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克林斯曼對女人眼底的仰慕之情是再熟悉不過了。
他甚至沒有掀開眼皮多看她一眼。
她們以為愛慕的是他,其實她們只不過愛那個高貴英俊的王子罷了,一旦他顯露出本真的自己,她們還會像現在這樣含情脈脈地看他嗎?
她們只會用看怪物的驚悚眼神看他,害怕他,然後吓得轉身就跑。
那個牧女沒有領會到“不回應就默認話題終止”的意思,還在喋喋不休地找話題和他聊天,“請問……您為什麽對黑女巫恨之入骨呢?是因為您想娶艾爾莎公主嗎?”
克林斯曼慢慢睜開眼,“你認為是這樣嗎?我可愛的甜心。”
“是的,您和艾爾莎公主非常相配。畢竟你們的身份是一樣的高貴,不像我……”牧女難過地垂下了頭。
“不,我不在乎艾爾莎是誰。”克林斯曼的視線還停留在牧女的面龐上,心思卻像是飛向了某個不知名的黑暗遠方,語氣和眼神都沸騰着不正常的興奮,“我只是想把黑女巫那顆狡詐的心髒掏出來,看看是不是完全被污濁腐蝕;我還要把她烏黑的血液放幹,擺在教堂的神臺上,讓光明洗滌她無盡的罪惡;最後将她肮髒的軀體遺棄在森林裏,讓野獸将她啃噬得體無完膚。”
莉莉斯失魂般捂着嘴低低驚叫了一聲。
哎呀,真不愧是她看中的小皮囊,還是那麽的瘋。
還是讓她很喜歡呢。
膽小的牧女吓壞了,幾乎是落荒而逃。
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克林斯曼很快恢複了優雅的神态,繼續閉上眼靠着樹小憩。
牧女從克林斯曼身邊逃走之後,穿過幾排冬季常青的樹木,走到那只早就被英勇王子一箭射死并且被剝了皮的巨狼身旁。
走着走着,單純的圓眼變得微微上挑,蒼白的嘴唇像染上了玫瑰花汁液一般紅潤。
圓月下,威風凜凜的巨狼用後腿站立起來,頭上長出巨大的犄角,眼底猩紅,毛發褪成覆滿魔紋的皮膚。
魔王無奈地笑着嘆了口氣,“沒想到我還需要扮演這種東西。”
“謝謝啦。”莉莉斯笑眯眯地道謝,突發奇想提議道:“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前往巴斯卡維爾莊園?你還沒有見過小希爾芙吧?”
魔王的笑容變得更深了,意猶未盡地喟嘆仿佛從喉嚨深處發酵,“希爾芙啊……”
雖然他平時也很平和,但語氣裏那種不一樣的溫柔和眷戀,無法掩飾。
“哥哥!”莉莉斯鮮少的臉色驟變,滿眼都是天崩地裂的震驚,“你居然對小希爾芙……天哪,希爾芙才十八歲!你已經一千八百歲了!”
“希爾芙在召喚我。”血霧彌漫,魔王的身影邊界漸漸模糊。
“你不準走,你給我說清楚——”莉莉斯追上去,忽然像感受到了什麽似的回頭,“該死。”
憤懑地瞪了眼魔王消失的方向,放棄追逐。
閉眼假寐的克林斯曼忽然吸了吸鼻子,猛然睜眼,“你們聞到什麽味道了嗎?”
四散的仆從都聚過來,各自努力朝四面八方吸鼻子。
“沒有。”
“我也覺得沒有。”
“殿下說有,再聞聞。”
……
終于有人用力嗅了嗅,一拍腦袋說:“好像是有一點,玫瑰花的香氣。”
克林斯曼臉色猝然一變,瞬間淩厲的眼神環視一圈,眼睛一亮,“那個牧女呢?”
雖然不明白王子這是怎麽了,不過克林斯曼王子一向是心血來潮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仆從們都聽話地去尋找牧女。
牧女在火堆旁,緊緊蜷縮成一團,沉沉地睡着。
“用冷水把她潑醒。”克裏斯曼冷冷吩咐道。
正想上去将牧女拍醒的仆從頓住了,“啊……”
“算了,我來。”克林斯曼揮手退下仆從,在小牧女身邊蹲了下去,毫不憐惜地拍拍她的臉,“喂,醒醒。”
牧女朦胧地睜開眼,眼裏閃過從迷茫到慌亂的複雜情緒,立刻清醒了,連忙依照禮制跪下去,“殿下。”
克林斯曼綻放出今天第一個開懷的笑容,“再說一遍,你叫什麽名字?”
莉莉斯很想提醒他,他其實根本沒問過,不存在什麽第一次第二次的說法。
低低埋下的臉看不出表情,嘲諷地表情吐露着卑微的語氣,“殿下,我叫羅莎貝拉。”
“你說你住在附近的村莊?”火光在他眼底跳躍,克林斯曼的微笑十足陰冷。
“是的,殿下。”牧女的頭埋得更低了。
克林斯曼扯起一側嘴角,“我臨時改主意了,決定今天去你家借住一晚。”
牧女錯愕地擡起頭來,僅對視了一秒就慌慌張張轉開,“可是我家很小,而且很髒亂,還有老鼠,恐怕不能很好地接待——”
克林斯曼打斷她,“難道會比現在的荒郊野地更差?還是說……”
他微笑着捏起她的下巴,“小甜心,你在隐瞞什麽?”
此刻的場景絕對和浪漫沒有半點關系。
從克林斯曼手上凸出的骨節和青筋就能看出,現在的力道,幾乎要将牧女那小巧的下巴捏碎。
她臉上滿是恐懼,但是不敢叫疼,委屈地咬住下唇,晶瑩的淚花在眼眶裏打轉。
圍觀的仆從看得心驚膽戰。
在傳言中,克林斯曼王子是個荒淫昏聩的人,允許各式各樣的女人進入他的房間,和他共度良宵。
只有跟随他侍奉很久的貼身仆從才知道,王子從不讓那些女人近他的身,王子有精神上的潔癖,不能忍受別人的觸碰。
所謂的荒淫行為,都是為了做給凱瑟琳王後和麥克王子看的罷了。
他們希望他是一個荒唐的王子,他就荒唐給他們看。
因此沒有一個仆從認為是王子看上這個牧女了。
可憐的小牧女,不知道是哪裏惹得王子不滿意了。
看王子興奮而扭曲的眼神,簡直要拆了她的骨頭炖湯喝。
因為克林斯曼的臨時起意,隊伍夜行至附近的村莊。
簡陋的茅屋和牧女的描述一模一樣。
牧女很難堪地站在門口,手指絞着衣角,“這就是我家,裏面住不下這麽多人……”
“沒關系。”克林斯曼紳士地握住她的手,俯身親吻了一下手背,“甜心,只有我和你一起睡在房間裏。”
牧女害怕着,也害羞着,低着頭,渾身都在顫抖。
仆從從外關上門,老舊的厚重木門發出“吱嘎吱嘎”的尖利聲響。
原本由稻草鋪就的床上鋪上了厚厚一層的皮毛毯子,再鋪上嶄新的金線繡邊的白色床單,煥然一新。
“羅莎貝拉小姐,你知道嗎?你聞起來像一朵盛開的玫瑰花。”克林斯曼埋在她的頸窩裏,深深地嗅下去,更正道:“腐爛的玫瑰花。”
克林斯曼擡起頭,盯着她顫抖的睫毛,聲音裏壓不住煥發的亢奮,“真巧,是我最讨厭的味道。”
他用最迷離的語調貼着她的耳朵說話,修長的手指不斷摩挲着她脖頸上突突跳動的血管。
沒有莉莉斯的皮膚細嫩。
這是克裏斯曼心裏跳出的第一感受。
這個拼命回避他目光的牧女,有名字、有身份,甚至還有如她所說的破舊茅屋。
但是,沒有任何理由,一種突如其來的直覺,讓克林斯曼幾乎能夠肯定,面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牧女就是黑女巫莉莉斯。
她又在惡趣味地拿他尋開心。
因此,眼下他的每一個舉動、說出的每一個詞,都在無聲地踐踏她的尊嚴。
她是一個高傲的黑女巫啊。
他要逼到她不能忍受的地步,逼她現出真身。
雖然他暫時還沒有找出殺掉她的好辦法。
不過無所謂,打一架也好,怎麽都好。
但她什麽異樣的舉動都沒有,只是像她那只無助小羊羔,縮在他懷裏瑟瑟發抖,任由他撕開她棗紅色的衣裙。
克林斯曼手上慢條斯理地動作着,目不轉睛地審視她。
牧女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戰戰兢兢迎面回望向他,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羞澀,結結巴巴的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殿……殿下,如果您想……您想要我,您救了我的性命,是我的恩人,我整個人都是屬于您的……”
兩團淡淡的殷紅飛上她的面頰,牧女睫毛顫顫地仰起幹燥蒼白的嘴唇,等待他的親吻。
克林斯曼冷漠地垂眸盯着她。
有兩種可能性。
第一種,她真的不是莉莉斯。
第二種,她就是那個陰險狡詐的莉莉斯,但她還在繼續扮演一個軟弱可欺的牧女、假裝愛慕他。
這兩種可能,無論其中哪一種是真的,都讓他感到十分的無趣。
克林斯曼興致索然地松了手,在牧女又畏懼又盼望的焦灼等待中,無情地将她推下了床。
他可沒有興趣,跟不是莉莉斯的女人同床共枕。
不,應該是,跟莉莉斯同床共枕過一次已經令他接近崩潰邊緣,他更不可能接受和別的女人再做一次。
克林斯曼差點被腦海中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氣到爆炸,趕緊糾正自己走向逐漸詭異的觀念。
“睡覺吧,我的甜心,明天或許我們還有很多好戲可以看。”克林斯曼就像是沒聽見女孩驚詫的慘叫一樣,自若地翻了個身,背對她,“如果你是她的話。”
牧女小心翼翼地忍住眼淚,輕聲問道:“您說的是誰?”
“沒什麽。”他冷冷地笑了,攥緊的拳頭像是要捏碎什麽東西的腦袋一樣,“一只該死的小老鼠罷了。”
莉莉斯坐着靠在床邊,一只手臂撐住下巴,歪着腦袋打量他英挺的背影。
之前沒想到,扮演一個膽小的牧女,其實還挺有趣的嘛。
這麽多年來,她少了多少樂趣啊!
下次再扮演個別的什麽角色逗逗他好了。
不過,這個小混蛋,說的是什麽話,老鼠就老鼠,加一個“該死的”作為前綴是什麽意思?
不光歧視烏鴉,還歧視老鼠。
既然他那麽厭惡老鼠,那今夜就讓老鼠伴他安眠吧。
可惜現在不能跟他說話,否則她一定會摸着他那漂亮的臉蛋,貼在耳畔告訴他——
英俊的小皮囊,不是只有你會威脅人呢。
牧女悉悉簇蔟地動作了一會兒,在床邊躺下了。
克林斯曼剛剛閉上眼睛,就聽見四面八方湧來的,屬于成千上萬只老鼠的,吱吱吱吱的叫聲。
就像是老鼠大軍同時過境,悉悉簇蔟爬過地板的聲音刮過他的耳朵,令他簡直渾身汗毛直豎。
他忍無可忍地從床上騰一下下來,踢了沉睡中的牧女一腳,“起來。”
“殿下?”牧女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坐起來。
克林斯曼睜着布滿血絲的眼睛,蹲在她旁邊,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住她,“家裏這麽多老鼠,你平時到底是怎麽睡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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