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1

◎“喜歡看別人洗澡啊?”◎

《狂吻》

by時槳

大雨淋不垮少年的脊梁。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01

寧縣的夏夜總是起風,晃晃悠悠吹過群山,吹過一條條破舊小巷的燈火。

祁昭推開教室門,從空調冷氣裏走入悶熱夏夜的時候,正迎面而來一陣晚風。

耳邊是晚自習回家的學生們聒噪地交談今天高三開學期初考的事情。她挎着黑色書包,一個人漠然走在寧縣第一中學教學樓前面的長坡路上。

“這是祁昭啊,你居然不知道她?”

前面不遠處因為激動忽然重音的一句話,壓過了周圍所有亂七八糟的話題聲音。

長坡路上的人群寂靜了幾秒。

那位說話的女孩子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不小心說太大聲了,漲紅着臉低頭趕緊往前走。

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回頭打量身後不遠處的人什麽表情。沒有歉意,只是莫名心虛。

個子極其高挑,咬着玫瑰色的鯊魚夾,手正挽着長發重新盤上去。校服立領擋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上挑鳳眼,無聲無息也擡眼在看她。

眼底沒有任何情緒,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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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梁很高,美得有一種破碎感。

看不出是小縣城水土養出來的本地人。一張看起來身價很貴的臉,讓人想起北上廣的那些千金大小姐。

像一只清傲的狐貍。

很多天以來,她的名字後頭跟着的字眼,都是婊子,六百塊一晚上,學校論壇上你沒看過她那些照片嗎。

判罪一朵玫瑰其實很簡單,不需要有任何證明的,越肮髒越下流的流言蜚語就夠了。

祁昭沒理任何人的目光,面無表情右耳戴上了一只藍牙耳機。周傑倫的歌聲在夏夜裏格外浪漫。

“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沒想到失去的勇氣我還留着。”

很多年祁昭再想起這一個刮風的夜晚,想起那一段大雨長夜般看不見光亮的日子,都會無可避免想到那首《晴天》。

沒有說出口的雨天的意義是,如果是和你一起淋雨,這場雨不停也沒關系。

一中的車庫光線昏暗,她花了好久才找到自己那輛白色自行車。

長腿一跨上去,低頭才發現車鏈不知被誰剪斷了,垂落在地上的金屬鏈條,像一條生着鐵鏽的死魚。

祁昭愣了幾秒鐘,一把摘下耳機,沒多想就推着自行車往校門外跑去。

明天還有政史地的考試,徐鳳英又不可能早起送她上學。今晚修不好自行車,她明天得提早兩個小時起床。

長風吹過耳畔,視線裏滿大街的香樟樹不停搖晃顫抖,像是她無法平息狂風暴雨的十八歲。

晚自習下課是十點鐘,整個小縣城走在路上的,基本只有穿着各個學校校服匆匆往家趕的高中生和成群游蕩的混混。

祁昭抱着一絲幾乎渺茫的希望,記憶裏好像記得一家修車店的位置。

推着自行車一路飛奔到桐花巷,整條巷子此刻陷入一片漆黑的夜色。路邊一排“阿成修腳”“麗麗美甲”之類的店鋪早就關了門。

巷尾那家修車店的卷簾門拉了一半。

她推着車用力奔跑在坑坑窪窪的水泥路上。

心髒跟着起起伏伏,追逐着那黑暗中唯一的燈火。

晚風熱烈吹過少女的鬓角,腦子一瞬間的失氧,讓她恍惚中感覺在奔向夏天的中心。

長夜裏落魄的一盞燈火,映照着修車店門外臺階上蹲着的人影。

水泥地上全是肥皂水,幾根煙頭在水中被泡軟了。

門口舉着個塑料水盆沖涼的人彎着腿蹲在臺階上,穿着一件灰色背心,裸露的手臂上肌肉線條明顯。

水珠順着他額前幾根擋着眼睛的煙灰發絲滴落,一路沿着鋒利清晰的下颚線下滑,一滴滴落在他穿着的人字拖鞋腳背上。

晚風一直吹,吹得整條巷子仿佛都是他手上那塊茶樹油肥皂的氣息。

祁昭欲言又止,找不到适當的時候打斷他。就一直這麽推着那輛自行車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低頭也不是,擡頭也不是,不聲不響等着。

木木的。

沉悶的夏夜溫度裏,她的手腕上忽而感受到幾滴冰涼。

塑料盆裏的水被那人随手潑到了巷子裏,濺了她藍白色校服一身。星星點點,滲透進布料慢慢變深。

“喜歡看別人洗澡啊?”

懶洋洋的語調,尾音又壞又浪蕩地上揚。

寧縣的夏夜街頭,最多的就是聚在一起的不良少年。染着一頭非主流發色,勾肩搭背站在風口,撣着煙灰肆無忌憚說着髒話。

他就像她在寧縣無數個夏天裏見過的許多不着調混混一樣,沒什麽區別。

祁昭皺了皺眉,往後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師傅,還能修車嗎。”

段京耀仰了仰頭,活動了一下筋骨,慢慢站起來。

額前的煙灰色碎發因為濕漉漉而耷拉下來,往那眼底撓。

惹得他不耐煩屈了屈骨節,随意向後一抓頭發,整張臉的眉眼才一下子清晰起來。

那人很高,又是站在臺階上。

背對着店裏的吊着的燈泡燈光,等他站起來之後,影子完完全全攏住了她整個人瘦削的輪廓。

昏暗裏祁昭梗直了脖子,撞入一雙陰暗狹長的單眼皮眼睛。

眉骨硬朗,一頭張揚的煙灰發色蒙了一層燈光的昏黃,灰色背心因為沾了一大片濕漉漉的水跡而緊緊貼在身上,顯出緊實的公狗腰線。

段京耀一手拿下肩膀上挂着的那塊毛巾擦頭發,一手在那半拉下來的卷簾門上敲了兩下:“沒長眼睛?到點了不幹了。”

骨節敲擊鐵皮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哐哐回蕩了幾聲,響得她不由自主輕顫了一下。

野痞的長相和狂妄的語氣,讓祁昭心裏迅速對面前人做出了認知。

一個頗有些姿色的混蛋。

她趁人沒防備,直接推着那輛自行車上了臺階,連人帶車從卷簾門下頭鑽進了店裏。

店裏頭入門處放着一張木頭長桌,桌子上一堆亂七八糟的老虎鉗,榔頭之類的工具,水泥地上黑漆漆幾道機油的痕跡,空氣裏是汽油發黴的味道。

什麽話也沒說,就這麽靜靜找了一個空地站着,無聲跟他對峙。

“你滾不滾出來。”段京耀倚在門口一輛黑色摩托車邊上,掀起眼朝她看過來,“我數三下。”

“我不走,我有急用。”祁昭本來就話少,咬咬牙,“求求你了。”

角落裏抓着自行車把手的人愣是動都沒動一下,倔犟站在光線昏暗的修車店裏,目光明亮地看着門口人。

三秒鐘後,段京耀沒跟她再廢話,擡起一條腿往前,踩着卷簾門的下沿狠狠一腳。

随着震耳欲聾的嘩啦聲,整扇門落了下去。

他把她直接關在了修車店裏。

門外響起摩托車引擎發動的聲音。

祁昭并不打算放棄,撲上去踹着卷簾門喊:“我可以加錢。”

“二百五,幹不幹。”轟鳴的引擎聲裏,響起少年譏諷的聲音。

“行。”祁昭實在不知道這個點寧縣還有哪家修車店是開着的,一咬牙就答應了。怕他沒聽見,又執着地用力踹了幾下卷簾門,“我說行。”

夏夜又重歸于安靜。

沉重的卷簾門重新被人輕而易舉拉開。

走進來的人因為太高,撞到了天花板上垂下來的昏黃燈泡,整個修車店的光線一瞬間搖搖晃晃,晃得她有些頭暈眼花。

回過神來的時候,對方從長桌上拿走了一副有些發灰的白色手套戴上,咬着一盒新的鏈條,在她的自行車旁蹲下來。

手臂上的青筋因為用力根根清晰分明,骨感優越的手扯住她那根斷了的鏈條,滋啦幾聲,鏈條就被他拽出來扔在了地上。

“剪斷的?”段京耀一邊拆開新鏈條和舊的對比節數,一邊饒有趣味回身打量站在夜色裏的人。

“騎着騎着就自己斷了。”像是被人窺探到了隐晦的傷口,祁昭拽着書包帶子,目光看向卷簾門外的夜色。

修車的人顯然知道這是一個多麽拙劣的謊言,輕輕嗤笑了一聲:“小可憐。”

聽不出憐憫,只有徹頭徹尾的嘲諷。

是刺耳惡劣的。

祁昭沒說話。看了他一眼,搭在身後那張木頭長桌上的手忍不住攥緊,指甲深深插進木屑裏。

那是這個世界給她的疼痛。

換鏈條并不麻煩,一會兒就好了。祁昭掀下眼皮沒看他,自顧自說了一句謝謝,打開了手機屏幕想掃碼轉錢。

視線一黑,鋪天蓋地撞來一股茶樹油肥皂的氣息。

還沒幹透的布料,半濕半幹地觸碰到她臉上。祁昭下意識飛快伸手去接,才看清楚他扔過來一塊毛巾。

是他擦過頭發的那塊,似乎也是店裏僅有的一塊幹淨毛巾。

“擦一擦手。”

地上蹲着的人換完了鏈條,從褲兜裏掏出一盒藍色的萬寶路,左手擋風右手點煙,昏暗中那麽一點猩紅晃着她的眼睛。

電燈泡下淡淡升起一層煙霧,隔開了兩人對視的目光。

祁昭這才看到自己雙手上不知從哪裏蹭來一手黑色的機油,烏漆麻黑的糊了一手。

“謝謝。”她聲音疏離平靜,把毛巾輕輕放到身後的木桌上,“我不用了。”

是不想用。

從小到大,她都學不會裝出感激和客氣。此時此刻,她由衷地只想馬上逃離這個空氣黏稠的夏夜。

“嫌髒?”段京耀忽而掐了煙站起來。

近在咫尺的壓迫感。

祁昭演不出什麽好神情,也不願低頭避開他的目光,就這麽不痛不癢的看着他。

喜歡她的人都喜歡她身上這一股冷勁,恨她的人也最恨她這一股勁。

泡在梅雨天長廊積水裏的試卷,潑了紅墨水的桌子,甚至被幾雙手摁在無數腳印子的雨天肮髒走廊裏,眼前刺眼的白色閃光燈。

施暴者的快樂來自被施暴者的哀求和瑟瑟發抖。可祁昭從不是,所有人都等着她服軟,她偏反抗。

此刻修車店燈泡頂端就系着一根繩子,在夜風中搖搖晃晃。落在祁昭臉上的光影忽明忽暗。

她喉嚨一緊。

段京耀的掌心是溫熱的,和她的頸之間沒有一絲縫隙。

“你就他媽天生長一張看不起任何人的臉是吧。”

祁昭的呼吸裏一瞬間被煙草氣息填滿,嗆得她差點喘不過氣。

視線一下子全黑了,然後是嘩啦一聲關門聲。

繞這麽一大圈,他還是把她關在了修車店裏。

周圍全是一片漆黑,祁昭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在原地坐下來,閉上眼睛。

2018年寧縣夏夜的晚風,吹得仿佛是一種推搡着她往前走的宿命感。

而她在晚風裏跌跌撞撞,遇見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卷簾門再次被拉開,已經是早上六點多。

一縷光線在祁昭眼皮上跳躍。

她對光從來都格外敏感,一下子睜開眼。

門外來的人一件松松垮垮潮牌黑色T恤,吊兒郎當哼着那年很火的熱歌,一點點拉開門,瞥見角落裏睜着眼睛看着他的祁昭,吓得差點從臺階上摔下去:“妹妹你誰啊,怎麽在這裏?”

透過那個陌生男孩的身影,她看到外面已經天光大亮。

想起今天還有考試,祁昭來不及解釋,推着自行車什麽也沒說就沖了出去。

陰暗低矮修車店裏沖出來的女孩一身一中校服,脊梁骨筆挺。夏日晝長夜短,早晨六點的陽光很亮,柔柔軟軟打在她平靜清冷的側臉。

與這小地方永遠格格不入的氣質。

賀辰眼睛都看愣了,被那自行車把手不小心撞了一下,才猝不及防回過神,趕緊閃到一邊給她讓路。

“喂,你知不知道阿耀又在發什麽瘋啊,鎖一一中的漂亮姑娘在店裏。”

“得了吧你才全家起心動念,他平時連片子都不看。”

祁昭騎車出去老遠,依然能聽到那男生大着嗓門打電話的聲音。

每一個字拎出來都讓她耳尖泛紅。

那一刻她想過他的名字裏無數個跟耀同音的字眼。

卻打死都不願意相信,是耀眼的耀。

作者有話說:

歡迎來到寧縣的小城夏天。

我希望阿耀和祁姐的故事,可以給很多人等待天亮的勇氣。

你看啊,無人在意的髒水裏也可以開出白玫瑰。

求收藏下一本,阿耀朋友的故事《黃梅雨》,瘋批美人x江南闊少。暗戀文《陣痛》,妖精x神明。

完結文《神壇春》歡迎來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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