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謝禮
寧致遠回院子裏的時候滿身寒意,長安通常喂完小七就會直接往午後要修習的地方去,今日在路過師叔門前時忍不住擡手叩了門,昨夜是他頭一回在長安醉酒後沒留下,而且居然反常得也不在房裏,消失了大半天,“師叔?”
屋裏傳來熟悉的嗯一聲算是回應,門開了,寧致遠神色如常地倚在門上,長安也不知道敲門做什麽,只能沒話找話,“師叔今日要過去看修習課嗎?”
寧致遠微微一哂,長安不提他倒把這事兒給忘了,他今日還要收拾那兩個小兔崽子呢,索性關了門跟長安一道過去。
轉身時手習慣性地要搭在長安肩上,卻在中途一轉又悄聲收回去,長安不知道他心裏的彎彎繞繞,瞧見不遠處一白一紅的身影往這個方向來,望向這邊的時候肉眼可見地迅速頓住腳步,還微不可察地同時抖了一下,寧致遠抄手看着他們笑,還知道害怕,孺子可教。
長安這才想起懲罰的事,他不清楚師叔在背後交待過些什麽,卻聽過祁夙繪聲繪色地描述過師叔罰人有多可怕,游序......游序生無可戀的表情出現的機會實在太少了,他們平日裏見到師叔剛下山回來,都會鬧着問師叔有沒有帶什麽回來。
師叔平日裏沒什麽架子,與師兄弟相處的時間雖少,長安卻知道委實是受師兄們喜愛的,尤其祁夙和游序,在寧致遠面前縱使收了鬧騰,也依然活躍得很。
長安很快從他們的反應裏将師叔可能交待的事情猜了個大概,趁兩位師兄還沒立成人棍之前先開了口,“師叔,昨夜......”
明知道長安酒量差到連事情也記不住,今早見到也反應如常,這個微妙的停頓還是成功讓寧致遠頓住了腳步,他轉頭耐心地等着下文,“昨夜師哥得了好酒,我沒忍住嘗了一小口。”
這是要解圍的意思,寧致遠了然,長安難得開口讨點什麽,哪怕婉轉的也極少,因此每回開口都能正中下懷,這次的事他本來也只打算小懲大誡,加上昨夜......寧致遠有些口幹舌燥地止住聯想,“知道了。”
招了招手,把那兩個從剛才就一直沒動的人棍叫過來,這種情況下師叔的指令哪怕不情願最好也要立即執行,他們幾乎是飛身蹿過來的,猛地停在寧致遠身前定住的時候,長安身側都刮起了一陣風,緊接着整齊劃一地立馬低頭,“師叔我錯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祁夙作為師哥把這句話貫徹得很徹底,游序覺得自己不是大丈夫,還是保命要緊。
今早長安沒理他們,現下青天白日再看,一下就能看出兩位師兄大抵一夜沒睡,吊着一口氣沒落下,長安覺得好笑,果然師叔專治熊師兄,不出現也能治。
寧致遠好像是被他們誠懇認錯的态度打動了,總之在聽到師叔輕快的一聲“下不為例”的時候,游序覺得頭頂的屠刀終于緩慢落下,并被他們成功躲過了。
一口氣沒出到底,又聽見師叔說,“小六求的情,看你們哪來的臉再敢帶他喝酒”,磕磕絆絆地把劫後餘生的氣喘完,游序突然動作一把抱住長安,就差沒把眼淚抹到衣服上去,“小六,師兄抱一個”,力氣大得長安竟一時掙不開。
旁邊祁夙望着長安用眼神傳遞感謝,豎起手擋着師叔的方向,無聲地說,親師弟!!!
寧致遠瞥了一眼,端起親師叔的架子,“小五,要不要也抱一下你師叔”,游序飛快地松手,舉着雙手退開幾步,笑得勉強,“呵呵,師叔有心,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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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鬧劇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平安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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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高挂,樹影搖曳沙沙聲響。
長安這陣子睡得不太安穩,在床上來回的動靜引得小狐貍側頭,輕巧地躍上床,再往上打個滾就隔着被子趴在長安的胸口處,支起腦袋看他,長安把手搭在狐貍腦袋上,動作娴熟地順着毛卻不看它,看着屋頂出神,“師叔最近不太對勁”,小狐貍嘤一聲,它被撫摸得很舒服。
醉酒風波過後一切如常,寧致遠和長安本就是各忙各的,平日裏的交集也沒有太大變動,師叔夜間造訪的次數甚至還比之前多了,可是基本都會挑在沐浴前後或者睡前,也沒再留宿了。
雖然過往留宿的次數也不多,但基本在下山回來當夜,他泡完溫泉回來會在長安屋裏留一夜。長安的體質已經遠勝從前,到了夜間卻依然手腳冰涼,泡過溫泉的寧致遠挨在身邊暖呼呼的,長安當夜都會睡得很好。
面上雖沒有表露,但長安心裏一直很感激師叔的體貼,無形間的依賴成了習慣的結果就是,哪怕再細微的變動都能很敏銳地察覺。
起初長安覺得自己可能想太多,畢竟師叔做事時常都是看心情,而且日常的調笑也沒有任何端倪,但這幾年下來,長安對他的熟悉程度可能自己都沒有發現。
寧致遠在逗弄他的時候總會伴随着一些肢體觸碰的動作,跟游序和祁夙的打鬧其實不太像,但基于之前先生的關愛也僅停留在摸摸發頂和碰一下肩膀,所以長安也不知道師叔這樣是不是可以劃分為跟先生一樣的出于前輩對晚輩的關愛。
他下意識地不願意劃上等號,畢竟先生是讀書人,而師叔是風流客,可最近師叔逗弄的時候都是一觸即退,這種情況放到幾年前長安求之不得,可是長安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承認,現在師叔這麽止乎禮的體貼,他竟然覺得有點......不習慣,長安放開小狐貍,轉身對着裏側,默數着這是師叔反常的第幾天,他已經好一陣沒睡好了。
好吧,也許不是有點,是很不習慣。
察覺到窗外的動靜,長安翻身坐起之後也不動,等着人翻身進來,又輕又快地喊了一句,“師叔……”
游序卡在窗邊頓了一下,緩緩轉頭的動作仿佛見鬼,“小六你可吓死我了,我以為又要被師叔抓包了”,長安見到來人,心裏漫起一陣失落,很快又壓下去,問道,“師兄擾人清夢,來做甚?”
寧致遠在的時候他們很少會在夜間過來找長安,何況現在已經是半夜,游序自覺他是估摸着長安就寝的時間過來的,按理應該是還沒入睡,“你平日這個時辰才正熄燈,近來睡得不好嗎?這麽早就上榻了。”
游序是靈山的百事通,對所有人的動向了若指掌,當然,除了裴然,四師兄獨慣了,不愛和人說話。不過這不是重點,他坐在窗沿,興奮地從懷裏掏出東西,朝着長安扔過去。
卷成一卷的書一晃就被長安接住了,游序說,“師哥下山剛回來就火急火燎地讓我把這個給你送過來,他染了一身塵,急着去沐浴,只說這是好東西,非叫我立馬幫他送。”
說到這還隐晦地笑了一聲,顯然來的路上他已經粗略翻過,長安如今對好東西的印象不太好,一聽游序的笑聲心裏也猜得八九不離十,這兩位師兄在兩年前就帶着他看少兒不宜的畫冊,全然沒有帶壞孩子的自覺,後來談論話題時也不避諱,頗有教長安懂事的意思。
長安将畫冊擱在床頭,類似的之前他們在生辰的時候送過好幾本,長安無聊的時候翻過,最初看得面紅耳熱,之後再看已經不為所動了,現在都安靜地躺在上鎖的櫃子裏,今年生辰還有好些時日才到,他也不說話,黑暗中給游序遞了個眼神,什麽情況?
游序對他的反應已經習以為常,利落地接上話,“這是上回出手相助的謝禮,師哥.....們”,想到謝禮還是他出的主意,又加了個字,“都記着呢,師哥這回帶了好幾本回來,挑了畫功最好的一本給你,那個.....我先走啦,你慢慢看哈~”
還慢慢看哈,長安無語凝噎,目送着不靠譜又瞎折騰的師兄利索地翻過窗沿躍下,人往床上一躺,繼續嘗試入睡,被一通攪和他現在神思清明,耐着性子在榻上滾了幾個來回之後,長安終于放棄此刻入睡的打算。
游序送來的畫冊安靜地躺在枕邊,長安其實沒什麽興趣,想了想又翻身坐起來,靠在裏側的牆上,松了繩結,算了,當消磨一下時間也好。
祁夙對畫冊的畫功和制作要求很高,所以送來的雖然只是薄薄一本,從裝訂的的做工和封頁的題字看簡直像是風雅的詩集,長安翻開第一頁,紙張的薄厚适中,觸感舒适,一看就是貴重材料。
長安不太能理解為何師哥對畫冊的要求要這般嚴苛,明明他買回來看上兩遍就沒了興致,不過這種問題他是不會問出口的,畢竟不重要。
但游序正兒八經地問過,祁夙當時正在研究新到手的畫冊,從那缱绻放浪卻不露骨的畫上擡起頭,平靜地說,“你不懂,這是精神上的足意,你想想,既然要看自然要挑最好的看,粗鄙劣質的畫冊只會消磨你對情事的绮思,花的銀錢确實少了,但實際上你也并沒有得到多好的體驗和印象,多劃不來,這就像你修習心法,持之以恒和散漫以待得到的結果能是一樣的嗎?”
長安覺得拿兩者做類比聽起來有些古怪,但最後那句話他是贊同的,自然是不可能一樣的。
畫冊一頁一頁地翻過,長安還是忍不住感嘆一句,師哥的眼光确實好,畫風精致生動,人物刻畫巧妙,更妙的是每幅畫面都會有不同的場景出現,情色旖旎的床帏中,昏暗撩人的夜色裏,燈火通明的書案前,人流湧動的門板後。
長安覺得有一幅的畫面尤其放浪,在四下無人的桃樹下,一個男子半露着右肩,衣衫淩亂的滑在臂彎,背對着畫面正埋頭貼着女子細嫩的頸側,右手臂彎還挂着女子白嫩的腿。
畫面并不露骨,女子因姿勢的關系被擋了大半,但擱在男子肩頭的素白手腕繞過對方脖頸處,緊緊地捂住了唇,蹙着眉仿佛害怕洩出的呻吟會被未入畫的人聽去,可她臉上分明是深陷旋渦的歡愉,畫中人活靈活現仿佛就在眼前,長安有些倉促地別開眼,感覺自己像窺探了不可說的畫面。
畫冊翻到最尾頁,有一張微薄透的紙黏在了頁面底部,如果沒有認真閱覽過畫冊不太容易發現,長安捏起邊角,紙質跟整本畫冊格格不入,應當是不小心夾進去的。
将紙張放回尾頁,長安這才将注意力放到頁面上,從筆觸的手法上看該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只不過風格卻大相庭徑,這本畫冊的所有畫面都帶有場景,隐秘的部位都巧妙地被動作遮擋,猶抱琵琶半遮面似的引人遐想,這幅卻一片素白,只有兩個人物,像是還沒畫完場景的半成品。
兩人疊到一處,後面的人擁着前面的,舔咬在身前人的肩胛處,雙手将人環抱住,動作像挾持又像占有,前面的人胸口半敞,将露未露,脖頸難耐地向後仰去繃出弧度,整個人像完全嵌在背後人的胸口處一樣,與前面畫面的溫柔旖旎不同,這幅畫面哪怕只是衣衫半敞也淫靡露骨,叫人看得血脈偾張。
長安覺得不對勁,口幹舌燥地往下看,見到在淩亂的衣衫下,背後的人一只手隐在身前人的身下,要仔細看才能發現蓋住下腹衣衫處的突起。
這畫裏是兩個男子!長安放在頁尾處的手像被火舌燙到,猛地一推,畫冊順着力道滑下榻,掉在地上的時候叩一聲。
房間裏安靜得只剩下長安的急喘,他驚疑不定地望着畫冊飛出去的方向,下腹升騰起的火熱讓他無所适從。
但最讓他震顫不已的不是那糾纏露骨的畫面,而是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寧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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