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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雪連下了半個月,到了十一月中旬,四處已是銀裝素裹,堆銀砌玉,青石板的地面也看不出原有的顏色,被霜雪覆蓋了厚厚一層。
好在老天很給面子,姬家嫁女當日,雪停了,甚至還洩出一片暖融融的天光。
只是姬府內院沉悶壓抑,不很熱鬧。
林婵進了一趟昭獄之後,雖未被動刑,可是昭獄那等陰寒之地,十間牢房裏八間都是已死或将死之人,腐爛酸臭,林婵也不知是看到什麽了,回來便大病一場,至今還精神萎靡。
姬崇望更不必說,朝堂上英名受損,內院裏江氏又一病不起,這幾日他一面忙着安撫國子監那群躁動不安的學生,一面還要替江氏尋藥,已經是焦頭爛額,哪有閑心顧及長女的婚事。
到了這日,也不過都心神不定地勉強坐在堂前,等着長女來敬茶。
姬玉落正在梳妝。
姬府上到主君主母下到丫鬟奴仆都對這場婚事呈怏怏之态,唯有喜娘十分賣力,那一句一句吉利話往外蹦,跟唱戲似的,惹得妝娘眉眼裏都染了幾分喜氣。
這妝娘也是外頭請來的,府裏的婆子們沒有會疏新娘妝的。
只是這新婚打扮起來格外費力,姬玉落天不亮便坐在妝奁前,此時已然有些厭了。
一邊聽着喜娘誇誇其談,一邊任由妝娘在額間描金花,只覺得煩得很,比之姬崇望和林婵還恨不得這流程能盡早走完,邁出府門趕緊上花轎。
仿佛上了花轎,便能立馬跟霍顯進宮去。
于是姬玉落不耐地蹙了下眉,妝娘霎時驚呼:“哎喲!小姐可再忍忍,就快好了。”
姬玉落緩緩吐息,又過片刻,額間金花描罷,最後一支金鳳雕花步搖斜入鬓間,正逢屋外吉時的銅鑼敲響,姬玉落立即伸手抓了紅蓋頭,自己罩上了便起身往外去:“走吧,去敬茶。”
步伐之快,令妝娘與喜娘都落後了幾步。
妝娘不由悄聲嘆:“頭回見這般急不可耐的新娘呢,此前聽聞姬大小姐與那霍大人兩情相悅,還道是胡扯,原來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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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娘捂唇一笑,喜帕往妝娘身上揮了揮,眼裏盡是揶揄。
這時,姬玉落已搭着碧梧的手進了前廳。
刺着并蒂芙蓉的繡鞋剛一邁進門檻,就聽姬娴與有些雀躍的聲音道:“阿姐!”
她身子已然大好,此刻正站在林婵身後。
雖也覺得自家阿姐嫁給霍顯并不是好事,可今日是阿姐成婚的喜慶日子,她自也替她高興。
姬玉落隔着蓋頭朝她的方向一瞥,徑直走向姬崇望和林婵當中。
嬷嬷捧着茶托來,上面擱着一對精致的白陶茶盞,她道:“小姐請給老爺夫人敬茶。”
姬玉落伸手接了,正要跪下敬茶時,她腳下一個踉跄,那手裏的杯盞瞬間飛了出去,還是呈橫掃之勢,姬崇望和林婵雖有心躲開,卻還是被潑了一身茶。
這意外委實不湊巧了,丫鬟們忙拿帕子來擦。
姬玉落也不知所措道:“父親,母親,我不是故意的,勞煩嬷嬷再給我倒杯茶。”
姬崇望正煩着,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小心誤了吉時。”
林婵也一臉郁郁沒搭腔。
姬玉落于是吶吶應了聲是,轉身便往垂花拱門去。
正大門外駐足着一列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其中身着缇衣的錦衣衛就在花轎左右站成了兩派,個個腰間佩刀,面露兇相,知道的是鎮撫大人迎親,不知的還以為是錦衣衛辦案,連随行的喜娘看着那繡春刀都下意識腿軟,膽怯靠近。
這樣大的陣仗,該迎親的人卻沒來。
籬陽牽着那匹脖子上綁着朵大紅花、本該載來新郎的馬兒上前,拱手道:“今日不巧,錦衣衛拿了個十分要緊的犯人,大人被公事纏住了身,又怕誤了吉時,便讓屬下先行迎夫人進門。”
說罷,他又解釋說:“恐迎親途中出現變故,大人特讓錦衣衛一路随行護送,還望夫人莫要介意。”
姬玉落沒在意霍顯是不是真被公事絆住腳,但“出現變故”這四個字就很值得品味了,得要多遭人恨才能連迎親路上都有可能被人暗算。
姬玉落雙手端正扣于前腹,溫聲道:“無妨,這位大人嚴重了。”
籬陽供職于鎮撫司,成日與錦衣衛這群大老爺們打交道,又不同于南月常居府上,還要時時應付府裏小妾,幾乎沒怎麽與女子說過話。
是以乍一聽這溫溫軟軟的聲音,不由摸了摸鼻道:“屬下受大人差遣,夫人喚我籬陽便可。”
幾句說罷,姬玉落便要彎腰上轎,喜娘正挑開轎簾,身後正門檐下傳來聲響:“阿姐、阿姐等等!”
姬娴與小跑上前,拉過她的手道:“上回去承願寺時我求了個平安符,返程途中雖萬分兇險,卻也保全了性命,想來是很靈驗的,我便又去求了一個,阿姐帶好。”
姬玉落應聲接過,姬娴與卻還沒有放手的意思。
雖隔着蓋頭看不清她的模樣,但聽她話裏已有哽咽的意思,恐怕接下來又要嗚嗚咽咽說一番不舍的話。
如今離了姬府,姬玉落實在懶得再與她周旋出姐妹情深的模樣,開口便想打斷,可礙于錦衣衛在場,這群人個個都是緝拿審訊的好手,未免在人前露出端倪,姬玉落話到嘴邊咽了回去。
在姬娴與表露出百般不舍後,她也懇切道:“同在京中,往後又不是不見了,你若想我,随時見我就是,今日是高興的日子,快別哭了。”
姬娴與擦去眼淚,連連點頭。
姬玉落道:“母親精神不濟,身邊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就,三妹快回吧。”
姬娴與終于一步三回頭地回府去了,姬玉落松了口氣,上了花轎。
緊接着,喜娘高喊一聲“起轎——”,唢吶鑼鼓登時齊聲響起,花轎也随之一晃,被錦衣衛簇擁着直往東直門大街過。
已至仲冬時節,地上厚雪未化,路邊的花樹也被壓彎了枝頭,在寒風裏甚是料峭,這樣凋敝的街景陡然出現一頂紅花轎,倒是頗為惹眼。
何況誰不知道,今日是鎮撫司那位成婚呢。
于是寒冬天裏,街道兩側烏泱泱擠了一片人,看戲似的,連幾家就近的酒肆都人滿為患。
姬玉落沿路聽着熱鬧聲,半挑了蓋頭倚在鋪着羊絨的坐榻上,想着朝露打聽來的霍府的情況。
三年前宣平侯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割袍與霍顯斷了父子關系,于是霍顯便另立了宅邸,所以霍家并無公婆要侍奉。
但霍家的人口并不少,內院裏的小妾多得能開個秦樓楚館,不過最得霍顯寵愛的只有一個姓盛的姨娘,至于子嗣倒是沒聽說。
“籲——”
忽然而來的馬蹄聲打斷了姬玉落的思緒,緊接着花轎狠狠顫了下,“咚”地一聲落在地上,周遭嗖嗖傳來箭矢的聲音,圍觀的百姓轟然而散,抱頭亂竄,嘴裏還喊着:“劫親啦,劫親啦!”
姬玉落扯下蓋頭,細眉蹙起,還真有人行刺,可明知霍顯未至仍還出手,這些人——
“花轎裏就是那霍賊新婦,既是與霍賊兩情相悅,想必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們今日殺不了姓霍的,殺他心上人也算是小以懲戒,都給我上!”
“……”
姬玉落無語凝噎一陣,就聽左側方傳來破空之聲,她當即側身躲開,一支利箭便擦着脖頸直釘進轎子裏,即便錦衣衛在外抵擋,也仍有刺客逼近花轎。
眼看着花轎被刀捅出了幾個窟窿,姬玉落攥緊手心,卻是頭一回感到有力無處使的憋悶。
姬家長女溫溫軟軟,可不是個有功夫在身的女子,她此刻若是出手勢必惹人注意,便只能靠那幾個錦衣衛相護。
可刺客人數衆多,又有弓箭遠距離攻擊,再加上百姓逃竄搗亂,錦衣衛慢慢就落了下乘,姬玉落警戒着周遭箭矢時,花轎轎頂就被掀翻了。
她凝眉起身,一襲金絲霞帔在日頭熠熠生輝,那張沒了紅蓋頭遮擋的臉暴露在陽光下,簡直就是個活靶子,愈來愈多的刀劍朝她刺來,而她只能裝手無縛雞之力地躲在錦衣衛身後,不被人察覺地躲開那些刀劍。
然而斜上方一支利箭橫飛而來,姬玉落轉身避開,卻見那箭還未射到眼前,就在半空被擊落。
姬玉落仰頭,就見酒樓二層正中坐着個人影,一襲白衣氣質出塵,格外好認。
她看過去時,謝宿白也正垂目看她。
這短暫的對視裏,謝宿白面上看不清是什麽神情,只是被姑娘那身似火嫁衣折射來的光晃了眼,不自覺蹙了下眉。
姬玉落略有些意外。
她以為謝宿白那日之後便要離京,可他竟在今日出現在此處,是樓內有什麽變故?
然不待姬玉落深想,就聽遠處馬蹄聲踏踏,謝宿白在這瞬間扣上了面具,被侍從推着進了裏頭。
姬玉落剛收回視線,就被那位姍姍來遲的新郎官撈到了馬背上。
在意識到來人是誰時,姬玉落立刻按住下意識要出手的動作,可同時她也深吸了一口氣,身子比适才在刺殺現場裝柔弱還要緊繃!
霍顯這個姿勢,幾乎是将她圈在了懷裏。
鋪天蓋地而來的男子氣息讓她不适地閉了眼,額間描的金花都軸出了褶子,而霍顯這馬恐怕不是尋常馬,跑得實在太快了,姬玉落這大半日來連水都沒喝一口,心裏的不适加上身體的不适,她連臉都跟着繃緊了。到霍府時的臉色已難看得近乎蒼白。
霍顯手裏拽着紅蓋頭,這人身量太高大,走到面前能把日頭的光都擋了,讓人有一種被“居高臨下”的感覺,他将蓋頭一攤往姬玉落頭上蓋。
姬玉落眼前一暗,就聽頭頂傳來男人的聲音:“別緊張,周圍都有布控,傷不了你。”
姬玉落當即擡了眼,所以……今日這出是個局?
紅霜攙着姬玉落,幾乎能感覺到她似是深吸了口氣,用着溫溫柔柔的語氣,說:“嗯,我不緊張。”
作者有話說:
結尾加了一小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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