了番樣子便很快起身,倒是姬娴與雙目緊閉,眉宇微蹙,朱唇一開一合,半響都沒有結束。
也不知道小小年紀,哪來那麽多可求的東西。
林婵也好奇。
往常帶姬娴與上香時,她的興致向來不高,許是自幼錦衣玉食,沒什麽缺的,便也沒什麽可求的,蒲團只是用膝蓋沾一沾便起了,哪像今日,跪得這樣虔誠。
林婵有些感動,女兒長大了,終于是明白家裏如今的困境,總算不是成日沒心沒肺。
于是姬娴與起身時,林婵便問了她适才求的什麽。
姬娴與看她,一向明媚的臉上添了幾許惆悵,嘆氣道:“母親适才也看到城門口發生的事了。”
林婵颔首,心想她竟也能從其窺見姬府日後的難處,屬實不易,畢竟她還是經老夫人提點後才往這深處想了想。
姬娴與緊接着道:“霍大人性子暴戾,即便是死囚,那也是要送去刑場行刑的,他竟當街就敢将人踏死,人前就敢如此,還不知人後用的是什麽手段,将來阿姐進了他的內院,只怕性命堪憂……”
林婵目光已經暗下來,不想再聽了,她就不該問。
至于一旁姬雲蔻也跪了許久,但求的也不是別的,而是自己的婚事。
那日挨了姬崇望一巴掌後,她回去扶夏苑又遭了顧柔數落,心情郁郁了好幾日,直到今日臉上還挂着苦悶。
當時顧柔說什麽事情未定,尚有轉機,可後來姬崇望來了扶夏苑幾次,她也沒聽顧柔同他提起此事,她依舊只是溫柔小意地伺候着自己的夫主。
姬雲蔻不得不埋怨起阿娘的膽小奉承,讓她淪落到只能求神拜佛的境地。
且今日出府前,阿娘還将自己身邊那個孫嬷嬷撥來照看她,不就是擔心她在夫人面前出岔子嗎,這也怕那也怕,能成事才怪呢!
孫嬷嬷不知姬雲蔻跪個蒲團跪出了這許多怨怼,只心不在焉地遞上方帕,眼神不由自主往角落瞥,看姬玉落一身素白衣裙,從頭到腳都寡淡得沒有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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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這時姬玉落擡眸看了過來,四目相對,那向來死氣沉沉的人兒卻忽地朝她一笑,孫嬷嬷怔住。
大小姐自是生得好看的,她五官精致幹淨,不是那種瓌姿豔逸、夭桃秾李的姿色,而是美得內斂清冷,眉眼微微低垂時,常會給人一種出塵不染的疏離感,可惜那眼裏平日總是一片灰敗,沒什麽生氣,就像蒙了灰的夜明珠,再好看也是不亮的,但适才一笑,卻勾出了幾分缺失的狡黠和靈動。
只是不知為什麽,那笑莫名讓人膽寒,總覺得像是內裏的陰私都被看穿了一樣。
孫嬷嬷僵硬地朝她回扯了下唇角,低頭随姬雲蔻出去了,還下意識松了口氣。
姬雲蔻看她,狐疑地皺起眉頭,道:“佛堂淨地,做什麽吓成這樣?”
她說着踮腳往裏瞥了幾眼。
孫嬷嬷輕咳,囫囵敷衍過去,卻悻悻道:“大小姐近來有些不一樣呢……”
姬雲蔻一怔,嘴上說着“是麽,我怎麽不覺得”,心裏卻咆哮原來不止她這麽覺得!
她往裏頭那寡白身影瞥了眼,雖說還是從前那副寡言少語、沒什麽存在感的樣子,但隐隐卻覺得周身氣度好像變了,可究竟怎麽變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真奇怪。
姬雲蔻思來想去,只剩一個解答:約莫是要嫁人了,女子多少都會有些改變吧。
不多久,做完了該做的,林婵命人奉上香火錢便啓程返京了。
承願寺離京實則有一段不遠的距離,一來一回要耗上小半日的時辰,好在今日出發得早,又沒在寺裏耽誤太久,若沒意外,便能趕在夕陽落山前進城。
姬玉落挑開簾幔看着窗外,從承願寺出來這段路是條平坦的大道,但前方會經過一片密林。
前陣子那處多有劫匪橫行,驚了不少途徑的百姓,而後朝廷派軍料理這事,幾個不成氣候的劫匪很快也就銷聲匿跡,只是路過的人依舊人心惶惶。
姬家這趟也備了不少護衛,就是以防萬一。
她眯了眯眼,視線落在前方幾個影影綽綽的叢林間,不由勾了唇角,像只是欣賞風景似的,手肘撐在窗欄處支着下颔。
看着似還有些惬意悠哉。
馬車兩側跟着幾個護衛,許是來時的路太過安穩,衆人都有所松懈,連随行的護衛都不免開始散漫。
與适才來時被霍顯吓得蒙圈不同,姬娴與眼下緩過來不少,前面在寺裏拿了幾根紅繩,眼下正在打着平安結式的絡子,獻寶似的拿到姬玉落眼前給她看,說是将這絡子打好要送給她。
“阿姐,這個配你那枚錦鯉香囊是不是很好看?”
到底還是小孩心性,姬娴與目光盈盈地望向姬玉落,似很想得姬玉落一句稱贊。
姬玉落正欲開口,卻在剎那頓了半息,目光微凝,只聽風聲淩厲,緊接着一支羽箭斜飛而過。
來了!
馬車驀地剎住,姬娴與沒有防備,整個人歪倒地向前撲去,腦袋磕在桌角,糕餅果子嘩啦啦掃落一地,她正懵圈地揉着額角,就聽車外護衛一陣喧嘩:“劫匪、有劫匪!保護好夫人小姐!”
随後便響起此起彼伏的慌張尖叫聲,林婵在前頭那輛馬車上喊:“娴兒,娴兒!”
姬娴與不可置信地撩開車幔,只見轉瞬的時間,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提刀從密林裏奔來,護衛八個奮力抵擋,但一共三輛馬車,多少有些力不從心,這時候主子要緊,于是丫鬟婆子只好抱着頭自個兒四處逃竄,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此時一柄銀刃迎面向她劈來,她吓得往後退開,眼睜睜看着那刀鋒刺進車廂,竟是生生将馬車劈成了兩半!
“阿姐!”
姬娴與吓得面色蒼白,她從地上摸出一把用來削果皮的袖珍刀,寒碜的可憐,但……有總比沒有好。
她一手攥緊了姬玉落的衣袖,雖然渾身都在抖,但還是強裝鎮定地用另一只手攥着刀,刀尖顫巍巍地指着那蒙面劫匪,“你、你別過來!”
劫匪目光掠過這二人,筆直停在姬玉落身上,毫不猶豫地揮刀砍來,只見少女朱唇輕抿,一雙黝黑的瞳仁絲毫不顯懼意,她忽然抓起案上的杯子砸過去,像是危險境地下的随意之舉,可愣是将人砸得退後兩步,那力道之重唯有中招的人才能覺察出,劫匪被那一下砸得有些懵
姬玉落在這個當口拉着姬娴與就跑,“跑!”
劫匪反應過來後低低咒罵一聲,又很快提刀追了上來。
姬玉落迅速掃了眼場上的情況——
劫匪與護衛較量博弈着;
首尾兩輛馬車只稀稀拉拉幾個人在糾纏,大多是奔着中間這輛,也就是姬玉落和姬娴與的馬車來的,其餘像只是走個過場。
只是因太害怕,所有人都只顧自己保命,似沒人注意到這一點。
——不,姬雲蔻注意到了。
她适才被孫嬷嬷攥着一路藏到樹叢裏,開始時她确實害怕,蹲在叢林裏不敢露頭,可漸漸也發現不太對勁,那些人明顯是針對姬玉落的!
而在姬玉落拉着姬娴與跑向樹林深出時,孫嬷嬷急了。
她當然急!
今日老太爺的忌日,姬玉落是必定要随衆人來寺裏上香祭拜,而這帶多發匪患,借着劫匪的由頭除去大小姐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于是顧姨娘去了勝來賭場。
那地兒做的都是黑的生意,買'兇殺人便是其中一樁,今日這些匪徒正是勝來賭場的手筆。
可若是三小姐出事,那事情多少就麻煩了!
姬娴與可是林婵的眼珠子,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林婵非要将這事翻來覆去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因此孫嬷嬷事先還特意囑咐只取姬玉落性命便可,可眼下大小姐拉着三小姐,看似是保護她,實則不是害她麽!
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姬玉落正是故意的。
身後的“劫匪”已經被朝露解決了大半,只剩一人仍在窮追不舍,姬娴與當真是很認真在逃命,片刻不敢停下來,姬玉落冷漠地看着攥着自己的這只手,停住了步子。
姬娴與氣喘籲籲,她一個嬌養在府裏的小姐,剛才跑的這段距離恐怕要比她這一年走的路還多,但她也顧不上累,見姬玉落驀然停下,她忙左顧右盼,慌張道:“阿姐怎麽了?怎麽不跑了?是、是不是前面藏着人?”
她驚恐地瞪大眼睛,像一只誤入狼窩的兔子。
姬玉落不言,從姬玉落的角度看過去,朝露盤腿坐在樹枝上,手裏的弓'弩正對姬雲蔻。
只要一箭射下來,今日姬雲蔻是死是傷都要算在顧柔頭上,她便是不認也得認。
她和朝露之間有自己的暗語,正要扣下手勢時,身後那殘餘的一個劫匪卻已追到跟前,劫匪的目标很明确,直要朝姬玉落走來,姬玉落蹙眉,眼看朝露的剪頭調轉了方向。
姬娴與卻全然不知眼下究竟是個怎麽情況,只是見她阿姐連跑都不跑,這在姬娴與看來,多少是有些認命的意思,她只好扯着姬玉落的衣袖往後退,哭道:“阿、阿姐怎麽辦啊……”
劫匪冷笑,提刀就要劈過來,姬玉落看向朝露,然就在這千鈞一發時,姬娴與遽然沖上前去,平日看起來瘦瘦弱弱的人竟一把抱住劫匪手臂,結結實實地往下咬,劫匪怒而甩開,刀鋒轉而對向這個障礙。
雖說雇主要取的只是姬大小姐的命,但顯然對阻礙目标的人,這些亡命之徒也不會手軟,畢竟他們的傭金裏只有姬玉落的命,可沒有保護姬娴與這樁任務。
姬娴與攥着劫匪的手腕奮力抵抗,但明顯處于劣勢。
姬玉落對姬娴與這突如其來的一出稍感意外,下意識便要上前相助,可她往前半步,又退了回來。
她盯着那即将要刺進姬娴與的刀,眉梢輕輕一挑,仿佛已經能看到林婵撕碎顧柔的樣子,她一定會歇斯底裏地要她償命。
那麽姬家的太平日子就不會有了,這不正是她要的?
想到這兒,少女涼薄的眉眼顯得有些雀躍,絕無半分平日裏對姬娴與表現出來的溫柔情誼。
她在旁看了片刻便要離開,轉身之際,卻聽姬娴與嗓子裏一個字一個字擠出,道:“阿姐、阿姐快跑……”
樹蔭裏的鳥兒似都被驚動,群飛而是,抖落了一地樹葉。
姬玉落渾身一僵,腳步猛地頓住,這四個字恍如魔咒讓她瞬間動彈不得,指尖微顫,血液似都凝住,她驀然擡首,仿佛聽到另一個久遠的聲音,像是夢魇一樣——
她看着眼前的姬娴與,猶如看到七年前的場景,七年前也有一個人緊緊抱住殺手的大腿,整個背部都被捅爛了,只是拼命叫喊:“阿姐快跑!阿姐,跑啊!”
姬玉落那雙靜若寒潭的眸裏浮出一層霧氣,她整個唇齒都在打顫,就在刀尖即将刺進姬娴與的胸口時,姬玉落忽然伸手扣住劫匪的手腕。
劫匪露出自不量力的嘲諷,正欲擒住她,誰料手腕動彈不得,正愕然時,只覺得手心一疼,刀柄就落到了對面的女子手裏,這一切快得令人心驚。
四目相對,那雙平靜的美目裏似藏着驚濤駭浪,就靜靜地看過來,像是要将人掀翻,恐懼油然而生,而他甚至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一刀劃破了喉嚨。
朝露趕到的時候正逢這時,莫名被濺了一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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