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下山

隔日晨起發現又是一片滑膩,長安臉色更加難看,懊惱地起身換衣服,經過寧致遠的房門時腳下生風,沒多遠看到三師兄往這個方向走,顧臨之見長安被狗攆一樣從院子裏蹿出來,忍不住探頭,身後沒人啊,笑着打趣,“小七咬你了?怎麽臉色這麽差?”

說着還擡手碰了一下長安額頭,又看到院子裏的寧致遠開了門,先沖着師叔問了聲好,感覺到長安頓了一下,眼尾浮上點薄紅,寧致遠走近的時候聽見顧臨之的聲音,“小六,你是不是不舒服?”

長安将心頭的慌亂壓下去,調整一下臉色才搖頭,“沒有,師兄過來是不是有什麽事?” 寧致遠的手也過來探了一下溫,長安控制住沒再僵着,待手抽走的時候松了口氣,“過來找你呢,師父接到一個南臨的委托,挺輕松的差事,讓我們一同去辦,我想你還得找人照顧小七,就過來跟你說一聲,今早的修習課不用過去,用完早膳就出發。”

這幾年基本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專人送一些委托請求上靈山,分了不同的等級系數,到了尹博鴻手裏做分配,給合适的人下山歷練的機會,這些委托紛雜,大多只是幫忙尋失物,或者找失蹤的人,再難一些的是一些門派的委托,過去指教武功的。

每個委托的都會多少附上酬金,或多或少靈山也從不在意,靈山雖沉寂了許久,到底之前也是名門,留下了不少的積蓄,不靠這些謀生,接收委托只是想給徒弟們找些機會入世歷練,若有不願接收的委托,尹博鴻會将酬金一并送回去,不過這個情況很少。

靈山人中,寧致遠接收的委托難度系數最高,基本不會交給師兄弟們去,而在所有的委托中,有一條鐵律,不涉朝堂事。在接受委托的時候尹博鴻會詳細在回信中詢問并且明确表示不會接跟朝廷相關的委托,理由也很簡單,江湖事江湖了,涉朝堂事會亂了規矩。

長安是這兩年才開始和師兄們一起接收委托下山的,已經能夠習慣不同師兄的風格,顧臨之對事情的量度精準,這是他的行事習慣,他既說是輕松的差事,必然就是輕松的。

“南臨?”長安猝不及防地想起了陸遙,他走之前根本沒想過還能有回去的一天,索性連先生的地址也沒記着,乍聽到百感交集,也不知道先生還在不在南臨,還有那兩個愛貧嘴的人,一想到心裏一片柔軟,能再見到就好了,“我沒什麽要帶的,兩套換洗的衣物跟一些銀錢就好。”

寧致遠看着長安的臉色活泛起來,松快道,“驚晚近來應該不會有委托,把小狐貍放到他那兒去吧,祁夙跟游序可養不了活物。”

這事兒他這個師叔做的也沒有林驚晚精細,況且小狐貍還很怕他,想到要好些時日都見不到長安,擡手将長安的發揉熱了,才交待,“閑事少理,早去早回”,長安被揉得心裏發軟,點頭應下了。

去南臨途徑信都,到信都時正好入夜,長安正看着一條街的商鋪,尋思着去哪家客棧歇腳,顧臨之說,“小六,師兄帶你回家。”

他們師兄弟間有三人是無家可歸者,所以他們私下從不提家門的事,後來形成了默契,會習慣地避過這個話題,但顧臨之已經到了家門口,斷沒有不回去問候一聲的道理。

長安本想婉拒,顧臨之覺得身為東道主,沒道理還讓自家小師弟住客棧,又體貼他的不安,“只今夜歇腳,明日一早我們就啓程,我家中的廚子做魚非常了得,我每回都能一個人吃完一條,已經久未吃到了,如今說起來師兄自己都饞,也想讓你也試試。”

顧臨之知道長安時常和游序他們在梅林中吃夜宵的事,抓起長安的弱點來一抓一個準,長安對什麽東西興趣都很寡淡,只吃這一條,在那幾年的苦修裏将他養得滋潤鮮活。

顧家是信都大戶,在信都的商戶裏占了半壁江山,顧家家主顧鳴是個經商奇才,生意頭腦非常了得,在信都生意場上占了半壁就不再繼續開拓,而是将手伸向了更廣闊的地界。

顧家和祁家是多年故交,聯手在各地海陸運輸航線也開拓了輝煌戰績,所以祁夙和顧臨之打小就認識,後來在靈山名聲鵲起時被一同送上靈山,恰好又合了尹博鴻的眼緣,這才拜在同一師門下做了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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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兩家都是打着将孩子送上靈山歷練,待學成了便歸家幫持家業的主意,誰知祁夙和顧臨之在靈山待到及冠之年,還是沒過夠,一直延遲歸期,每回歸家,被催婚成了家常便飯,後來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他們歸家的次數也就逐漸少了。

顧家的飯桌上挺活躍,随了顧鳴的性子,商賈都能說會道,家中的小輩跟顧臨之也很像,落落大方中又帶着些沉穩。

長安見到顧家夫人的時候當即了然,程笙端莊秀雅,舉止投足都帶着書卷氣,一看就知道是名門出身的閨中女子。

但也許正是因為書卷氣太濃,行事太注重分寸,看着反而不易親近,在看到經久未見的顧臨之時只有溫和的一句,“臨之回來了”,就一筆帶過,長安瞥了師兄一眼,在顧臨之一閃即逝的失落中垂下了眼眸。

“大哥,你回來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霜兒姐姐今日來探望娘親,前腳剛走你就回來了”,顧家三小姐顧思之跟顧臨之的感情很好,每次回來都要操心他的終身大事,話落忍不住瞄了長安一眼,又飛快地別開,顧臨之往她碗裏扔了筷排骨想堵住她的嘴,“食不言。”

程笙被引起了話頭,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臨之,思思說得不無道理,你同霜兒本就自小認識,你已過及冠之年,是該把此事情提上日程,若有門當戶對的姑娘,便是見一見也無妨。”

程笙自小被教導在合适的年齡做合适的事,在她看來顧臨之已過了适婚年紀,心裏着急卻也做不了逼着他成家的事,故而每回見他回來總要提上幾句,顧鳴面上帶笑,“無妨,等臨之回來幫襯着我一些,近幾年我同朝廷也有些生意往來,興許屆時能同朝中貴女喜結良緣也是極好的。”

顧臨之微不可察地皺了眉,又很快松開,“爹說笑了,這兩年恒之已在生意場上如魚得水,屆時我回來還有許多要學的,結親一事還得看緣分。”

眼見話題就要往不歡而散的方向去了,顧思之搶過話頭,“對呀,爹,大哥這般也挺好的,女兒覺得還是不要逼得太緊。”

她為了保住大哥把心一橫開始危言聳聽,“我聽聞早些年宛丘就有一位男子,被家中逼婚逼得緊,劍走偏鋒做了斷袖,鬧得沸沸揚揚,最後那公子銷聲匿跡,委實是個厲害人物,啧啧......”

說者無心,長安手中的筷子卻停了,心跳有些快,“大哥如今血氣方剛,正是拼搏前程的年紀,又是個有分寸的,知道自己該做什麽,爹和娘親就放心吧!”

顧鳴的臉在聽到斷袖的時候黑了一瞬,顧忌着桌上還有客人,不便發作,只好越過話題,“小小年紀聽這些荒唐事跡做什麽,趕緊吃你的”,顧思之明顯已經摸透他爹的脾性,吐了吐舌,埋頭乖乖吃飯。

桌上氣氛後來又慢慢熱起來,顧鳴和長安寒暄了幾句,都是些長輩慰問的場面話,長安周全應對,卻略感疲憊,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很累,虛與委蛇,他本能地不太喜歡顧鳴。

好在顧臨之在旁幫他擋了不少,之後帶長安去客房的路上,他有些抱歉,“晚上可吃飽了?我看你都沒怎麽動筷,我爹慣來愛在飯桌上談論這些,思思說話也慣愛誇大,你別往心裏去。”

長安沒有往心裏去,他在想的也不是這些,而且師兄也有難處,“我沒往心裏去,師兄難得回來,多同家裏人說說體己話是應該的,我回房歇息了,師兄不必這麽仔細着。”

他其實一直心緒不寧,想一個人待着整理頭緒,顧臨之瞧他神色疲倦,交代了待會兒侍女進去送熱水的時辰就離開了。

回房的路上被人拍了肩膀,顧臨之頭也沒回,叫對方小名,“顧思思”,背後的少女靈活地跳到他身旁,并肩跟着顧臨之往他房間的方向去,“你今夜可是好大的膽,竟在爹娘面前提起斷袖....從哪兒聽來的,不會是自編的吧?”

少女鼓着臉玩兒,聽到這把嘴裏的氣咽下去,“哪兒能啊!這事爹肯定也知道,十來年前的事兒了,我也是聽外面三姑六婆說的,聽說好多被家裏逼婚的公子哥都愛拿這個堵家中父母的嘴,要不是看你情況危急,我才不愛提呢”

顧臨之敲她腦袋,糾正她,“斷不斷袖是旁人的事,拿這個事情置喙太不厚道,以後莫要再提”,顧思之哦一身,捂着被敲的地方,“我也沒覺着怎麽,我這不是想幫你嘛~”

顧臨之嘆了口氣,“傻思思,且不說拿人斷袖的事出來說厚不厚道,我若今夜獨自回來倒也罷了,但我帶着小師弟呢,你這麽一鬧,長安該怎麽想?”

顧思之這才恍然大悟,啊一聲,她被家中父親哥哥寵慣了,想事情總是單線條,這會兒急了,“我沒想到還有這層,哥,你可得幫我跟你師弟解釋,我真沒那個意思。”

顧臨之逗完人,知道妹妹今夜跟過來是醉翁之意,“這事兒還能怎麽明着說,我方才先賠過不是了,之後我再尋着機會帶他吃些好吃的,他還反過來安慰我,你說我這師兄當得哦~”

聽到這兒顧思之總算反應過來哥哥是拐着彎逗她呢,索性攤牌了,笑得羞怯,“那個......長安.....大哥,你知道他喜歡,嗯......什麽樣的......嗎?”

話說得斷續,顧臨之加快腳程,賣着關子快步往房間的方向去,剩下妹妹在背後邊跑邊跳,不敢高聲大喊,只能壓着聲,“欸,哥哥.....好大哥......你等等我......欸......你就告訴我嘛~”

次日一早,辭行時顧思之送到信都的關口,給顧臨之遞了個熱乎乎的包裹,沖着人使眼色,顧臨之取笑了兩句,長安向她行禮作別,随後轉身離開。

顧臨之在半路拆開包裹,露出的食盒還溫着,長安總算心滿意足地吃到了整條魚,他吃相斯文,但吃得很快,魚骨剃得幹淨,讓顧臨之有種喂貓的成就感。

想起顧思之臨行前的眼色,知道依長安的性子跟妹妹不大可能,卻也委婉地替顧思之表達了心意,只不過換了種說法,“小六,我家三妹妹誇你好看呢”,長安正在溪邊清洗食盒,頭都沒擡,“師兄莫要打趣我”,顧臨之笑了一聲,沒再續話。

到南臨已是兩日之後,這次的委托很輕松,解決完也不過一日時間,長安想趁着機會循着記憶去先生原先的院子瞧瞧。

南臨的變化實在太大,他們辦完事後同人告辭時已經入夜,和顧臨之用晚飯的時候商量着一會兒要去個地方尋一位故人。

原本已經入夜,明日過去可能更合适些,但他這幾日滿心煎熬,很想寧致遠,急着回去見師叔,顧臨之難得聽長安說有故人,還是位先生,彎着眼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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