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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落昏昏沉沉睡了一整日, 陰雨天室內昏暗,窗外雨聲綿綿,屋裏燒着炭火, 尤其好眠, 紅霜來喂藥, 她也不肯起, 囫囵咽了幾口粥,倒頭又睡, 像是要把這幾日缺的覺都補回來。
雷雨聲遠去,她又夢到喬家人了。
她又夢到喬夫人了——
那是化雪的時節, 春寒料峭, 卻已有新意。她從千芳閣的暗牢逃走時不敢停歇,直到将追她的人遙遙甩在身後,她知道是那個姓林的夫人故意将她賣掉。
小孩子生性都是敏感的,雖與姬家人相處不過兩日, 可那些大人們看到她時震驚害怕的眼神, 她知道那個大宅院裏沒有人喜歡她,可她還是得走回去,總不能餓死吧。
路走多, 鞋也破了。
來時規整的小鞭子也散作一團。
困了就歇在破廟裏,餓了就去偷去搶, 每日都要上演一出被人圍追堵截的戲碼,于是腳底那雙鞋愈磨愈破, 終于有一日沒跑掉,那些被偷了錢袋食物的人将她包圍, 邊打邊罵。
就在一剎那, 周遭聲音散開, 有輛馬車停在一旁,車裏下來個神仙似的女子,姬玉落這輩子沒見過如此溫婉貌美之人,她伸出手去撥她遮住面頰的發,指尖都帶着花樹的氣味。
那時候她想,她一定是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吧。
她問姬玉落姓名年紀,姬玉落都一一答了,但問家在何方時,姬玉落謊稱忘了。
姬玉落不愛哭的,但那日卻在喬夫人面前哭得悲慘可憐,以此博得喬夫人同情,後來喬夫人将她收拾幹淨,看她模樣漂亮,甚為喜歡,收她作了義女,讓她和喬循一樣喊她阿娘,教她讀文識字、詩詞書畫;每日将她打扮得很漂亮,那是喬夫人的樂趣,看見漂亮的姬玉落,她便很歡喜;喬夫人也教她看帳,學鋪子裏的生意,她很耐心,一字一句娓娓道來。
這一切于姬玉落,都像是一場夢。
她于是惶惶不可終日,日日裝乖扮巧,只怕喬夫人一時心軟收留了她,哪日嫌她累贅了,又不要她了,畢竟人家是有親兒子的,怎麽會心甘情願養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呢。
她太壞了,她甚至想若是沒有喬循就好了。
沒有喬循,喬夫人就只有她了,就不會将她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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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喬循有什麽錯呢,成日缺心眼地跟在她身後喊阿姐,其實姬玉落可煩他了,她一點兒也不喜歡他!
這樣的邪念日複一日,她甚至在某日午後,陽光正好時将他推下了水。
池子的水太淺了,喬循嗆了幾口,受了風寒,休養三日之後便又活奔亂跳的。
嬷嬷問他怎麽摔的,他只說自己腳滑。
他還是喜歡找她玩兒,會把喜歡的東西分給她。
後來姬玉落問他是不是把腦子摔壞了,喬循又委屈又認真地說:“娘說阿姐過得太苦,我要對阿姐好。”
姬玉落想,他大概真的是腦子摔壞了,哪有被害了還對人好的,真笨。
喬家滅門那夜,喬夫人匆忙将兩個孩子塞進櫃子裏,哭着囑咐他們無論如何不準出來,她摸着喬循的臉,說:“循兒是男子漢,不要怕,要保護好你阿姐。”
那是姬玉落第一回 見喬夫人哭,喬正平是個極好的丈夫,他從不讓喬夫人難過,可那夜喬正平死了。
從櫃門的孔洞裏,她看到先後兩具血淋淋的屍體,她和喬循互相捂住對方的嘴,掌心裏是對方的眼淚。
往外更是屍橫遍地,往日照顧他們的嬷嬷婢女們都倒在血泊裏。
喬循顫抖地說:“阿姐,我害怕……”
他們露宿街頭兩日,直到官府外牆貼出了喬家案的“殺人兇手”,是一個劫匪的模樣,他們說,是匪徒流寇殺了喬家人。
不,不是這樣的!
于是姬玉落帶着喬循去官府報案,可那是她這輩子做的最錯誤的決定。
喬循死了。
那年他才八歲,還那麽小的年紀。他抱住趙庸的腳,聲音稚嫩又嘹亮:“阿姐快跑!快跑啊!”
到最後只剩奄奄一息,“快走呀……走呀阿姐……”
趙庸拖着腳下的喬循朝她走來,地上劃出一條血痕,那是喬循的血。
跑,要跑的!
對,要跑的……
雪夜昏暗,暗得像千芳閣的地牢,潮濕腐爛的氣味又往上湧,雪埋住了她,冷、太冷了。
榻上的人蜷縮地裹着被褥,渾身抖動起來,身上的溫度甚至比清晨時更燙了。
霍顯焦頭爛額了一整日,下職還被順安帝宣進宮陪着玩兒,回府時已是披星戴月的時候,雨都漸漸小了,卻見郎中說的“小病”竟不見好轉,反而更糟了。
劉嬷嬷已經請了郎中又看過一回。
霍顯褪了大氅,“怎麽回事?”
屋裏一個兩個三個都是姬玉落的人,一時沒人答話,還是碧梧溫吞地說:“小姐……喝了粥,沒喝藥。”
朝露緊跟着說:“小姐說,輕微受寒不必喝藥,七日便會痊愈。”
紅霜在旁無聲嘆氣。
霍顯涼涼地笑:“七日?你确定你家小姐七日後還沒燒死?”
“你——”朝露梗着脖頸,梗到脖子都疼了,才偷偷轉回頭,悄聲對紅霜道:“但好像确實更嚴重了。”
紅霜扶額。恰劉嬷嬷端了新藥進來,紅霜忙去接,好聲道:“小姐,小姐醒醒。”
朝露說的小姐從不生病并非是真的,只因在朝露眼裏,不喝藥就是沒病,姬玉落确實沒得過什麽大病,而小痛小病她是不肯喝藥的。
印象最深那次,也就是主上将她從雲陽大牢帶回來時,原本細皮嫩肉的人,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奄奄一息,得靠藥吊着。
她昏迷時倒是肯好好喝藥,但稍好之後就不喝了。
況她那張臉本就清冷,病時蒼白,顯得更冷,眼一瞟過來侍女都不敢勸,最後還是主上被氣得咳嗽不止,她才老實将藥喝了。
除此之外,謝峭拿鞭子吓唬她都沒用。
姬玉落前一刻還在被雪埋住的夢裏,後一刻就聞到了藥味兒。
太難聞了,和那暗牢裏的臭水溝一樣難聞。
姬玉落皺着眉頭,嗓音都是啞的:“……拿走。”
紅霜毫不意外,耐着性子繼續催:“小姐。”
霍顯坐在爐子旁,把自己烤暖和了,走過去端過紅霜手裏的藥,一把就将姬玉落從被褥裏撈了起來,藥碗抵在她唇邊,“喝。”
姬玉落被小灌了一口,頓時咳了起來。
她猛地睜開眼,一掌朝霍顯推過去。
這一掌她縱然是用了八成力道,但奈何眼下心有餘而力不足,那力氣落到霍顯胸口,就跟羽毛拂過似的,她還很兇,“滾出去!”
“……”
霍顯擡了下眸:“你們先出去。”
碧梧應了是。
朝露原是不肯,被紅霜拉着就往外走了。
屋裏一時靜了下來,眼看姬玉落閉着眼往下滑,霍顯颠了颠她,将人颠醒,“關于雲陽,我有了些新的眉目,你聽不聽?”
姬玉落眼睫顫動,很艱難地分開眼皮。
她的眼尾都燒紅了,提起雲陽時她動作比腦子快,還迷糊時就已經看過來,霍顯怔了怔,也垂着眸看她,“你一邊喝,我一邊說。”
他把碗強硬地塞到姬玉落手裏,“要不然,等你病好再說也可以,我不同糊塗鬼議事。”
姬玉落看着藥碗,緩緩地才接了過去。
霍顯仍撈着她才沒讓她往下滑,見她喝了一口,才說:“當年霍玦戰敗後,還發生了一件事,朝廷下派官員協助雲陽災後重建,按照流程,派了戶部的人前去稽核雲陽賬目,我認為其中關巧在這兒。”
姬玉落捧着碗,啞聲問:“當時稽核賬目,可有問題?”
霍顯看她被藥湯滋潤過的唇,說:“沒有,但難說。當初雲陽必是出了什麽亂子才要趙庸親自跑一趟,什麽亂子,那必然是不能讓朝廷知道的亂子,恰好這時戶部派人稽核庫銀,你說當真就沒半點關系?”
他扶了下姬玉落的碗,示意她繼續喝,“當初下派的官員姓秦,叫秦威,如今已經是戶部侍郎了,當年還是戶部給事中,先帝派他去,起的就是個監管作用。”
姬玉落道:“這人——”
“他應該不會作假,秦威這人膽小保守,但做事勤勤懇懇,違法亂紀的事兒是一點不敢沾,還有個重要原因,他與宣平侯府沾親帶故,是霍琮的舅舅,有侯府作倚仗,不太可能與趙庸有什麽勾結。”
霍顯繼續碰她的碗,說:“稽核結果沒有問題,但不代表稽核過程沒有發生過問題。”
不知不覺,姬玉落的藥碗就見底了,她偏頭問:“你想審他?”
藥味兒。
霍顯并不排斥,看着她道:“我不能查,這事得你來。”
姬玉落就要再問,霍顯說:“想知道嗎?病好了告訴你。”
“……”
她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看,盯了好半響才轉回頭,一口将藥悶了,就聽霍顯在旁悶聲笑着,也不知他究竟在笑什麽,只是聽得她心中不得勁,于是看着他,道:“我有點想吐,你确定你還要笑麽?”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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