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chapter40

◎往熾熱閃耀的盛夏一起逃亡。◎

只過了一天時間, 段京耀在一中念檢讨的視頻就傳遍了寧縣所有高中。

視頻裏,主席臺上的規規矩矩套着一件校服,一度讓人誤會這是不是一中為了自己面子找了一個替身。

在那些寧縣高中生的印象裏, 對方桀骜不馴,叫嚣如同一條野狗一般的形象從那一天開始颠覆。

他們忽然明白, 再野再兇的狗,也會找到自己願忠誠的主人。

而通報大會之後的一整個星期,祁昭都是恍惚的。

她始終記得少年那件格格不入的一職校服上的陽光溫度, 如何張揚無視一切人群的捂住她的耳朵,高了她整整一個頭的人, 低聲在她耳邊說, 不想聽, 就不要聽。

那一刻長坡路上陽光燦爛, 他仿佛帶着她,往熾熱閃耀的盛夏一起逃亡。

像一場醒不過來的夢。

周末的時候,一中組織了全年級段高三的觀影活動, 在寧縣中心影城裏放映一部勵志雞湯類的電影。一開始是自願報名,後來願意浪費周末時間去報名這種毫無營養的勵志電影的學生太少,學校下了通知, 每個人都必須到場, 還要拍大合照。

祁昭當天放了學先回家放了書包,穿了一件淺灰色的棉襖走在初春的夜晚。

邊走, 邊看朋友圈。

嚴州新發了一條動态, 配圖是在餐館視頻, 視頻裏大家吵吵鬧鬧着碰杯。

文案是高考加油。

祁昭猜着應該是他們班團建, 似乎每個班級都知道剩下的能相聚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瞥到了左下角的定位, 發現也是在中心影城。

兩人在中心影城碰了面, 聊了十幾分鐘天,嚴州就又回去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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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院在五樓,祁昭坐了一層樓電梯,到了五樓。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她愣了一下,滿目整整齊齊的一中校服。就在她疑惑之間,何佳雨忽然向她揮手,于是祁昭先把疑惑忘在了一邊。

何佳雨最近收到父母送的一個小膠片機,随手遞給了祁昭讓她一起玩玩。兩人站了一會兒,快開始入場了,何佳雨才突然小聲在她耳邊問了一句:“祁昭,你怎麽沒穿校服啊,今天有縣領導來合照,學校規定了大家都要穿校服的啊。”

“什麽?”祁昭一臉詫異。

“群裏說了好多遍的啊,你沒看嗎。”何佳雨替她着急,又怕大家發現,只能小聲說話。

“祁昭,你怎麽沒穿校服啊。”下一秒,一個大嗓門的聲音蓋過所有喧嚣,吸引了衆人目光往這邊看過來。

祁昭擡頭,對視上趙琳抱着手站在最邊上。她今天化了淡妝,居高臨下望過來,目光帶着意料之中的狡黠。

在她掏出手機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她被人移出班群的時候,幾位老師一邊維持秩序,一邊也往這邊看了過來:“那個同學,幾班的,三番五次強調了今天要穿校服,你看看你穿了什麽。”

兇巴巴的語氣,讓很多人往這邊看熱鬧。

只看到一堆校服裏,最普通的一件灰撲撲的棉襖,再往上看,對方的小臉凍得通紅,卻仍一眼就知道是誰。

是那位從不肯低頭服軟的祁昭。

沒穿校服,她沒辦法進場,最終只能看着所有一中高三的同學都進了電影院,一個人坐在外面。她本來想早點回去,發現還沒把何佳雨的膠片機還回去,想了想,還是坐在了電影院的候場廳裏。

記不清有多久沒在電影院裏看過電影了。

她自己不會花這個錢,徐鳳英也不會替她出這個錢。

發微信問了嚴州要不要一起看電影,對方正好和同學聚完餐,說馬上上來。

祁昭定的電影是個冷門片,沒有什麽排場,觀影人很少。

兩人攥着電影票百無聊賴等着電影開場。祁昭站在五樓的玻璃欄杆上,正好可以往下看到四樓。

四樓嚴州班級聚餐的那家飯館裏走出許多穿着一職校服的人,大概是聚餐結束了。

兩人的話題不知怎麽扯到了小學那會兒,嚴州英文一個都看不懂,還抄祁昭的英語作文,那篇作文是介紹自己,結果連long hair這種低年級英語詞彙他都看不懂抄上去了,引得全班笑瘋了。

多年後祁昭依然沒繃住,望着他事到如今依然尴尬無比的樣子,笑得趴在欄杆上,從胳膊裏擡起下巴盯着他傻樂。

灰棉襖的女孩笑得燦爛,嚴州一臉無奈站在她咫尺的不遠處,兩人校服袖子都快觸碰在一起,不細聽兩人的言論,遠看還真以為是小情侶打情罵俏。

“呦,阿耀。”賀辰喝了點酒,站在飯館門口看熱鬧不嫌事大,“你幫人家上臺念檢讨人家也沒對你笑過。”

良久,一片寂靜。

賀辰回頭看,坐在拐角處的人脫了一職校服披在肩上,穿着一件黑色連帽衛衣,帽檐陰影蓋住了大半張臉,只望得清對方扯了扯嘴唇,漫不經心從喉嚨裏擠出一句關老子屁事。

“那是嚴州對象嗎,在一職碰見她來幫嚴州拿書好幾次了。”正好賀辰旁邊做了一個男生,是嚴州同學,“樓上是電影院吧,他們應該等下去看電影,怎麽高三了還約會。”

賀辰回頭看了一眼,見角落裏的人一直低着頭沒說話,也沒了調侃他的興致,憑借他廣闊的交友人脈轉頭又跟別人開始了新的話題。

這時,段京耀才擡起臉。

五樓的兩個人還倚在玻璃欄杆上,祁昭還是在笑。她笑起來很幹淨,不是女孩子那種捂嘴笑,而是大大方方地擡頭看着嚴州,明亮的笑容,仿佛是他永遠無法觸及的燦爛之處。

像一只喂不熟的貓。

他的心煩躁了幾寸,忽的站起來,大步跨過了人群。

“嚴州微信多少。”

本坐在賀辰身邊的男生猝不及防被拍了拍肩,吓得差點滑下椅子:“yz0524。”

對方沒再應他,冷白的手指飛快在手機鍵盤上敲下這些字母和數字,點下了添加好友。

電影開場前五分鐘,祁昭準備去買兩桶爆米花,把一張票給了嚴州讓他先進去,自己轉身去了爆米花售賣的地方。

等了幾分鐘,又想起嚴州剛剛抱怨吃飯的時候沒喝上可樂,多買了一瓶可樂給他帶進去。

她着急跑進電影院,差點錯過了電影開頭,走進電影院的那一刻正好是在放片頭。

突然滅了燈光和暗下來的光線,一片昏暗裏,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倒數第二排自己的座位。

身邊人穩坐如山,電影屏幕的光線落在他放在椅子上的校服袖子上。

“給。”祁昭把爆米花桶遞過去,“還有可樂,剛才你說你想喝來着。”

見對方坐着不為所動,她疑惑地湊近:“剛剛不是你一直嚷着說聚餐吃燒烤太上火了,想喝可樂來着嗎,怎麽不喝了。”

她當時有點生氣,說話難免有點急,又因為在電影院裏不得不壓低聲音,聽起來倒不像是在生氣了,像是小姑娘在鬧脾氣撒嬌。

一秒,兩秒。

祁昭不依不饒低下頭去看他:“嚴州你到底喝不喝。”

下巴猛然被縮緊,屏幕上驟然亮起的燈光讓她對視上單眼皮下漆黑的雙眸。

“祁昭你看清楚我是誰。”咬牙切齒的語氣,像是猛獸狩獵之前的低吼。

她沒想到身邊坐着的不是嚴州而是段京耀,下意識就是想驚叫一聲,被人看破捂住了嘴。

“別吵。”對方面無表情伸手捂着她的嘴。

為了不影響其他觀衆,祁昭只能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打開和他的微信對話框瘋狂輸入。

【怎麽是你,嚴州呢】

【他有事,把票轉給我了】

她才不相信這個莫名其妙的理由,氣惱了半天,回了一句【你有病】

耳畔擦過一聲不屑的低笑。

昏暗的電影院裏,段京耀顯然不想在微信上跟她繼續一來一回掰扯下去。那只骨節分明的手索性熄了手機屏幕,側過身,似笑非笑破罐子破摔地回了她一句“老子就是有病”。

惹得祁昭無話可回擊。

兩人不再說話,彼此別過臉去。

電影拍得很爛很無聊,一整個小時過去了,結果進度只不過過了一半。她看得昏昏欲睡,忍不住調暗了手機屏幕一直在刷別的東西。

右肩忽然一沉。

她呼吸滞了幾分,慢慢轉頭看過去。

下巴剛好碰到他柔軟的灰發。

少年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睡的歪七歪八,單穿的黑色衛衣之下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又嫌不夠舒服似的,睡夢中皺着眉往她頸窩裏靠了靠。

祁昭本想把他拍醒,又有些于心不忍。

記憶裏好像以前有什麽事找他的時候,大多數時候他都在睡覺。

在網吧睡,在考場睡,在教室裏睡。

段京耀大概只有睡着的時候,才能逃避這個對他不公的世界,才收起了兇巴巴的爪牙。

祁昭從有記憶開始,就記得這個世界總是教人們不要逃避問題,要去面對解決問題。

所以她去面對了,去反抗了那些流言蜚語。

可世界沒有告訴他們,要怎麽去解決。

誰能救他們于水火。

沒有人,只有他們自己。

昏昏沉沉的電影接近尾聲,枕在她肩膀上的人睡的很安靜。

手裏的膠片機的顯示燈一閃一閃,祁昭鬼使神差拿起膠片機,按下了錄像鍵。

電影屏幕的光忽明忽暗照在她十八歲的臉上,肩上人只能拍到上半張臉。膠片機自帶的質感,使得錄像視頻裏的人看起來,也像是一場電影的畫面。

美好安靜的讓她感覺觸不可及。

電影散場的時候,段京耀都還沒醒。祁昭沒叫醒他,自己抽身往外走了。

她挂着何佳雨借她的膠片機,跟着零零散散散場的人往外走。快到了影城的關門時間,幾群一中高三看完電影的學生本逗留在附近,這會兒也打算回家了。

他們本不認識祁昭,剛剛因為她沒穿校服被老師訓了,所以才對她印象深刻。目光不停往她身上看。

一群人圍在電梯前面,一邊說話一邊往電梯裏走,耳邊聊天的聲音很是聒噪。

祁昭被擠得最後一個進電梯,站在了近門口。

電梯門緩緩合上的那一刻,忽然又重新打開。

眉目冷厲的少年按着開門按鈕,睡眼惺忪立在門外。

祁昭玩着手機擡頭,猝不及防和那雙眼睛對視上,沒想到他追過來了。脫口而出:“滿員了。”

門裏人按着關門鍵,門外人不耐煩按着開門鍵。

“你出來還是我進來?”對方終于氣笑了,直接擠過電梯門,反手按上了關門鍵。

電梯門緩緩合上。

實在太擁擠了,他沒打算轉身,保持着進來的姿勢低頭和近在咫尺的人四目相對。

“跟嚴州就能好好說話,對我就不待見是吧?”

溫熱的呼吸帶着壓制性,逼近着她。

祁昭沒搭理他,低頭繼續玩手機,一邊往後退。

兩人之間仿佛繃着一根緊緊的弦。

身後有一對學生情侶,女孩子一直在跟男孩子打打鬧鬧,絲毫不顧及電梯裏大家擠得厲害。電梯到三樓的時候,女孩忽然笑着推搡了一下男孩子,沒留神,撞到了祁昭後背。

撞得還挺重。那女孩笑嘻嘻不以為意看了一眼祁昭,随口說了一句“對不起”,又繼續打鬧。

祁昭不好說什麽,也只能輕輕皺着眉頭說了一句“沒關系”。

這一句“沒關系”,也被悄無聲息淹沒在電梯裏刺耳的喧嘩聲裏。

面前本一直沒看她的人喉結動了動,一只有力的手臂忽然穿過她的肩膀護在她的後背,盯着打鬧的那個女孩子笑得輕蔑:

“誰他媽在跟你嬉皮笑臉啊?”

電梯慢慢下沉。

仿佛是這個混亂喧嚣的世界在下沉。

作者有話說:

段小狗:你能跟我老婆道歉,哥很滿意,但是你的道歉方式,哥不喜歡。

記得《狂吻》一開始的一句話簡介,我填的就是“從此你也會有人為你撐腰”。吵歸吵鬧歸鬧,段京耀永遠永遠都是站在祁姐這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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