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官侍郎?”魏長生怔怔地看着官廷突然出現,倏地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堂上說了大典過後帝君才會裁斷,這人怎麽提前來了?

難道,大典出了纰漏了?提前結束了?還是延期了?魏長生打了個寒顫,對呀,他怎麽沒考慮這種可能性,還是千算萬算漏了一步啊……

“魏長生,今日我來帶你出天牢。”官廷也沒解釋,給獄卒看了蓋了刑部大印的手谕,便令人開了門鎖,除去魏長生的腳鐐時,官廷皺起了眉,“你怎麽沒上手鐐?”

魏長生面上讪讪地,心裏罵了一句,誰讓你不提前通知老子你要來,老子才好把手鐐套上。

一旁的獄卒兩股戰戰,正要跪倒,就聽見魏長生一臉潸然地回了一句,“我帶着手鐐會便秘,才求着獄卒大哥把手鐐給我打開了,這不,我正要出恭,大人你就來了。”

官廷定定看着紅光滿面,好像富态了一圈的魏長生,“那,你急不急,不急你出去再繼續?”

等官廷一言不發地将魏長生帶出天牢,魏長生遠遠就看見一個須發皆白,頭戴紗帽,身着烏黑紗制寬衫的胖老頭,站在轎子旁邊,着急地朝這邊眺望。

這一幕魏長生在心中排練了不下數百次,他微微蹙眉,腳步漸漸放緩,身邊的宮廷故意停下腳步,眼看魏長生慢慢地走向成禮,身影在夕陽下拉成了一條直線。

“長生啊,長生,你受苦了。”成禮用袖子掩面,嚎啕大哭起來,胡子上沾了不少鼻涕。

“大人,成大人。”魏長生頓了頓,瞪大了眼睛,張開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片刻回過神來,他的嘴唇顫動,說不出一句話來,然後深深地低下頭,用力地咬住了嘴唇,雙手握成拳,肩膀一顫一顫,鼻腔裏發出了微弱的抽泣聲。“大人,真的不是我拿的官印啊…….長生不會這麽對不起大人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你受委屈了。”成禮似乎驀地松下一口氣,趕緊上前兩步,摟住了魏長生的肩膀。

魏長生用右手捂住了嘴,“哇”地一聲痛哭了起來,“成大人,你真的要相信我啊,我是被冤枉的,你讓他們放了我吧,牢裏真的好可怕…..”他哭得泣不成聲,緊緊抱住了成禮的胖腰。

“咳。”官廷在他們身後咳嗽了兩聲,“魏長生,之前你也只是有嫌疑罷了,并未定罪,如今事實真相大白,此案與你無關,所以成大人專程來接你回去,你,好好休息幾日,再去儀制報道吧。”

魏長生千恩萬謝,在成禮的百般催促之下,才勉為其難的上了轎子,回到了旅店。

然後,魏長生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幹淨衫子,用了兩盞茶的時間,搞清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魏長生去喝花酒那日,酒店裏有人曾經見過成大人的某位家丁帶了一包東西去了趟他的房間,然後刑部順藤摸瓜,找到了這位家丁,卻發現此人已經懸梁自盡了。桌上還留下了一封遺書,說家人被夏侍郎迫害,自覺與其茍延殘喘,不如拼死一搏。他是知道成大人心善,怕成大人不願意懲治夏侍郎,便決意魚死網破,偷拿了成大人的官印,在一份痛斥夏侍郎十大罪行的文書上加蓋了官印,又偷偷塞回到成大人平日裝呈堂公文的箱中。做完這一切,他又怕成大人發覺後查到自己身上,便趁着成大人讓他送土特産給魏長生的機會,把官印塞進了魏長生的行李裏,關于這一點,他也在遺書裏供認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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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魏長生聽着對面之人這一番漏洞百出的陳述,冷笑不已,差一點被一口面湯嗆到氣管。

和他說話之人,是一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面容平凡到過目就忘,但魏長生總覺得有些面熟,憑着驚人的記憶力,他想起這人就是曾在刑部大堂瞥過一眼的文書,原來這人竟也是北溟洲的探子,而且是嚴長老埋伏了好些年的眼線,這人在魏長生回到旅店之前已經在房中等他多時。

“魏掌事,我不宜久留,先行告退。”那人抱拳告辭,魏長生眼尖地發現他手指上也有一枚黑蛇印記。這倒好,和接頭暗號一樣,一目了然。

而掌事,便是嚴長老門派弟子對新首領的稱呼。魏長生雖然是嚴長老的繼承者,名義上的天選之人,但因為他尚未返回北溟洲,完成由大祭司主持的受封儀式,他離“魏長老”這個稱呼,還差那麽一點。

等那人離去之後,魏長生看着滿桌子堆滿的蘋果,估計這些就是成禮送來的所謂“土特産”,拿起一個便啃了起來,啊呸,是個爛心的。

真好笑,這麽輕易就結了案,一個死得不明不白的家丁,一封自白信,就把整件事解決了。那個夏侍郎估計也翻不了身了,因為,太子換人了。

這正是那名探子給他帶來的另一條消息,太子陳裕偶染風寒暴斃,影太子陳昱一夜之間,從囚徒之身轉正為帝君接班人。

東青都的皇家有一個秘辛,皇家只允許生出兩名天家子嗣,長子為帝位繼承者,次子為影,待長子順利繼位,殺次子。數百年間,影皇子都是無聲無息地死在天牢裏,唯獨這一次出了個例外。帝君被這件百年不遇的怪事刺激到了,動了真氣,也卧病在床。

西池城和北溟洲的國君眼下都到了東青都,正在圍觀吃瓜,南赤國的上一任女王南蓁蓁留在本國悉心指導剛登基的新女王白華,明明說自己“分身乏術,不能親臨請帝君聖諒”,又及時送上一份奏章,說“聖女已在聖廟祈禱陛下早日康複”,還真是手眼通天,隔岸觀火。

六部亂成了一鍋亂炖,紛紛群情驚疑,奔走相告,儀制尤其顯得狼狽不堪。

一是祭祀大典還得如期進行,只不過,他們還得同時做好兩手準備,帝君時刻都可能一命歸西,撒手人寰,陳昱這個新太子究竟是個什麽脾性,誰都不知道。

魏長生當時聽到這裏,嘴巴沒聽大腦指揮,随口問了一句,“慕容端的姐姐不是太子妃嗎?”說完之後回過神來,恨不得咬了自己舌頭。

他姐成了寡婦,管自己毛事。

結果,他聽到了一個更讓他生氣的消息,慕容瑾尚未和太子成親,太子薨了,她便又嫁給了新太子陳昱,為了給帝君沖喜,大婚定在祭祀大典之後一個月舉行。

他慕容端,還一樣是皇後親弟弟,只不過姐夫換了一個人而已。

成禮此次到天牢外接自己,應該是為了确認自己是否對他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難怪他當時輕俯魏長生的後背,涕淚俱下,氣弱聲嘶,“都怪我那天晚上喝多了,竟然不記得……哎,怪我。”

竟然不記得什麽?不記得自己把官印還給他了?哈哈哈,這個笑話真是好笑。

他記起,成禮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将官印系在腰間,那天他去還印的時候,成禮的馬車根本沒走遠,就在儀制大門外百步之遙,慢悠悠地一直等到魏長生跑出來,雙手将官印奉上,成禮樂呵呵地接了過去,才令車夫駕車離去。

罷了罷了,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老子既然沒死成,那就有你們的好看。

魏長生吃飽喝足,把油嘴一擦,在鏡中看了看自己珠圓玉潤的臉,沉思片刻,去旅店的廚房抓了一把炭灰,在臉頰上拍了拍,又挑了一件沒來得及洗的官服,倉促地向儀制趕去。

“你說你要回去守孝?明天就出發?”成禮急赤白臉,望着精神萎靡的魏長生。

魏長生雙眼無神,面目黎黑,點了點頭,“成大人,我在天牢裏想過了,這次可能就是上天懲罰我不盡孝道,給我的教訓,我若還不撥亂反正,怕我爹娘在九泉下也不瞑目啊。”

成禮一下子這番話被嗆住了,反倒不知該如何反駁。原本他就是打算借魏長生之手打壓一下夏安西,事情發展到今天,魏長生一走,自己反而無人可用,這可如何是好?

“你,要不?那個……”成禮抓耳撓腮,搓手頓腳。魏長生可算看出了,成禮這次真的是着急了。近來宮中一系列的變故如狂風暴雨,席卷了東青都整個朝堂,人人自危。

“成大人。”魏長生喊了一聲,成禮的眼神有些呆滞,他又喊了一聲。

“成大人,此次我在刑部受審的時候,慕容端大人對您……敬重有加,我覺得,要不,您可以找他商量商量?”

魏長生陡然覺察一道銳利的眼風掃過,他愣了一下,眼前的成禮還是那副愁容滿面的樣子,似乎對他剛才所說之話毫無反應。

“長生啊,我明白你的苦衷,我想過了,你就回去守孝吧,畢竟自古忠孝難兩全,待你守孝服滿,我,我那時若還能在儀制,你一定要回來啊。”成禮又鞠了一把老淚。

魏長生默然,給成禮行了個拜別大禮,正欲轉身離去。成禮在身後喚了他一聲。

“長生啊,你們年輕人吃得多,可知都城中哪家鋪子的綠豆糕好吃?”

魏長生莫名其妙,回過頭來,看着成禮那幾顆風中殘燭的牙,陷入沉思。

老人家一向惜命,飲食清淡得很,怎麽突然想吃甜食?

“哦,我近來聽說,慕容大人似乎特別愛吃綠豆糕,我打算買上一些,權當感謝他近來對儀制的擡愛。”

魏長生的臉黑得和涮鍋水一樣,“成大人,我不怎麽好甜食,因為我聽人說,吃糖老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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