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咯

午後的陽光照進房內,在床前投下斑駁的碎影。

金紗帳下坐着的女子,明眸皓齒,眉目如畫,一頭漆黑如墨的長卷發披在肩頭。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袍,那衣料略微輕薄,胸口玲珑盡顯,體态甚是勾人。

鬼堯和楚決見她這副姿容,都不自在地避開了視線。

不過鬼堯感覺她很眼熟,似乎長得像認識的某個人,但乍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像誰。他遲疑了片刻才道:“沒錯,我的确是為複仇而來,但你不過是幫兇而已。我來這裏是想知道,幕後指使你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我憑什麽告訴你?”女子不屑道。

鬼堯胸有成竹道:“就憑我能化解你身上的蠱毒,如果你不信任我的醫術,那我說我能找到你想要的東西,這個理由夠了嗎?”

女子這才提起三分興致,“你知道我想要什麽?”

“随侯之珠,得之者富,失之者貧。當年我爹得到随侯珠後,便找人從寶珠裏分離出了一顆小珠。而你帶那幫賊人洗劫我家時,只拿到了外面那顆無心之珠,裏面的珠之心卻下落不明。”

鬼堯說着眼底掠過一絲冷光,在那個血腥的夜晚,他将弟弟騙到了古井裏,自己卻險些被賊人亂刀砍死。命懸一線之際,就是這個巫女喊了聲住手,那些人才姑且饒了他一命。盡管如此,他對她仍然只有滿腔的恨意,因為他親眼看她殺了自己父親!

“有趣,你還知道些什麽?”

“我還知道姐姐有一個神秘的主人,此人愛好各種寶玉,總是命你為他物色寶玉。因為主人想要我家的随侯珠,于是你就借作法潛入了我家。但不久後姐姐卻跟主人鬧翻了,你想帶着随侯珠叛離他,他卻給你下了致命蠱毒。我猜只有拿到随侯珠之心,你才有資格跟他談條件,是吧天寵姐?”

巫天寵掩唇笑了一笑,“說得八九不離十,你從小就很聰明,不過姐姐還是很好奇,你究竟是怎麽找到我的?”

“說來也是機緣巧合,我剛查出你在苗部巫族時,你正好與那位主人起了争執。主上派人四處追殺你,混戰中你被一名獨眼男子救走了,從此下落不明,想必是隐姓埋名藏了起來。”

鬼堯說着将目光轉向楚決,“于是我在找姐姐的同時,又開始尋找這名獨眼男子。想到姐姐曾收集過寶玉,我便将偶得的玉簪拿去鑒寶會賣,想着你們的人也許會出現。皇天不負有心人,我遇到了這名獨眼男子,便順着他摸到了律令堂來。”

巫天寵啧啧兩聲,施施然走下床來,那媚眼在鬼堯身上掃了一圈,“你左一個姐姐,右一個姐姐,倒是喊得挺親熱呀。”

鬼堯不由得一怔,只聽她又道:“記得衛風說過他有一個孿生哥哥,平日裏總是挑三揀四的,家裏來了客人也不知道待見。而且啊,他這個哥哥從小就擅長藥理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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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知道我不是衛風?”鬼堯眉頭一皺,他之所以要冒用弟弟的名字,本是想獨自攬下仇恨,保護弟弟不被敵人發現的。

這時楚決也在旁邊聽了半天,總算是理出了個頭緒,“原來你和風舜真的是雙生子,居然把我耍得團團轉!”

鬼堯索性直言道:“那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只要告訴我幕後指使者是誰,我不僅可以化解你的蠱毒,還能替你找到随侯珠之心,跟我做這個交易你怎麽都不吃虧吧?”

巫天寵啓唇一笑,眼底盡是算計之色,“聽你說了這麽多,我倒真有些心動了。如果你不找到這裏來,我還真不曉得那風舜就是衛風,畢竟也有些年頭了,都記不清楚他的模樣了。”

這時鬼堯忽覺脊背發涼,警惕地回頭一看,一根利刃瞬間刺穿肩膀。楚決毫不留情的拔出鐮刀,陰笑着舔了舔刃口的血滴。

“你們……為什麽?”鬼堯瞪着血流不止的傷口,他明明已經給出了無懈可擊的條件,敵人沒理由傷他才對啊。

巫天寵走到一旁的梳妝臺前,拿起一把玉梳梳起頭發來,“我好歹是你的仇敵,你又怎麽會真心救我?十年前你就該明白的,永遠不要跟豺狼談交易。”

話音方落,鬼堯無力地倒了下來,楚決便将他拖了出去。

而巫天寵則坐下描起妝來,她從抽屜裏拿出一張人皮似的東西,貼在自己臉上輕拍着,漸漸敷勻至貼合。然後她慢條斯理地拿起炭筆描眉,用紅紙染紅唇瓣,再盤上高高的美人簪。

妝罷披上一件華袍出門,奴婢畢恭畢敬地喊她:“酒夫人。”

兩日後。

律令堂門口肅穆清淨,風舜和辰夜終于趕了過來,而楚決已經等候他們多時了。他将兩人請到一間閣樓裏,伸手示意他們坐,但兩人均不予理會。

辰夜四處張望了一陣,“我要見你們公首,她人呢?”

“公首大人事務繁忙,豈是你這種小賊想見就能見的?”

“我還偏偏就要見了!”

辰夜說着就要自己去找人,楚決立即用鐮刀攔住了辰夜,“我可警告你,給我老實在一旁聽着,今日是要跟你們談條件,識相的就別耍花招,我這斬頭鐮是最無情了。”

風舜将辰夜護到身後,冷冷怼着楚決道:“為什麽要抓我哥,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請你不要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楚決無所謂地攤了攤手,“他自己送上門來給我抓,我難道還送他走不成?反正抓到他不就等于抓到了你,何樂而不為?”

“不過師弟啊,你藏得可真深,我和你同門那麽多年,竟然都不知道你姓衛。雖然早聽聞你是将門之後,但沒想到你竟是大司馬衛青之孫,真是太令我意外了。”

“我曾經是什麽身份不重要,反正我現在什麽都不是了。你就明說吧,綁我哥到底是為了什麽,應該不止是抓我這麽簡單吧?”

楚決這才道:“十年前,你陰安侯家慘遭賊人滅門,你可知道那些人是圖什麽?你們聽說過随侯珠嗎?”

辰夜一愣,随侯珠是戰國時期随國的珍寶,傳說得随侯珠者得天下,但随侯珠自秦始皇之後便無下文。而且他那本手劄上也記載了這顆随侯珠,其中标記的位置就是在陰安侯國!

風舜思忖片刻才道:“你怎麽會知道這些,難道是我哥告訴你的?”

“不錯,當年你爹擔心随侯珠被人搶走,便找工匠将寶珠分成了內外兩顆,一顆是無心的空珠,另一顆則是寶珠之心,而我要的就是這顆心。只要你把東西交給我,我就把你哥還給你,保證不動他一根汗毛。”

“好,一言為定。”風舜爽快地答應了。他還記得小時候,父親曾給過他一顆幽綠明珠,囑咐他千萬要保管好,想必那個就是随侯珠之心了。

風舜思忖片刻又道:“我要去一趟長安,考慮到路途遙遠,你至少得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在我出發之前,你還得讓我見一下我哥,讓我确定他安然無恙。”

“那就一個月,不能再多了。要見你兄弟也可以,但最好不要講太多。”楚決說罷便在前方引路,帶兩人往大牢的方向走去。

牢房內光線幽暗,彌漫着沉腐的氣味。鬼堯被關在了一間簡陋的小房裏,此刻他正皺眉靠坐在茅草床上,四肢上铐着沉重的枷鎖。見到自己弟弟過來了,他臉上不僅沒有半絲喜悅,反而變得更加陰沉。

辰夜每次看到鬼堯都會生出一種感慨,這兄弟倆明明長得一模一樣,為什麽風舜看起來那麽養眼,而鬼堯看起來卻那麽敗火呢?

“還請你們先回避一下。”風舜看了辰夜和楚決一眼,兩人便退了到外邊房間。

鬼堯一臉嫌棄道:“誰讓你來的,我說了不想見你。”

風舜一把扶住鐵門,手指緊緊扣着鐵柱,“為什麽,你寧可把家裏的事告訴陌生人,也不肯告訴我這個最親的人?亦或者你根本就沒把我當你弟弟?”

鬼堯咬牙不語,他不想将弟弟攪進複仇的事,寧可弟弟什麽都不要知道。

“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十年前那場劫殺是因為随侯珠,不然我也不會把那顆珠子弄丢……罷了,我再去找回來便是,你等我回來救你。”

“舜!”鬼堯忙下床抓住風舜的手,隔着鐵門湊到風舜耳邊道:“這寶貝至關重要,你找到後千萬不要給他們,我自己會想辦法逃出去。”

風舜下意識斜了不遠處的楚決一眼,小聲道:“你真的有把握逃出去嗎,那個獨眼的家夥可不好對付。”

“你要相信哥,這破牢困不住我的,一個月後我們在鬼谷山彙合。”

這時楚決不悅地沖這邊喊了一聲:“喂——你們好了沒有,時間可不等人!”

風舜于是跟鬼堯道了聲保重,随後便和辰夜一起出了門。

鬼堯這才注意到辰夜的存在,瞥見辰夜那張俊美的側臉時,他頓時醒悟過來,之前看到巫天寵時為什麽覺得眼熟,是因為她長得跟這家夥有些像!

楚決察覺到了鬼堯的異樣,上前調侃道:“是不是覺得那少年有些眼熟呢,我告訴你哦,那個就是巫少主,也就是天寵的親弟弟哦!”

“你騙人!我明明查到巫少主已經死了,被人按在水裏活活溺死的!”

楚決咯咯笑了起來,“你知道得還真不少,他的确被人追殺過,當初我們都以為他死了,誰知道他又莫名其妙的活過來了。”

鬼堯還是不太信,楚決又挖苦道:“你沒想到吧,自己弟弟竟跟仇人攪在一起,看他們形影不離的,關系好像不止是朋友那麽簡單嗷!”

“舜——回來!”鬼堯不禁沖門外大喊一聲,如果那家夥真的是巫少主,那弟弟豈不完全處于敵人掌控中,這真是糟透了……

“哈哈你就別喊了,這裏銅牆鐵壁的,你喊破喉嚨他都聽不到!”鬼堯說罷便離開了,順手把外面那道鐵門鎖上了,只剩鬼堯在牢裏急得焦頭爛額。

風和日麗,楚決站在高高的閣樓裏,只見不遠處的官道上,風舜和辰夜的身影漸行漸遠。

此刻酒夫人就站在楚決身旁,一身華袍被吹得獵獵翻飛。她眼眶微微發紅,“還記得那時候,我眼睜睜看着弟弟被人溺死,而我卻無能為力。”

“別執着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罷,我會負責保護你,你也別忘了答應我的事。”楚決說着揉了揉手骨,“我倒是想看看,那冒牌貨究竟想幹什麽?”

酒夫人輕笑一聲,“我也挺好奇他是誰呢,等拿到珠之心,再把他逮住好好盤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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