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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 房裏有片刻的寂靜。
姬玉落話裏的譏諷意味,是個人都能聽得出來。
霍顯垂眼笑笑,沒接這話, 他走過來, 看着她面前的瓷碗, 說:“這粥好吃麽?”
姬玉落不是那種糾纏不休, 非讨要個說法的人,何況她心裏明白, 此事沒有說法,他們都有各自的算盤。
她不冷不熱“嗯”了聲, 收拾了食盒道:“我吩咐了籬陽請大夫來, 以防藥性與毒性相沖引起不适。東西送到,我先走了。”
衣擺自霍顯手邊擦過,倏地被他反手攥住,姬玉落擰眉回過頭, 就聽霍顯道:“太仆寺新進了一批軍馬, 我打算給錦衣衛多添幾匹,要不要跟我去挑?養在貍花山的禦馬場,這會兒出城還來得及。”
姬玉落稍頓, 正在想她去做什麽,就被霍顯拉着轉了半圈, 徑直推門出去,從馬廄裏牽出兩匹馬。
途徑鬧市, 人煙阜盛,暮色裏的祈願花燈夜夜都漫天升起, 起初還有些新鮮, 連着幾日便也沒那麽稀罕了,
兩人騎馬慢行,一路穿過人群,行至城門口。
城門的士兵看了腰牌,很快便予以放行。
出了城,馬才能肆無忌憚地跑起來,貍花山尚有些距離,行至中途時姬玉落也沒想明白,他好端端,做什麽非要夜裏來挑馬。
這個時辰,便是太仆寺的官員也該下職了。
倏地,快她一步的霍顯忽然在一棵榕樹下停住,姬玉落往前趕上幾步,“怎麽了?”
霍顯擡着下颔示意她看遠處山上的塔尖,那是禦馬場的位置,就快到了。
他道:“咱們比比,看誰先到?”
姬玉落看了眼霍顯,又看了眼塔尖,她功夫上落他一成,至今還有些耿耿于懷,加上今夜心裏也不那麽痛快,幾乎想也不想,還不等開始,便拽着缰繩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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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顯一怔,啞然失笑,揚鞭追上,他喊道:“前面是一片密林,枝杈低,小心劃傷,咱們這沒有彩頭,不必太較真兒。”
他的聲音被風吹來又吹散,姬玉落才不理會,她餘光注視着将要追上自己的影子,揚手又揮下一鞭,馬蹄聲愈來愈快,任風撲面而來,竟生出一絲快意之感。
然而霍顯的騎術她在新婚那日就領教過了,人群裏他尚能跑得飛起,此時山路空曠,他就像一陣風似的,身子伏低,衣袂翩起,已經追上了她。
姬玉落眉梢輕壓,側頭看他一眼,就見霍顯也笑着望過來,她一抿唇角,愈發較勁,眨眼就到了霍顯說的那片密林。
穿過這片林子,不遠處便是禦馬場了。
這林子的樹枝杈确實長得低,樹葉又茂盛,人騎馬從林裏穿過,很容易被勾住衣料,劃破肌膚。
姬玉落忽地心生一計,她折斷枝杈,當作利劍向霍顯擲去,霍顯果然勒馬躲開,姬玉落趁機先他一步邁進密林,而後拉住一簇枝葉,跑出一段距離才松開,頓時回彈。
那繁茂的枝葉像一張巨大的網,朝後面的一人一馬籠去,幸而霍顯及時伏低身子,才險險躲過一劫。
他簡直氣笑了。
而待他剛勉強坐穩時,前面的人又一鞭子甩了過來。
霍顯往後仰去,眼疾手快地攥住那條馬鞭,往回一拉,姬玉落的身子頓時歪了歪,她回頭看他,手裏力道更重,企圖将鞭子拽回去。
霍顯死不松手。
兩人你來我往地拉扯着,眼見就将距離越扯越近了。
霍顯喘着氣道:“你這比試的手段可不光彩,下手太狠了吧,玉落小姐?”
姬玉落道:“我又不是你,要什麽光彩。”
說話間,兩人之間的距離被馬鞭縮短,夾着馬腹的腿幾乎都擦在一起了。
姬玉落幹脆松開手,轉而去攻他的上軀,交手間,衣料摩擦的摩擦聲簌簌作響。
一時間無人去管那馬兒往何處跑,再擡頭時就見兩棵大樹并排攔在前面,眼看就要撞上去,兩人雙雙松手,緊急拉住缰繩,只聞一聲驚啼,馬兒高仰,馬背上的人當即躍下,滾落在草堆上。
姬玉落累極了,仰躺在草堆上喘息,四周綠樹環繞,只餘頭頂窄小的天,半彎的月亮如挂在樹梢,風一吹,搖搖欲墜,像要掉下來似的。
她鬓角濕了,心頭也暢快了,這才明白過來霍顯根本不是來挑馬的,而且來跑馬的。
這一通疾騁,便是再有郁悶也化解開了。
這時,身側傳來一陣很低的笑聲。
霍顯平複着呼吸,掌心覆在眼上,道:“你這好勝心……若是在幾年前,我們倆,至多活一個。”
他說罷,側躺着支起腦袋,撐着半邊身子,伸手拿掉落在姬玉落發間的樹葉,指了指自己脖頸間的劃痕,說:“真狠。”
一道很短的傷痕,大概是被她那回彈回去的樹枝刮到的,芝麻大點的傷口,姬玉落就這麽仰頭瞧他。
霍顯任她看,道:“這麽看我,在想什麽?”
姬玉落把目光從他傷口處移向他臉上,說:“為什麽是幾年前?我聽說你從前很是好強,凡事都要争頭籌,如今怎麽不了?”
霍顯默認為她這個“聽說”是聽樓盼春說的,是故一笑,将手枕在頭下,又躺了回去,道:“年少輕狂,總想當衆人眼裏最厲害的那個,且我乃庶子出身,我生母懷下我的手段卑劣,所以我父親……也就是宣平侯,自小就不是很喜歡我,那時我就想壓我大哥一頭,讓他看看,我比大哥強。”
說到這裏,他似是被少年時稚嫩的心思逗樂,眉梢都帶着淡淡的笑意,說話時手腳也沒老實,側身将姬玉落抱了個滿懷,姬玉落掙紮了一下,被他壓在自己胸口。
她放棄掙紮,問:“所以,是因為霍玦死了?”
當然不是。
他自小好強縱然有霍玦的緣故,但也不至于因為霍玦不在人世,就開始收斂鋒芒。恰恰相反,霍玦死後,管家和嬷嬷們總有意無意偏幫霍琮,他們說哪怕霍琮是個病秧子,霍顯也決不能越過他去。
這些話屬實激怒了他,以至于霍顯比從前還要與人較勁,宣平侯一度因他焦頭爛額。
而他也正是因為這樣,才無意進入了趙庸的視線。
後來,承和帝就找到了他。
承和帝原本身子很好,但那陣子頻繁因病罷朝,他幾次三番試探霍顯的品行,其實直到最後,承和帝都不能完全信他,但他的身子每況愈下,已經沒得選了。
年輕又無助的帝王抓住了唯一的稻草,不管不顧地将他拽到自己身邊,近乎卑微的懇求。
暮色蒼茫,搖曳的樹影像一頭巨大的野獸,張牙舞爪地想吞噬天地。
霍顯眯了眯眼,看向那半彎明月,手指纏繞着女子柔軟的烏發,道:“他說——”
他病容蒼白,披頭散發地坐在病榻上,癫狂地低笑,說:“沒有用的,在這亂世裏稱王稱霸是沒有用的,位及巅峰也只是虛名而已,你的命運捏在別人手裏,終其一生也只能颠沛流離,朝不保夕……縱使是朕,九五至尊,都免不了成為他們的刀下亡魂,所有人,所有人都逃不掉!”
霍顯說罷,緩緩閉上了眼,聽着叢林間的風,似乎能回憶起承和帝的模樣,他受病痛折磨兩年,最後那兩年,他竭盡所能替霍顯鋪路,二十多歲的年紀,發已半白,像花一樣,一日一日的衰竭枯萎,臨死前拉着他的手,道:“朕,對不住你……對不住你。”
他能走到當年那一步,是承和帝廢了無數心血,犧牲了無數條命換來的。
而這些人命,都成為了框住霍顯的枷鎖。
他時常覺得,這興許都是承和帝故意安排的,那位年輕帝王精于算計,他的心眼,可不比旁人少。
可他得逞了。
姬玉落沒說話,她聽到霍顯的心跳,一下一下,穩健有力,像是堅定又磅礴的戰鼓。
兩個人安靜地仿佛是要睡着了,好半響,姬玉落才說:“一定要是寧王登基麽?”
霍顯沒吭聲,只是纏着發梢的指尖微頓,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末了低下頭,說:“夜色這麽好,說點別的吧。”
姬玉落把腦袋從他懷裏掙出來,發髻都已經亂了,她看着他,道:“那我問點別的。”
霍顯做出洗耳恭聽的表情,就見姬玉落用探究的表情問:“蠱毒分很多種,你體內的是個什麽毒?行房事時會控制不住蠱蟲,暴斃身亡麽?”
不怪姬玉落這麽問,因這世上就是有這種蠱毒,中毒之人一旦情緒亢奮,蠱蟲便會跟着亢奮,從而導致毒素蔓延,後果不堪設想。
她很早便想問這一茬了,只是那時霍顯沒将蠱毒一事與她坦言,她便也沒機會問清。
但只有如此,很多事情才能解釋得通,姬玉落的神情甚是認真。
四目相對,霍顯寂然無言。
貪戀美色也是一種把柄,讓他修身養性的毒藥,于趙庸來說反而沒有益處,所以姬玉落的猜測完全沒有可能。
霍顯張了張口,“……”
他臉色幾多變化後,忽然一把捂住姬玉落的眼睛,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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