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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心◎

張泉一時緘默。

天子道, “你放心,朕不會阻攔。”

張泉對他拱手,“微臣與郡主已是夫妻, 和離傷人。”

天子想, 他能說出這樣的話, 估計對王凝秀也不全是無情,即有夫妻情義,他也不能棒打鴛鴦, 只是想到王凝秀犯這麽大過錯, 心中難免不快,張泉因她受傷, 若不是他及時趕到, 這青州還不知會生什麽變故。

自他攻入青州後,這十來日留給大軍休養,他也沒召見王凝秀, 是有意冷待她, 想給個教訓, 好叫她長點記性。

“永安屬實不像話, 朕若不是看在她祖父的面子上,當真要責罰她。”

張泉欲言又止。

天子與他碰了碰酒壺,抿了口酒, 心情頗适意, 離京這麽久, 也不知姜雪甄有沒有想他,他現在真是恨不得立馬回去, 當初她騙他進宮後的那一年, 他滿懷着恨意, 時時刻刻想着奪回皇位,從廢帝手中将她搶回來,他要讓她嘗遍背叛他的代價,可是後來真得到了她,便對她更生貪戀,不僅想要她承納他的寵愛,還想要她時時刻刻的惦念着他。

這一個多月她不在身邊,他也算是明白了什麽叫魂牽夢繞,但他也清楚,不定她在宮裏樂得自在,不定她表面答應了他不逃跑,他一走就想跑。

所以他得盡快回去,當然不僅是為她,也是因着他身為帝王,不可在外太久,京中雖有內閣暫管朝政,但涉及到大事,也不能任由他們做主,盡快回京才是緊要的。

天子放下酒壺,對張泉笑道,“靖海衛所的總兵,朕覺得朝裏的那些武将都不合适調遣,你回頭從武骧左衛中抽調出一名親随過來赴任。”

武骧左衛是天子親兵中最具有偵察、緝捕、統領能力的親兵,當中有不少人在天子龍潛時一路追随他,天子對他們十分倚重信任,尋常時候要秘密查探朝中大臣及地方事要,都是從這支親兵中抽人,裴紹便是武骧左衛出身,天子才放心讓他赴任中軍都督府。

恰在這時,有人敲門,他們是在竹樓裏喝的酒,已是七月末,青州這裏的天氣還很熱,竹樓清涼,但不隔音,喝酒時,天子已經屏退了下屬,這時候有人敲門,天子只當是有事要報,懶洋洋道,“進來。”

屋門推開,進來的是王凝秀,天子見着她便黑臉,只對張泉道,“應是來尋你的,你回去吧。”

張泉起身欲告辭。

王凝秀忽然跪到天子面前,極羞愧道,“陛下,臣女特來跟您請罪。”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天子壓了壓眉角,勉強溫和道,“朕也沒想罰你,只是你這次确實太過,往後謹言慎行,切不可再這樣不知分寸。”

王凝秀揪緊衣袖,“陛下若不罰臣女,臣女過意不去。”

天子面色變差,酒壺砰的放桌上,“你這是跟朕較勁還是跟張泉較勁?你想要朕怎麽罰你?就憑你不聽朕勸誡私自随軍,朕殺了你都行。”

王凝秀瞬間白了臉。

張泉在一旁皺眉,未幾向天子求情,“陛下息怒,郡主可能只是內疚,并無他意。”

天子煩道,“都出去,別在朕跟前礙眼。”

張泉看一眼王凝秀,王凝秀還跪着不動,張泉直接過去拉她,她才起身,跟着張泉出了竹樓。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過河畔時,張泉忽聽身後王凝秀輕輕說話,“陛下問你願不願意跟我和離,你應該同意的。”

張泉定住腳,回過頭道,“郡主想說什麽?”

黑夜裏有個好處,落了眼淚也不會被看到,王凝秀眼裏噙着淚,看着離自己幾步遠的人影,道,“你跟我做夫妻是委屈了你,我惹了這麽大禍,你心中一定也像陛下那樣厭煩我。”

張泉道,“郡主沒必要多想。”

“我沒有多想,那時候陛下問我是不是對你有意,他可以為我們賜婚,我知曉你對我無意,可我還是昏了頭想要嫁給你,你大概也怨我太自私,所以才對我一直很冷淡,你對陛下忠心耿耿,只要陛下不開口讓我們和離,你會跟我這樣過一輩子,”王凝秀顫着聲道。

張泉默然,随即道,“何必舊事重提?”

王凝秀擡手抹掉眼淚,朝他走近,聲音小了很多,“其實我一直知道,你心裏有誰。”

張泉一滞。

“那日在馬車裏的不是什麽太監,是皇貴妃對嗎?”王凝秀問道。

這樣沒頭沒尾的話,兩人卻都清楚她說的是當時身為太妃的姜雪甄從佛堂裏逃出宮,是他幫的忙。

張泉過良久才道,“你看錯了。”

王凝秀想笑,心裏卻發苦,“我沒有看錯,是你帶她逃出宮,你心裏的人是她。”

張泉登時道,“郡主多疑至此,卻不知我帶她出宮,一是她自己想離宮,二是陛下對她太迷戀,後宮無法進人,我為陛下考慮,才把她帶出去,沒想到在郡主眼裏,竟成了我對她有非分之想。”

“她那樣的人,就算有非分之想不也很正常,更何況你們是兩情相悅,陛下跟我生生将你們拆散了,你不能恨陛下,你應該是恨我的,”王凝秀道。

張泉見她越來越胡言亂語,提醒她,“她是皇貴妃,我是陛下的臣子,郡主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跟她毫無瓜葛,郡主非要因這無稽之談與我争吵?”

王凝秀哽咽道,“你以前跟我說,她心性冷漠,讓我莫要太親近她,你這麽了解她,你敢說你對她沒有半分情意?”

張泉平靜道,“我把她帶出宮,曾想過在宮外殺了她,但是被她跑了。”

王凝秀僵住,驀地才意識到他說的什麽意思,他想殺姜雪甄,斷無可能對姜雪甄有意。

王凝秀心底苦楚仿佛一瞬間消散,她尴尬的攥緊帕子,匆匆道一句,“是我誤會你了。”

她也誤會了姜雪甄,想到自己這樣胡亂揣測着他們,她竟覺得羞愧難當。

便低着頭快步越過他,沒走幾步,見他仍站在原地沒跟上來,漾起的情愫一下湮滅,就算他跟姜雪甄沒關系,他也對她無意,他只對陛下忠心耿耿,聽從陛下的話,跟她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她奢求不到什麽東西,這次她闖了禍,他沒置氣也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

“你不跟我回去嗎?”她小心翼翼問他。

“我想醒醒酒,”張泉回她。

王凝秀很有自知之明,失落的先回房去。

晚風吹過湖面泛起漣漪,張泉随意找了個地兒坐倒,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月輝清冷,會讓他想起幾年前在應天府第一次見到姜雪甄的情形。

那天也是出月亮的夜晚,還不是天子的李铎匆匆與他們會面,便急着離開,他擔心少年李铎遇到事,暗地裏跟着李铎,遠遠見他跳進昔日武安侯的舊宅,他也跟着跳了進去,武安侯的後院裏住着人,那正房裏亮着一盞燈,窗紙上印着剪影,是個年輕的姑娘,光見着那側影,便知其容貌絕倫。

他看着李铎鑽進窗,窗戶掀開的那一瞬,他也看清了姑娘的臉,她生的很美,坐在窗前安靜的像副畫,只是太冷情了,冷的像一抹月色,窗戶落下來時,遮住了姑娘,窗紙上的剪影成雙,姑娘被少年抱在懷裏,捧起了臉親吻,即使是剪影,也能看出姑娘有多柔順,也看得出李铎有多喜歡她。

他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屋裏燈熄滅,也沒見李铎出來。

從那以後,他時常會跟去老宅觀察,最初是想弄清楚這姑娘的來歷,怕李铎會遇到歹人,後來他弄清楚了姑娘的來歷,也常見到李铎出入她的閨房,李铎很黏她,陪在她左右,逗她開心,只要她露出一點笑容,便能讓李铎魂不守舍。

少年人的情愛赤誠熱烈,看的久了,他也好像生出了一些羨慕,他們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這樣安逸的溫柔鄉,簡直是奢望,他看着少年少女相伴,他羨慕起他們相愛。

李铎陪了姑娘三年,他看了他們三年,三年的時光,李铎看不出姑娘心冷,他卻看的明明白白,李铎對姑娘的愛蒙蔽了他的雙眼,也許姑娘也愛他,只是這愛太單薄,一戳就破。

他曾想過殺了姑娘嫁禍到廢帝頭上,這樣李铎便不會再在這裏浪費時間,一心只想複仇。

他趁着李铎外出,像李铎一樣沿着窗戶鑽進姑娘的閨房,姑娘坐在床邊做着針線活,在給一件纻絲織金錦袍繡竹紋,那纻絲織金錦袍一看就知道是李铎的身量,她在給李铎做衣裳,聽到窗戶響時,她大概以為來的是李铎,眉眼都洋溢着溫軟,在看見他時,立刻冷了臉。

他在這一刻短暫的生出過卑劣心思,他竟然對李铎有了妒忌,他旁觀着自己的主上與姑娘相愛,最後竟然有了想從主上手裏搶走姑娘的妄念。

他是李铎的最信賴的臣子,昭明帝臨死前将李铎托付給他,他要幫李铎登上帝位,他要做李铎最忠誠的左右手。

所以在老宅,他沒殺姑娘,而是讓姑娘支走了李铎,他幫姑娘回到姜家,她如願進宮。

後來他帶她出宮,也想殺了她,所有阻礙天子帝業的人,他都會幫其清除,可他還是沒殺掉人,他殺不了她,便把她帶去給王婆婆,他給了王婆婆一筆錢,等去了河間,讓王婆婆看住她,讓她老死在河間。

可惜她跑了。

那是他唯一一次私心。

王凝秀沒有誤會,他确實對她動過心,只是縱使有過這心思,也不能越過天子,有一日她威脅到天子,他依然會毫不手軟的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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