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apter28

◎像一只垂頭喪氣躲雨的小狗。◎

一周的晴天, 到了臨近周末放假的下午,忽然轉陰。

天氣預報裏也顯示陰天。

祁昭待在教室裏寫完了下周一的演講稿,才收拾書包準備回家。

她今天不回店裏, 周叔叔喊她一起來小區套房裏給周茉過生日。

關上教室燈的時候,看見了來電顯示。

“七七, 能幫我去學校拿一下課本嗎。”

每次聽到嚴州請假,她都知道是什麽事情,心裏一緊:“你嚴重嗎?”

電話裏傳來長久的沉默, 半晌,說了個沒事。

大概是留了傷, 這幾天去不了學校。

嚴州的母親是一個要面子的女人, 從來沒報過警, 也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嚴州每次的傷, 多半都是護着他媽媽的時候被打的。

祁昭出了一中大門,先去藥店買了一打貼藥,才坐公交車去了一職高。

同車的還有江思婷和夏筱。

對方并沒有熟到要跟她打招呼的程度, 只是互相看了幾眼。

江思婷和夏筱好像提前幾天就知道今天要去幹什麽似的,校服裏面都是自己好看的其他衣服。

相比之下,祁昭站在靠門處, 顯得整個人都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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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職裏頭人還是很多。她急匆匆到了教學樓, 站在嚴州教室門口敲了敲:“請問嚴州坐哪。”

一個男生給她指了位置,祁昭走過去蹲下來, 一條條對照他微信發過來的讓她拿什麽書。

隔壁班相比之下就亂了許多。

因為上星期班級的衛生分數全部被扣完, 班主任發了好大一通火, 把全班留下來打掃衛生。

說是打掃衛生, 其實也不過是玩。

走廊外頭的水快泛濫成災, 站在窗外擦玻璃的同學差點滑了好幾跤, 勉強站穩了把手伸進窗子裏來一把拉開窗簾。

窗外陰天的天光照進桌上趴着睡覺的人的眼睛裏,一陣刺痛。

“眼瞎?”

沒好氣的兩個字,把那擦窗戶的女孩子說得快哭了。

窗簾被裏頭人一把甩上,半個教室陷入一片昏暗裏,也沒人再敢說半句話。

夏筱進來的時候,正看見這一幕。

他和那天喝醉了安安靜靜睡覺的樣子又很不一樣,惡劣的讓人沒法靠近,卻也更加讓她長久望着出神。

“別睡了,不是說好了晚上一起去KTV嗎,包廂都訂好了。”賀辰走過來拍了拍段京耀的肩膀,順勢把窗簾拉開,示意擦窗戶的同學過來擦。

每次他哄好段京耀這破爛脾氣的概率大概是千分之一,所以始終沒想明白,祁昭是怎麽做到百分之百的。

外頭忽然傳來嘩啦啦的雨聲,是一場預謀已久似的大雨。

陳濤在座位上收拾着書包,慌了神:“靠,你們都帶傘沒有。”

五個人湊出來三把傘,各自找人拼了傘,不管怎麽分,好像夏筱就多了出來。

“你跟耀哥一起吧。”江思婷找了個機會,把夏筱往段京耀身邊一推。

寧縣位于山區,時不時就有這種天氣預報都不顯示的猝不及防的大雨,淋的學校裏全是逃竄的人。

班裏的傘都放在走廊外面欄杆挂着,段京耀出去找自己的傘,跟着大家一起下了樓。一樓的走廊上全是躲雨的人。

兩人的目光,猝不及防隔着那一場轟轟烈烈降臨的秋雨對視上。

祁昭的校服褲腿已經被打濕了,站在一堆人後面抱着書,也不知道這場雨什麽時候能停。

“祁姐,你怎麽來了。”賀辰先走了過去跟她打招呼,“你去哪,我送你一程。”

她的視線很輕,飛快從夏筱身邊準備開傘的人身上略過,看向賀辰:“我去公交車站,你方便嗎。”

“方便啊。”賀辰當然樂意幫忙,看了一眼她手裏的書,“幫嚴州拿的啊?”

“我去他家給他送書去。”祁昭說這句話的時候,忽然耳畔傳來極重的一聲開傘聲音,傘上崩開的水珠全濺到了她的臉上。

她冷眼看過去,也正撞入那雙肆意野性的單眼皮眼底。

“耀哥,我們走吧。”夏筱見他站在那不動,還以為他在等自己,伸手拉了拉他的校服。

看着雨天裏一把傘下走遠的兩個人,賀辰幹笑一聲:“夏筱這妹妹性格特別好,大概和阿耀合得比較來。”

祁昭只是像聽了一個離自己很遠的八卦一樣哦了一聲,跟着賀辰一起走進了雨天。

“祁姐,你期中考怎麽樣啊。”賀辰為了不讓她悶着,一直在找話題。

“我考了第一,下周一集會我演講。”祁昭抱着書笑着跟他聊天。

“牛逼。”賀辰空出一只手給她鼓掌,“要不是我們下周一有個數學周測,那我肯定過來給祁姐捧場。”

就這麽随意說說笑笑聊着天,走了五六分鐘到了一職門口那個公交車站。

賀辰剛要跟她說再見,公交車就到了。祁昭先上了公交車找了個座位坐下,拉開車窗對他揮手:“下次見。”

“注意安全。”賀辰也招了招手。

她點了點頭,轉過臉去。

一行人準備走出公交車站牌,賀辰一個人撐着傘,餘光看到段京耀的眼神變得非常耐人尋味。

下一秒,眼睜睜見他把傘往夏筱手裏一扔,在公交車門已經關上一半的那瞬間跳進了車門。

“你尋死啊。”公交車司機被他吓得不輕,用寧縣方言罵了一句。

抓着扶手的人整個人濕漉漉的站着,往投幣箱裏扔下一枚硬幣後,目光如同這場陰雨一樣越過整個車廂,看向坐在靠後面的人。

祁昭從他跳上車的那一刻開始,背就僵住了,直直盯着過道上的人,想看他到底要幹什麽。

段京耀走過颠簸的車廂,什麽話也沒說,直接坐在了她外側那個座位。

把她攔得往外跑都跑不了。

兩個人身上全是雨水,座位上濕了一片,分不清是誰衣服上往下淌的。

每個上車的人的視線,都會從後面這一排瞥過一眼。

一個穿着職高校服,臉色差得像是要劫車。一個穿着一中校服,靜默不語看着窗外。

下一站就到了堂口巷,嚴州家就住在這條巷子裏,她得下車了。祁昭從看窗外的方向轉過頭,見他真是一點出去的縫隙都沒給自己留。

“我要下車了。”她站起來,忍住怒火先開了口。

段京耀愣是沒理她,可她知道他聽見了,眼底的怒火燒得更加旺:“你有病是不是。”

眼見着堂口巷公交車站牌已經越來越近,祁昭等不住了,直接一伸腿從他膝蓋上跨了過去。

她一只腳剛在過道上站穩了,另一只腳正準備繼續跨出來,後背被一雙手抓着往下一摁,失去平衡坐了下來。

坐在了他腿上。

祁昭腦子空白了幾秒鐘,就在這幾秒鐘裏,段京耀抓着她的後背往前送,盯着她的眼神就像是路邊追着人亂咬不放的瘋狗一樣:“你不是會說話嗎,就他媽這麽不樂意搭理我?”

一車人看了過來,司機也從後視鏡裏盯過來。

祁昭臉皮薄,耳根子都紅了,往外掙了掙,被人又生生摁回來死活要她一個解釋似的。

堂口巷到了,車門打開。

她沒忍住,擡手給了他一巴掌後轉身下了車。

那一巴掌并不重,純粹是她惱羞成怒的沖動之舉。

打完的那一瞬間祁昭就後悔這個瘋狗要怎麽從她身上報複回來了,下車跑得頭也不回。

頭也不回也知道身後有人在追。

雨下的小了一些。祁昭跑進了堂口巷裏,跑得太急不長眼睛,往人家巷子裏的臭水溝裏一腳差點踩下去。

被人拽着校服後領子從水溝邊上拖了出來。

“想下去嗎。”段京耀收緊了手,攥着她的後衣領,目光從那條臭水溝裏轉向她那一張臉。

那張和這小破縣城格格不入的臉。

“你敢試試看。”祁昭脖子被他勒着衣領喘不過氣。

他真的敢抓着她往前推下去。

吓得祁昭大喊大叫,一遍遍喊他名字。

“喊什麽。”段京耀把人抓回來,轉過她的肩膀直視着自己,“爺在這呢。”

淚眼朦胧中祁昭看到雨天裏那張臉上惡劣肆意的笑意。她真的被那深不見底的臭水溝吓得不輕,腿一軟原地蹲了下來。

段京耀單手把人提起來:“在這等你。趕緊把你那破書去送了。”

嚴州的家在堂口巷裏深處。祁昭抱着沒被淋濕的書,走到那扇鐵門前面給嚴州發了一個消息。

來開門的人就是嚴州,昏暗漸晚的天色裏,祁昭看到他凡是裸露在衣服外面的全是大大小小的淤青。

“謝謝。”嚴州接過書和藥,嘆了口氣,“七七,改天請你吃飯。”

“你爸爸又喝酒去了?”祁昭往裏頭看,聲音顫抖,“阿姨到底是怎麽想的。”

小巷子各家挨得近,一點點動靜全能聽見。左鄰右舍都常常在背後讨論這家,這會兒紛紛不動聲色探出頭,看了過來。

“七七,你說過的。”嚴州慢慢關上了門,“高考完離開這裏,我們就都好了。”

祁昭久久站在那扇門外,欲言又止。

擡頭,雨天的夜空裏居然有一輪小得可憐的月亮。

被烏雲遮住了,亮的忽明忽暗。

祁昭下意識踮起腳去看它,卻依然覺得遙遠。

門後聽不到腳步聲。她想嚴州應該也沒有走,跟她一樣在擡頭看那雨天的月亮。

起碼它是月亮。

水溝前有一處破敗的小院,段京耀沿着牆坐在一堆荒草裏,點了一支煙。

雨水裏,打火機的火焰被風吹的東倒西歪,燙得指間一陣劇痛,沒握住的打火機掉在了路上的小水坑裏。

像是忽然感受到了疲憊,段京耀低下頭埋在兩膝之間,手裏還夾着一支沒點着的灰沉沉的煙。

記憶跟那支被雨淋濕的煙一樣,狼狽灰暗。

“你打算放肆到什麽時候。”班主任的目光透過厚厚的鏡片看向他,“我真是開了眼,我帶過這麽多學生,人家都想着要出去,就你,準備一輩子待在這了?”

“我知道你是從杭城一中的實驗班轉過來的。段京耀你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你會把自己混完蛋的。”

吊兒郎當站在辦公室門口的人雙手插着校服口袋,看着一職天井裏日暮燦爛,說不清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班主任聽的:“我本來就完蛋了。”

等祁昭從巷子裏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這麽一幕。

他很高,可蜷縮在牆下,看過去也不過是像一只垂頭喪氣躲雨的小狗。

被大雨淋濕的小狗,灰溜溜趴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裏,一遍遍舔舐自己的傷口。

也許是那場大雨把一切都淋的很狼狽,也許是坐在牆角下的人太像一只需要安慰需要人哄的小狗。

祁昭覺得自己肯定腦子進了雨水。

“走了。”

對方淋過雨的頭發是濕漉漉的,劃過她的指間。

段京耀詫異從手臂間擡起頭,半偏過臉,看見了夜空裏那枚雨天的月亮。

作者有話說:

摸摸小狗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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