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
。
“床上躺着。”蘇慶看剛才那個陌生人給小兒子擦的時候,他還好好的躺着,等自己接手過來,這小子就像床上長了釘子一樣想溜,剛才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又蹭蹭的冒出來。
蘇白卻不管那個,之前蘇慶不讓他上學的事還沒過去,剛才又在他正難受的時候,往他嘴裏灌苦茶,這哪像是個親爹會做的事情?趁着自己現在還能動,蘇白可不想再跟這個男人再有半點瓜葛。
“嘿,你小子還來脾氣了!”一直以來,蘇慶在家裏都是個說一不二的主,哪受得了自己小兒子一而再的挑戰權威。
蘇慶最後這句話不吼還好些,這一吼,蘇白那股子倔勁也越發厲害起來。哪怕此時他腳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也要強撐着讓自己站直了。
“這是怎麽了!”秦牧本來已經走出去了,可手放在車門子上又收了回來。磚窯廠老王的話仿佛又在他耳邊回響起來,秦牧怕蘇家那個不靠譜的家長再因為蒙古大夫給開了瓶酒精,回頭再吵鬧,就把掏出來的鑰匙又放回口袋。折返回去,找蒙古大夫把酒精錢給了,還多付了一瓶酒精錢,打算臨走前再最後做件好事。
蘇白身體還虛着,站在地上已經很勉強了,實在是沒力氣回秦牧的話。蘇慶則是連扭頭看一眼秦牧都不想。
屋內的氣氛一下子凝滞起來。
大家都不說話,沉默的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好像除了自己以外,剩下的人都不存在一樣。
蘇白忍着頭疼站了一會兒,總算不那麽暈了,才強扯着嘴角對秦牧擠出一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秦先生,給你添麻煩了。”
“沒關系。”秦牧看着眼前那個搖搖欲墜的小孩兒,心裏最柔軟的那塊地方,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下,讓他不自覺的就向前走了兩步,扶着小孩兒讓他重新坐回床上,“這對我來講,不過是舉手之勞。你現在身體太虛弱,還是先坐下吧。”
蘇白微微掙了一下,并沒順着秦牧的意思坐下。他現在只想馬上離開這裏,離開蘇慶的視線範圍。再和這個男人同處一室,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畢竟,這人從生物學角度上講,還是自己的父親。六年的學校生涯,除了教會了他知識是一切生産力之外,也教他學會了起碼的做人準則。
秦牧是何等聰明的人,結合者之前聽磚窯廠老王說的八卦,很自然的就猜出了蘇白想做什麽。但是,自己真的要多管這個閑事麽?秦牧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有了秦牧搭的這把手,蘇白感覺自己站的穩多了,但要讓他自己走路,還是有些困難。
“你這是翅膀硬了,想要自己單飛麽!”蘇慶咬牙切齒的瞪着自己的小兒子,“我這是這麽多年,拿糧食養了只白眼狼不成?行,你要是想走,現在就給我滾,滾的遠遠的,滾到一個我永遠也看不到你的地方,你永遠也別回來了!”
蘇白感覺有眼淚在自己眼圈兒裏打了個轉兒,險些就要沖破閘門掉落下來。他以為,爸爸其實也是關心他的,不然不會把他養這麽大,還出錢讓他去讀書,甚至還會跑着追來這裏。可他最後那句話,生生的把蘇白心底對于這個男人僅剩的那點期頤擊碎了。
父子親情,本就是血濃于水的關系,這兩天,哪怕蘇白心裏就是再恨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冷血,也是從未想過要永遠離開這個家。潛意識裏,作為子一代唯一健康的孩子,蘇白甚至已經将自己定位在那個将來要挑起家裏大梁的頂梁柱的位置上。
之所以他會如此努力的給自己争取去讀書的機會,完全是因為在過去六年的學習生涯,除了讓他更加堅定了知識就是第一生産裏的信念外,也讓他知道了各國的歷史上,曾經有太多人,就是因為有了知識,才讓自己的命運發生轉變的。
蘇白對于自己從出生起,就要擔負起将來照顧腦癱哥哥的使命,已經逐漸麻木甚至于是認命了,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将來有了出息,多賺錢,來請最好的護工照顧哥哥,從而将自己解脫出來。
可是,爸爸最後那莫須有的堅持,讓蘇白徹底寒了心。
好像這個家裏,自己無論做什麽,付出多少,都是理所應當的。而他那個癱瘓在床,甚至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哥哥,才是這個家裏的至寶。
蘇白眼裏的淚水,到底還是被他給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他隐約明白,這種時候,哭,是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可父親那裏,道理又講不通,
“蘇……大哥。”秦牧斟酌了一下稱呼,“蘇白還是個孩子,他有什麽錯,你可以教導他,給他講道理,但有些重話,說了是會傷感情的。”
“那是我們家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插手。”蘇慶這會兒是真的被氣的糊塗了,又看着秦牧一個外人那麽維護自己的小兒子,腦袋一沖動,順嘴就沖着秦牧來了一句,“怎麽着,你不過就是看着我們家小二中暑暈倒,順便搭了把手,怎麽,還想讓我們把孩子作為酬謝送給你不成?”
這話說的就有點難聽了,秦牧明顯感覺到蘇白抓着自己的小手緊了緊,那上面因為過早接觸家務事而磨出來的繭子,磨的他手臂生疼。
“爸!”蘇白啞着嗓子,小聲叫喚了他一聲,再要說點其他的,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別叫我,我沒這麽個不聽話的兒子。”蘇慶着惱的把手上的東西直接摔在床頭櫃上,氣哼哼的,頭也不回的走了。卻把呆住的蘇白,一個人留在了小診所裏。
過去的幾十個小時裏,蘇白經歷了太多本不應該是他這個年紀的孩子該經歷的事情,再加上身上的暑熱本就沒退利索,急火攻心,一下子又暈了過去。
蘇白這一覺睡的,也不知道到底是過了多長時間,只覺得自己仿佛是被放在了一葉扁舟裏,在水面上飄着,載沉載浮,偏又趕上氣溫變化,水面上霧氣升騰,打在身上濕透了衣襟不說,還冷得他直打哆嗦。
睡夢裏,蘇白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身上被一條看不見的繩索束縛着,無論他使用多大的力氣,就是做不起來。水面上,也是除了他以外一個人也沒有,任他喊破了嗓子,也只能聽到一點微弱的回音。
蘇白急了,以為自己這是要被活活的困死在這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越急,身上湧出的汗水就越多,不大一會兒功夫,就把他身上的單衣服浸濕了,活像是剛從水裏撈過一樣。
折騰了一天,一直在觀察蘇白情況的秦牧哪怕是困極了,也不敢閉上眼睛小憩一會兒,因為根本就沒人能夠替換他。
要說,秦牧今天這一天,也真是倒黴到家了。先是錯估了天氣,以至于讓自己被動的頂着大日頭在車裏挨曬,想要的風景沒找到,反倒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回來。
有心不管吧……偏偏又覺得那孩子本就夠慘了,自己再撒手不管了,等那蒙古大夫找了車來把人送到市裏醫院時,孩子半條命肯定就跟着沒了。可他做好事的結果,卻是苦了自己,大半天下來,連口熱乎飯都沒吃着不說,還的時刻看着蘇白,別讓他折騰大了,滾了針或者掉到床底下去。
好不容易鬧到半夜,蘇白的狀況終于穩定下來,秦牧也累的連根手指頭都不想多動一下,索性直接歪在蘇白的床腳上打起盹來。
農村長大的蘇白和城裏人最大的區別就是,他的作息規律是随着太陽走的,是标準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所以,降了燒,恢複了些體力的蘇白,幾乎在太陽剛冒頭的時候,就醒了。
看着頭頂上雪白的
牆壁,再摸摸身子下面同樣雪白又柔軟的被褥,一時間,蘇白還真有些鬧不明白自己怎麽會跑到這種地方來!他不應該是跟奶奶一起,睡在那間連頂棚都沒有的堂屋裏麽?
還真是活見鬼了!
不行,這眼看着太陽都要升起來了,他得趕緊起床。
蘇白一動,本就覺淺的秦牧也跟着醒了,一番噓寒問暖,在确認了蘇白并沒有什麽不舒服以後,便打消了叫護士的念頭,給他弄了點溫水喝了,安撫着,讓他再去睡個回籠覺,一切等天亮了再做解釋。
倒黴孩子倒黴命
蘇白滿肚子的問號,哪是秦牧安撫兩句就能睡着的?折騰了一大通,秦牧沒安撫好蘇白,反倒是把自己折騰清醒了。于是,一五一十的就把前一天發生的事情都說給蘇白聽了。
原來,蘇慶一走,蘇白就又倒了。剛開始,秦牧以為他這是中暑的後遺症,身子太虛,躺一會兒應該就能醒。可他左等右等,只見蘇白臉色越來越紅,就是不見他人醒過來,再用手摸摸蘇白腦門,滾燙。吓的秦牧趕緊把蒙古大夫又找回來,讓他給蘇白看看到底是怎麽了。這人好好地,怎麽說倒就倒了?
蒙古大夫水平實在有限,鼓搗一番後也弄不清蘇白這是怎麽了,只能從架子上摸了退燒藥給他喂上,讓秦牧趕緊開車送去市裏大醫院,晚了怕是孩子真讓高熱給燒糊塗了。
也虧的秦牧今天開了輛悍馬出來采風,大馬力的四驅越野車開在鄉道上,仿佛一只奔騰咆哮的小怪獸,一路載着蘇白就殺去了市裏的大醫院。大夫問了情況,基本斷定,他這是急火攻心,讓藥房給配了藥打上,只要溫度能降下來,蘇白命也就保住了。
秦牧怕蘇白覺得欠了自己多大的人情一樣,故意把過程說的十分簡單。蘇白就是再聰明懂事,也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又沒經歷過這種事,自然是秦牧怎麽說怎麽是。但有一點他是清楚的,那就是自己不但欠了秦牧醫藥費,還欠了對方一個天大的人情。
錢好還,人情卻不是那麽好還的,不然也不會有一句名言叫——凡事錢能解決的,都不是事兒。
蘇白不說話,秦牧樂得清靜,轉身又依在牆角,打算趁着天還沒大亮,補個眠。
蘇白卡巴卡巴眼睛,極不自然的把身子往一邊移了移,“秦大哥,你到床上來睡吧,床挺大的。”
蘇白因為身上虛弱,聲音自然不會大到哪兒去,好在這時候病房裏極為安靜,倒是讓秦牧一字不漏的停在耳朵裏。
“沒關系,你好好休息,我在邊兒上靠一下就行。你再睡一覺,等養好了精神,秦大哥去弄點吃的來,咱們吃了,身體就有力氣了,才能跟病魔抗争,争取早一點健康起來。”
“嗯……”話雖如此,蘇白還是咬了咬嘴唇,“秦大哥,謝謝你,等我長大了,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報不報大的話咱們現在說了還太早,先睡吧。”和秦牧想的一樣,這孩子倒是和他那個明顯不靠譜的爸爸不一樣,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但要說到索取回報,秦牧卻是沒想過,一則過了今天以後,自己和他不過就是路人兩枚,能不能再見面還兩說,說什麽報答,實在是沒譜的事。再說,秦牧本就生活優越,不說要什麽有什麽,卻也沒什麽短少的,蘇白一個一窮二白的半大孩子,又能給他什麽呢?
“嗯。”蘇白被秦牧摸着腦袋,竟然慢慢又有了困意,不一會兒便睡着了。再次醒過來時,秦牧正把從外面打包回來的早餐一樣樣的擺在小幾上。
白白胖胖的小籠包,香氣四溢的皮蛋瘦肉粥,顏色油亮的小鹹菜,甚至還有一小碟片片透亮的醬牛肉。
“醒了?醒了正好,吃點東西。正好還熱乎着。”秦牧擺完東西擦了擦手,把蘇白從床上小心扶起來,又遞了點清水給他,“先漱漱口。”
“唔。”蘇白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手上就被塞了一杯溫開水,下意識的就按照秦牧說的做了。再說他已經超過二十四個小時沒進食了,肚子裏正唱空城計呢,秦牧這些吃的當真是雪中送炭來了。
蘇白想着,反正已經欠秦牧的人情,也不怕再多加上這一筆,就沒再推拒。
“你,以後打算怎麽辦?”秦牧昨晚想了一宿,也許蘇白家的矛盾是本就存在的,但還不到捅破了窗戶紙破罐子破摔的地步,但自己的出現,卻是實實在在的成為了整件事變得不可收拾的導火索,應該付大部分責任。
“要不……我去居中幫你調和一下?父子沒有隔夜的愁,你爸的想法或許是不對,但你們之間的關系畢竟擺在那裏,再說,你現在也還未成年,就這麽貿貿然的跑出來,以後的日子怎麽辦呢?”
“我回去了,那個家也不過就能給我提供一個可供睡覺的床,哪兒還找不到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蘇白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滿滿的全是哀傷,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再不好,那不也是你的家麽。”秦牧勸了一句,話題點到即止,再往深了說,也沒意思,更何況他現在只是個外人。
“呵呵。”蘇白勉強擠出一抹苦笑來,“是我的家啊~我給你說說我家的事吧。我上面還有一個哥哥,是個腦癱,從小到大,吃喝拉撒,每一樣都要靠人照顧。後來,也不知道我爸媽是怎麽想的,就說要再生一個女兒,等将來他們沒了,也能照顧從小就腦癱的哥哥。最主要的是,生女兒,同樣是腦癱的概率幾乎低到不計,而生兒子,那概率卻在百分之四十。”
秦牧不着痕跡的皺了下眉頭,雖然他已經聽了一個大概的版本,但此時聽了這個故事裏一個當事人的講述,秦牧心底慢慢生出一種對于蘇慶的厭惡來。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一對父母,為了一個殘疾的孩子,去制造出另外一個健康的孩子,然後讓這個孩子從出生起,就背負起一個不死不休的擔子,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蘇白的故事還在繼續,“我想上學,讀了六年書,讓我骨子裏那種想要依靠知識來改變家庭命運的想法愈演愈烈。可是我爸告訴我,家裏沒有錢供我去讀書,因為有人給我那個腦癱的哥哥介紹了一門親事,家裏的錢都要拿去置辦彩禮。呵,多可笑的借口!我不反對爸爸他們偏向哥哥,甚至于從小到大,我就從沒想過要去跟哥哥争什麽,因為哥哥是病人,我四肢健全,能跑能跳。可這個借口……”
一滴晶瑩的淚珠順着蘇白的臉頰流入鬓角,說到底,他還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哪怕裝的再堅強,那種由骨子裏滲透出來的脆弱與無助,哪裏能和成年人相比?
“我想去讀書,哪怕不是市裏的一中,只能讀一所不怎麽好的學校……可是,我根本沒有錢教學費……我想去磚窯廠搬磚攢學費,可磚窯廠說我是童工,不要我……”蘇白并沒有說他與爸爸之間最後的冷戰,也許是潛意識裏,他還是想維護一下父親高大的形象。
“你的成績單呢?我能看看麽?”
“在我上衣口袋裏。”這樣東西,蘇白倒是一直随身攜帶着,以前是怕自己不小心給弄丢了,現在則是變成了他心底的一個念想。也許,他該找點東西,把這東西裝裱起來,也算是他曾經努力過的證明。
秦牧倒是沒急着去翻蘇白的口袋,事情都發展成現在這樣了,蘇白沒必要對自己說謊。
最後,秦牧還是把蘇白送了回去,又陪他去書店挑了基本書送給他,并囑咐他要對自己好一點,學習這東西貴在堅持不懈,扔下了,以後想要再撿起來就難了。
蘇家的情況,比之蘇白生病前又有了新的變化。這次,蘇慶是怎麽看小兒子怎麽不順眼,恨不得自己壓根就沒生過這麽個不懂事的玩意兒,在家裏,幾乎就把蘇白當成了空氣一般的存在,甚至吃飯的時候,如果沒有蘇奶奶在一旁,都能用眼神直接把蘇白逼下桌去。如果不是看着自家錢都已經花了,彩禮也下了,怕人家女方家裏挑自家理,蘇慶早就不顧顏面直接把蘇白趕出去了。
眼下的情況,蘇奶奶最為一個背都佝偻了的老太太,能做的,只有盡量護着她的小孫子,慢慢和兒子磨。只期待某一天,這對父子能夠突然開了竅,和好如初。
變故發生在一個極度燥熱的午後,蘇白才幫着奶奶整理了采摘回來的野菜,該曬成幹的鋪好晾到院子裏,該制成醬菜的,洗好了一層層緊密的碼放在壇子裏,再撒上鹽巴和調味料,用黃紙和泥漿封了口,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等着他們自然發酵成美味的食材。
蘇白的班主任老師頂着日頭來到蘇家,一張臉上幾乎要笑開了花,進門就逮着蘇白的手直說他真是好運氣:“你們知道麽,今年有人在市一中贊助了幾個特招名額,給學習成績出類拔萃,卻苦于種種原因,不能到高等學府就學的孩子!而且,人家上面說的明白,這次被贊助的孩子,不但三年的學費、雜費、住宿費人家全包,要是期中期末能夠考到年級前幾名,還給獎學金!我這一琢磨,咱這一屆,蘇白不就是最好的人選麽!這不,收到通知,我就急匆匆地從學校趕着來給你們報喜了。”
蘇白和蘇奶奶聽完班主任老師的話以後,各自瞪着眼睛面面相觑,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誰也沒能想到,這時候天上竟然掉下個磨盤大的餡餅,還能正正好好的,就砸在了蘇白頭上!這幾率,可不比天上下紅雨大多少!
倒黴孩子倒黴命
蘇白被市一中特招了的事,像是風一樣,幾乎在一夜間就刮遍了整個村子。
家裏同樣有在上學的小孩兒的,無不把蘇白當做正面典型拿來教育自家娃——看看,人家一樣跟你們去學校讀書,這成績好,被市一中一特招,給家裏省了錢不說,多大的榮耀啊!背過身去,這幫子大人又悄悄議論,也多虧了這次市一中特招,不然真可惜了蘇白那麽個讀書的好苗子。
話止于此,一幫子閑人擠眼、撇嘴、抖眉毛的,總之是打着各種各樣能被其他人看懂的暗號,眼睛裏倒是齊刷刷的寫滿了鄙夷。
要說,大家都在一個村子裏住着,誰家有點什麽事兒又能瞞得住呢?蘇白那孩子,生在了蘇家那樣的家庭,只能說他是在投胎的時候溜號了,遭了現世報罷了,不然那麽個懂事又肯學習的孩子,怎麽就能給蘇慶當了兒子呢?
不過,也多虧了當年蘇慶的老婆白睿是生了蘇白這麽兒子,要是真像是他們想的那樣,生個女兒,将來可預見的麻煩,肯定比現在還要多。
蘇慶是在第二天從外面回來時,才聽說了小兒子竟然被市一中特招的事。當時他手裏還提着一包從市裏買回來,打算拿去女方家的禮物。根本就還沒踏進家門的他,哪裏知道家裏具體都發生了什麽?被個老鄰居一問,臉上就只剩下尴尬了。
大家都不是沒眼色的人,見蘇慶這副模樣,都識趣兒的閃了。
蘇慶臭着一張臉,進門就看見蘇白正蹲在地上往壇子裏撒鹽巴呢,哼了一聲就轉去屋裏看蘇睿了。
蘇白對于蘇慶對自己的态度已經徹底死了心,現在有了這天上掉下來的上學機會,便一心只想着能早點到報道的日子,好結束眼下這種不尴不尬的關系。再者,趁着自己在家,能幫着奶奶多做點活兒,就多做一點,不然他就是走了,也不安心。
晚上吃飯的時候,蘇白又是被蘇奶奶按着坐在飯桌上的。蘇慶只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啪的一聲把飯碗放在面前的桌上,“我這次出去,順道在鄰村給你找了份工作,你明天收拾收拾就過去吧。家裏剛給你哥辦了娶媳婦用的彩禮,日子太緊吧了點,你去工作,也能貼補一下家用。”
蘇白緊緊的攥着手裏的筷子,恨不得想要把它們捏折了一樣,低垂的眼睑裏,滿滿的都是恨意。他以為,自己已經看淡了,原來是自己真的沒遇見大事兒!呵,合着之前僅不讓他去上學不過就是小兒科,重點原來在這裏!
“合着,哥哥就是你們的兒子,我就什麽都不是,是麽?”蘇白這句話說的很小聲,仿佛他只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樣。但這時候,除了蘇睿,蘇家剩下的四口人全都圍坐在飯桌上,屋裏又沒開着電視什麽的,蘇白說話聲音再小,大家還是都把他的話聽進了耳裏。
蘇奶奶張了張嘴,完全就是被這爺孫倆的話弄愣了。蘇媽媽則是把頭垂的更低了一些,作為一個母親,大兒子小兒子都是她身上掉下去的肉,傷了哪一個都心疼,只是在她潛意識裏,小兒子現在至少是健康的,而大兒子……
蘇慶沒想到蘇白竟然敢反駁自己的話,想了想覺得肯定是白天聽到的那個消息惹的禍。雖然說是不花錢了,但要讓他真的同意蘇白去讀書,卻是不能夠的。家裏馬上又要添丁了,如果順利,明年這時候,也許他就有孫子抱了。養孩子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單憑地裏和他在磚窯廠打零工的那點收入,是斷斷不夠用的。這時候,讓蘇白放棄讀書去工作,是對家裏最好不過的選擇。
“你既然吃着我的飯,就該為這個家努力。再說,我給你找的是個手藝鋪子,你這能一邊賺錢一邊又把人家手藝學會了的活計,可是人家打着燈籠都難找的。你別不知足,将來學成了,自己開個鋪子,就能養活全家了。可比你出去讀那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出息的書,要實在多了。”蘇慶難得的給了蘇白一個他覺得正确的理由,至于蘇白聽沒聽進去,就完全不在他的考量範圍內了。
“可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開了頭,蘇白覺得有些話就不是那麽難以說出口了,“我去讀了書,将來會比去學你說的手藝要掙得多。再說,我想從這裏走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有什麽好的!”一輩子過慣了土裏刨食的蘇慶,可不覺得外面的世界就一定比村裏美妙,“人這一輩子,吃得飽,住得暖,就足夠了!你又不是生在個官老爺家的少爺,外面的世界,跟你有啥關系?”
“道理跟你說不通。”知道自己能去上學的蘇白,就是說話的時候也是有了底氣,腰板不自覺的就挺直了,“反正我要去讀書!”
“呸!還反了你了!”被蘇白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權威,蘇慶也顧不得這是在飯桌上,低頭抄起腳上的帆布鞋,就那鞋底子往蘇白身上胡亂抽去,嘴上還念叨着:“看我不抽死你個不聽話的小兔崽子!”
這次,蘇白也不躲,梗着脖子就跟蘇慶對上了。吓的蘇奶奶趕忙上前護住自己的小孫子,嘴上直念着造孽造孽的話,就怕兒子真的要拿鞋底子把孫子抽壞了。
“行了!老大蘇睿是你的娃,老二就不是咱蘇家的骨血了?”老太太被蘇慶氣的眼淚直流,抽抽搭搭的直說自己對不起死去的老伴兒,她身單力薄,竟然連個孫子都護不住。氣的蘇慶舉着大膠鞋對着自己老娘,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好半天以後才氣哼哼的又跌坐會凳子上。
“娘,咱家的情況,你不是不明白,蘇睿今年讨了媳婦,明年就憑家裏那兩畝半的地,哪能養活的起這一大家子!”
“養不起,那也不能毀了蘇白的前程啊!”說話的檔口,蘇奶奶把蘇白嚴嚴實實的護在了身後,她就不信,兒子真敢上來跟自己作對,“蘇白才多大,你這個當爹的,咋就這麽狠心!”
“娘!”
“奶奶,你讓開,讓他打,打死了我正好。”蘇白這時候,一雙眼睛都已經氣得通紅了,根本就不在乎整件事情未來的走向問題了。
“好,死小子,這可是你說的。娘,你讓開,看我不打死這小王、八犢子!”大家都已經在臨界點的邊緣上打晃兒了,蘇慶更是從剛才就已經在強壓着心頭的火氣,這會兒被蘇白稍一挑撥,拎起膠鞋繞過蘇奶奶就開始往蘇白身上招呼大鞋底子。
一陣乒乒乓乓之後,蘇慶的火氣終于消了些,蘇白則被大鞋底子在身上連抽數下,整個人只搖晃了幾下,便瞬間栽倒在地上。
蘇白這一倒不要緊,可把白睿和蘇奶奶吓壞了,一個趕忙上前去探了蘇白的鼻吸和大動脈,一個捶拉着蘇慶,讓他趕緊先把人給弄起來放到床上,再去把衛生所裏的大夫叫來給看看有沒有大礙。
到底是血脈親情擺在那裏,蘇慶遲疑了一下以後,還是急匆匆地跑去叫人了。
卻說蘇白不過是一時的體力不支,幾分鐘以後,便在白睿和蘇奶奶的努力下醒了過來。兩個女人自然是歡喜萬分,直說蘇白剛才可是把她們吓壞了。
蘇白不說話,安夫人的話誰都會說,可說了又有什麽用呢?他身上的傷痛依然是真實存在的,抹也抹不掉。
診所裏的蒙古大夫給蘇白看了傷,視線在蘇家幾個人身上來來回回的掃視了幾圈後,十分平淡的說:“打人是犯法的,別以為老子打兒子,就是天經地義,你們這種做法,是在虐待未成年人。”
“我說你是大夫,是來給人看病的,我們家可不是請你來給我們說教的。”作為一個只會寫自己名字的半文盲,想要讓他理解什麽是未成年人保護法,顯然是有點太過高深了。蘇慶骨子裏留下的那些老輩兒傳統,可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被改變的。
“那你們還找我來幹嘛?”蒙古大夫也是有尊嚴和底線的,“孩子身上的外傷,弄點紅花油,煮兩個熟雞蛋,揉一揉化開淤血就沒事了。至于內裏是不是也被打壞了,你們就只能到市裏去拍片子看了。”
“那,拍片子要多少錢?”蘇奶奶一聽還有內傷,立馬不淡定了。
“這個具體要看你們拍哪,總之帶上個千把塊錢,總應該夠了。”蒙古大夫那天見過中暑的蘇白以後,就存了想要幫他讨個說法的心思,沒想到今天剛好讓他逮到機會,怎麽能不看着他們好好出個大醜!
“多少?”蒙古大夫說出的數字,直接把白睿吓得愣住了。千把塊錢,對于一個幾乎沒有經濟來源的農村主婦來講,可是一筆不小的錢,她就是想湊,一時半刻也找不到地方。
“嗯,你們要是有能力,就多帶上點,市裏的大醫院收費項目多,萬一你們錢沒帶夠,人家再不給你們治可就不好了。”
蘇奶奶一手握着蘇白的紅腫的手,一手顫抖的指着蘇慶罵道:“你個沒良心的玩意兒,我當年怎麽就生出你這麽個東西來!”
倒黴孩子倒黴命
這個晚上,對于蘇家來講,注定就是不平靜的。
和蒙古大夫走時說的一樣,半夜裏,蘇白就發起了高燒,任白睿和蘇奶奶給他去痛片,換了多少條涼毛巾,溫度都沒有要降下去的跡象。
見狀,白睿蹲在地上,嗚嗚的哭起來。她這一輩子,先是生了個蘇睿那樣的孩子,緊接着,又為此把小兒子蘇白逼上了死路,真可謂是失敗至極。但要讓她去拿錢送蘇白去醫院就診,不說那高昂的醫藥費這個家能不能承擔得起,就是真有,那錢也全都捏在蘇慶的手裏,她根本摸不到。
有那麽一瞬間,白睿甚至想着,不如她就這樣把蘇白帶走,兩個人一塊離開這個家,到外面去生活,哪怕只是乞讨,她也要讓孩子完成他想要讀書的夢想。只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太骨感,另一張床上躺着的蘇睿只是嗚嗚的叫了幾聲,白睿便摸摸眼淚,忙着跑去看那孩子是不是有什麽需求了。所以說,一個人常年生活在一種環境下,想要讓她馬上就改變多年來形成的習慣,是很困難的。
這個晚上,對蘇家人來講,注定是十分難熬的。好在天将亮的時候,蘇白又一次從鬼門關闖了過來,身上的熱度也慢慢降下去一點。白睿琢磨着,問題已經不太大了,就哄着蘇奶奶到一旁去睡下,老人年紀大了,能熬到現在已經不容易,若是她再倒下去,這個家肯定是要亂套的。
經過了這一鬧,蘇慶也不好馬上就把蘇白送去他找的鋪子裏,只能讓他先在家裏養一養,而且和女方家裏定好的送親日子也快到了,總要有人能幫襯着把家裏,裏裏外外的收拾一通。但蘇慶對于蘇白的看管,卻是比之前要更加嚴格了,就是秦牧送蘇白時帶來的書,也都被蘇慶鎖在櫃子裏,美其名曰,就是要斷了蘇白的念想。
是人就會有逆反心理,蘇白也是一樣,蘇慶越是壓制着他,不想讓他去讀書,他的心思便越發往那邊靠過去。直到蘇睿迎親的前一天晚上,蘇白終于找到了機會,偷了家裏的鑰匙,把蘇慶鎖在櫃子裏的書偷了出來,藏在床底下的布包裏,只等着明天迎親最亂的時候,好拿了東西趁亂逃走。
至于要逃到哪裏去,蘇白并沒有目标,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成績單和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