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他幾乎可以肯定駕車疾馳的就是簡行非。

殚精竭慮驚險萬分的幾夜,一直到成功甩脫豹頭,他都沒時間去慶幸自己确實是平安逃出來了,到這一霎那,聽到汽車狂馳的聲音,心中才油然而生一種滿漲感。

唇角一彎,溢出一個會心的笑。

剛才那種亡了命的拼勁,大有置生死與度外的氣魄,此時才後知後覺的感到後怕,萬一沒能逃出來,萬一中了槍,萬一……一個小小的失誤或者是幸運的偏離,那麽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簡行非了?

因為松了一口氣,全身的傷開始叫嚣,額角的傷口尤為疼痛,疼的太陽穴突突的跳動。

他用手觸摸傷口,腦子裏突然一閃,當即臉色大變!

跳雷保險已經被觸動,保險有效時間三十分鐘!

他想也不想一躍而起,向來的方向拔足狂奔。

他跑過來用了十三分鐘,折身返回必須比十三分鐘短。

兩日兩夜未曾休息,體力已經瀕臨極限,但他要突破體力和時間的極限,現在只有一個信念,就是在跳雷爆炸前趕回去。

簡行非,一定要等我!

簡行非……簡行非……簡行非……

默念着這個名字,似乎能讓腳步快點再快一點。

此時此刻,他恨沒有一雙翅膀,恨沒有昆侖奴的光速,恨不能将自己的身形扯成風。

身處的環境讓他不得不鎮定從容,習慣含蓄內斂,他從未有過如此奔跑,似誇父,在用生命逐日。

看似靜谧的密林裏,一人一車正朝着同一個方向疾馳穿行,彼此一心裝的都是對方,不約而同的跟命運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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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時間看手表,也能清晰的感覺到表盤上的時間一格一格的跳過,單沉在奔跑的途中,幾乎能聽到胸腔裏傳出的嗡鳴聲,極有可能是運動量超負荷肺部勞損引起的運動性哮喘。

肺部能吸入的空氣越來越少,胸口好像被一塊巨石碾軋一樣悶得難受,可他不能停,也停不下來。

明晃晃的斑駁陽光下,逃出來的方位赫然在目,映在瞳仁裏好像火把上晃動的景觀,真實又虛化的閃現在前方一百米處。

他猛然吸入了一口空氣,加快速度向河邊奔。

眼看着只差二十米,一步以外的草叢裏傳出動靜,單沉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埋伏的人單腿一掃,正中他腳踝,飛奔中的單沉被慣性摔出了七八米,轟然倒地!

草叢裏又迅速冒出了一人,兩人夾擊,動作快準狠的朝還沒來得及起身的單沉襲來。

砰砰砰砰!

強擊落在肩上,背上,大腿,頭部!

兩人的招式極有針對性,快速消耗對方體力,然後制服!

河對岸三十米處,疾馳的越野倏然剎出兩條泥濘的輪印。

地鼠有些不放心的問道:“沒有跳板,這三十米加速帶你确定能飛過對岸三十米以外?”

簡行非沒說話,咬緊牙關看着前方,雙手死攥着方向盤。

花九湊到前面打氣:“放心,非少你行的!”說罷回頭看容冰,示意他給點鼓勵。

簡行非不是沒飛過五十米的距離,但那些都是借助跳板,而且是拉力賽專用車型,三十米對他來說雖然是小意思,但越野車噸位太重是一個方面,面對失敗後有可能觸動跳雷的壓力也是一方面。

事到如今,擔心也沒有用了,容冰豁出去了,握拳捶了下簡行非的肩膀,道:“沖吧,就算是過不了三十米,也不一定會那麽倒黴催的踩到地雷!”

地鼠鼻翼翕動,突然抹了把臉,沉聲道:“三十米只是個保險數字,豹頭他們算不到我們這有個你能飛躍三十米,很有可能只是将跳雷安置在十五至十八米處,別太大壓力,現在就沖吧!”握緊拳頭铿锵道:“幹巴爹!”

簡行非呼了口氣,發動引擎,眼睛直視前方,左腳慢慢往下踩……

地鼠突然拉住了他,眼含熱淚的癟着嘴道:“記住兄弟!我可是全家的頂梁柱,是花開正盛的祖國花朵,是世界人民明天的希望,是重金打造出來爛跛萬……哇——艾乏克尤祖宗!”

“唰——”

車子突然啓動,地鼠叫罵聲被風聲吞沒,車子如離弦的利箭,擦着樹枝沖了出去!

單沉不是不想還手,是已經沒有力氣還手,就算是沖破極限,也是有個限度的,就像現在一樣,極限過了,只能被動承受擊打,況且時間也快過了。

同時,他已經确定了這兩個人不是豹頭的人,而是埋伏的國際刑警。

“有跳雷……”

聲音像是從喉管裏擠出來的,就連自己都聽不到。

單沉絕望的睜開眼睛,從護住頭的手臂縫隙裏看向疏影橫斜的不規則天空。

那一方天空被翠綠的樹影襯托,看上去那麽有朝氣。

就像簡行非痞痞的笑臉……

不,不能就這麽放棄,就算是迫在眉睫,也還沒到最後的時刻!

兩名二分隊的成員以為是豹頭的手下,一心想要将人只留下一口氣,下手毫不留情卻又不往致命處招呼,正洩憤般的你一拳我一腳打的起勁,一只手抓住了其中一人的腳踝。

“跳雷……”

兩人這次聽到了他的話,俯下身細聽。

“還有兩分鐘……跳雷保險已經啓動……前面屍體處……”

單沉盡量吐字清晰簡潔明了,這下子兩人終于聽清楚了,他說的标準的中國話。

兩人面面相觑,驚然變色——他就是地鼠說的那個人質!?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單沉已經跌跌撞撞向河邊沖了過去!

他已經聽到了汽車加速的聲音,被鮮血染得模糊的眼眸裏,那輛車正朝這邊沖過來!

單沉想也不想,跨進河道耗水狂奔至河中央,張開雙臂!

身後有人發出不可思議的叫喊:“你瘋了嗎?”

單沉堅定的張着手臂,巍然不動的伫立在河中間,直視對面急速撞過來的越野車。

“是單沉!”容冰大叫。

簡行非的心突的一跳,他也看到了!

看到了河對岸滿面鮮血泥濘已經不成人形的單沉,心好疼!

他這樣不要命的沖出來大張雙臂,明顯是要他及時停車!

只差幾米而已,他明知道加速中的車就算是急剎,也會被慣性甩出幾十米!

就算是有河水的緩沖,也會撞到河中間的他!

車子裏的四個人已經瞬間明白單沉沖出過來的用意,一定是前面有危險!

簡行非睜大雙眼,逼着自己從他身上移開視線!

千鈞一發間,不需容冰和花九開口,簡行非已經做出了選擇!

“都抓好了!”

話音未落,車子突然飛起,如插翅的天馬,帶着直沖雲霄的狠勁,就這麽從單沉頭頂上飛速掠過……

尾随單沉過來的兩個二分隊成員,齊刷刷停下了腳步,直愣愣看着那輛越野飙上天空,越過寬河,越過他們頭頂,他們仰起臉,視線跟随那一道雷霆般的軌跡,脖子齊齊轉過三百六十度……忘了呼吸……

轟——

天地驚雲變色!

妖紅的火光如一朵龐大的曼珠沙華在不斷收縮的瞳仁裏綻放,越綻越烈。

沉睡的蒼穹似乎也被震醒,憤怒的狂吼,随之痛苦崩毀,地獄之火頂穿地殼,視野裏,一團巨大的火雲穿過層層樹冠,騰上天際。

呼吸滞緩,血液跟着倒流,一股腦沖入混沌的大腦,大睜的眼幾乎要撕裂眼角,單沉突然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嘶吼。

“簡行非——”

回過神來的兩個二分隊成員向前一撲,将單沉按進河水裏躲避爆炸的波及。

兩個人死死按着他,可單沉并未掙紮。

河床被十五米外的爆炸震動,爆炸的餘威讓河水洶湧澎湃,無數的地雷碎片像游魚在昏黃的水中浮沉。

任由兩人壓着他,單沉在水中虛睜着眼,明明什麽都看不見,卻清晰的看到了那幾張臉。

背着大背囊的花九回過身,笑眯眯的朝容冰招手,容冰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勾住他的脖子,兩人推推搡搡的瘋成一團。

身旁的簡行非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用魅惑的聲音問道:“以後就跟着我,嗯?”

以後就跟着你?

這個提議聽起來不錯,我一直就有這個準備,你再一次開口讓我跟着你,我就會不顧一切的跟着你,一輩子!

現在答應你不算晚吧?

“……好,跟着你……”

單沉吐出僅有的一口氣,任由腥涼的河水灌進鼻腔。

差不多三分鐘過去,一人從河面冒出頭看了看,爆炸已經結束,那片地方只剩濃濃的黑煙和枯焦的冒着星火的樹木,他正準備叫同伴,突然發現不對勁,右手往河水裏一撈,猛的将單沉拽了出來。

“快,拉他上岸!”

兩人合力将單沉扯上岸仰面平放,見他眼睛閉的死死的,看上去是溺水症狀,兩人對視一眼,一人深吸了一口氣,俯下了身。

捏住單沉的鼻子,掰開他的嘴巴,那人撅起嘴,兩片嘴唇相碰前,昏迷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那人被他驚得一顫,憋的一口氣被嗆進了肺裏,捶着胸口猛咳。

地上躺着的人剛睜開的眼神迷蒙飄渺,只一霎而已,目光一凝,随即清明。

他面無表情的一把撥開了身上的人,起身往爆炸點奔去。

那輛車幾乎是在爆炸時消失在視野裏,如果沒有奇跡,他能找到的只會是一架汽車的殘骸,也許還在烈火中燃燒,直到被烈火舔舐殆盡。

也許被氣浪沖擊到了幾百米以外的叢林裏,即便是這樣,生還的幾率也很小。

到現在,他反倒鎮定了,絕望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以爆炸點為中心的方圓五十米,滿目瘡痍。

地面被轟出一個圓形的大坑,焦土吱吱冒着黑煙,他沿着斜坡滑到土坑下面,站在正中間,炙熱的溫度透過靴底,腳心似乎踩在炭火上。

他吐出一口氣,這裏沒有汽車殘骸。

是不是應該抱點希望?

他往後面土坡上回退幾步,借着沖力向對面的土坡沖了過去。

花九閉着眼轉了轉眼珠子,睫毛上的沙塵順着鼻梁簌簌下落,他搖了搖頭,睜開了眼睛。

身上很重,壓着一個人,花九理了理被剛才的爆炸震蒙的腦袋,意識到他們沖出了三十米以外,不但沖出了,還避開了突然發生的爆炸。

只是,人怎麽感覺是橫躺着的,而且動彈不得,身上的物體是什麽?

花九動了動被壓住的腿,身上的物體也跟着動了。

“……花九。”容冰揉揉腦袋,突然清醒,緊張的大叫道:“花九,花九,你怎麽樣?”

身下的人陰測測道:“叫什麽叫,夭壽哦,起開,壓死我了!”

容冰松了口氣,想挪動身體,卻被靠椅夾的動彈不得,這才意識到車子被爆炸的氣浪掀飛,側翻落地。

副駕駛的地鼠哼哼唧唧的道:“媽的,我們這是還活着麽?”

“廢話,看看簡行非怎麽樣!”容冰伸着脖子道。

地鼠撥撥簡行非的頭,“沒死,被安全氣囊彈暈了。”

幸虧這車子經摔,側翻落地也只是碎了幾片玻璃,

容冰問:“喂,你的椅子背卡住了我的腿,你能先打開車門翻出去嗎?”

地鼠嘿嘿一笑,“小意思!”

車子門被撞變了形,打不開,他從大腿上抹出一把軍刀,沿着車窗邊緣一劃,将整片蛛網般的玻璃像撕紙片一樣給揭開了,他個子小,又靈活,雙手反扣住車窗,頭先出去,接着整個人往外一滑,輕松落地。

從外面撬開了前面車門,搬開座椅,容冰得以活動,和花九先後從後面鑽了出來,容冰的小腿被夾的有點變形,還好骨頭沒事,只是肌肉挫傷。

三人都出來了,就是簡行非有點麻煩,不但人昏迷着,還被安全氣囊頂的動彈不得,車子側翻是靠他那一邊,要想把人安全救出來,除非是将車子扶正。

花九叫了半天,簡行非沒有反應,也确定不了他到底傷在哪裏,有沒有生命危險。

這種改裝過的越野噸位太重,憑三個人的力量扶正幾乎是不可能。

地鼠道:“我進去把,看能不能把他給弄出來,要不行的話,看看車載無線電還能不能用。”

容冰點頭,“那你小心一點。”

正準備行動,轉來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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