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半個月轉瞬而逝。
裴長洲解除禁足後,第一時間入宮向昭康帝謝恩,昭康帝只不鹹不淡的敲打了他兩句,便讓他退下。
這邊裴長洲剛出勤政殿的門,甘露宮的總管太監立刻迎上前來。
“三殿下,這半個月來,皇後娘娘可一直牽挂着您呢,這不,一聽殿下您入宮了,立馬吩咐奴才在這候着您。”總管太監彎着腰,畢恭畢敬道。
“嗯。”裴長洲面無表情的應了一聲,大步朝前跨步,“走吧。”
甘露宮。
周皇後正仔細交代着大宮女,午間席面要準備什麽菜肴。
她點的每一樣都是裴長洲愛吃的,說完一連串還覺得不夠,又多添兩道點心,一樣果子。
裴靈碧懶洋洋的坐在榻上玩九連環,見周皇後如此張羅,忍不住嘟囔道,“皇兄哪裏吃得下這麽多,而且母後你備的都是皇兄愛吃的菜,都沒我愛吃的,是不想留女兒在這吃飯了麽。”
周皇後瞪了她一眼,責怪道,“你皇兄禁足了半個月,好不容易出來了,你不心疼他就罷了,還在這計較起來了?平日裏你要吃什麽,我可虧了你?”
裴靈碧撇了撇唇,倒沒再說,反正母後偏心皇兄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誰叫她不是個皇子呢。
不多時,大宮女歡歡喜喜的走了進來,笑吟吟道,“娘娘,三殿下來了。”
“好。”周皇後眉眼一下子舒展開來,放下手中的羅扇,從容站起身來。
一襲蒼色長袍的裴長洲快步走了進來,走到周皇後跟前行禮,“兒臣拜見母後,母後萬福金安。”
周皇後一把扶着他起身,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連連點頭道,“好像是瘦了些,唉,長洲,這半個月你受苦了……要不是你父皇不準任何人去探望你,不然我還可以讓你表兄去你府中看看。”
裴靈碧也站起身,朝着裴長洲懶懶的福了福身子,“皇兄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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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打量着裴長洲,心底忍不住想,母後可真是睜着眼說瞎話,皇兄哪裏瘦了啊?閉門思過罷了,又不是蹲大牢,至于麽。
周皇後拉着裴長洲的手噓寒問暖了一番,三人一起到暖閣窗前坐下。
裴長洲剛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問道,“母後,我關在府中這些日子,東宮那邊如何?”
“像從前一樣,沒什麽動靜。”
說到這,周皇後斂眉,嚴肅的看向裴長洲,“那日事發突然,我都沒能好好問問你,你到底怎麽想的?好端端與裕王頂什麽嘴!所幸他這回并無大礙,若是真被你氣出個好歹來……不但禦史臺那些谏官們要彈劾你,便是你父皇也不會輕易饒過你!”
說起這個事,裴長洲真是一肚子郁悶無處發洩。
“我真沒頂撞他?就說了兩句而已,誰知道他怎麽就背過氣了。”裴長洲恨恨道,“那日可真是邪門,我們不過喝酒小聚一下,誰曾想先是被那賤人撞見,後又被太子和裕王撞了個正着,害我白白受了這麽多日的憋屈,還丢了刑部的差事。”
“皇兄,你真被陶缇給打了啊?”裴靈碧好奇的問。
“……”裴長洲臉色黑了幾分,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裴靈碧一看他的反應就明白了,一時也氣憤起來,尖聲道,“那個女人真是膽大包天了,竟敢動手打你,她算個什麽東西,真以為嫁進東宮就變鳳凰了麽!”
周皇後面色一沉,瞥了一眼裴靈碧,威嚴道,“你這咋咋呼呼的性格什麽時候改一改?”
裴靈碧,“……”
周皇後瞪着面前兄妹倆,厲聲道,“吃一塹長一智,我與你們說過多少次,不要與東宮作對。”
說到這裏,她驟然停頓住,冷着臉将殿內宮人揮退,只留了個心腹宮女守着。
見沒旁人了,她才繼續道,“就算你們對東宮有所不滿,找不到一擊即中的好法子,就得憋着!你們倆,一個毛躁沖動,一個剛愎自用,沒一個讓我省心的。”
裴長洲和裴靈碧都沉默了,心中雖有不服,卻也不敢跟親娘回怼。
周皇後看向裴長洲,幽幽道,“要想成大事,便需要足夠的耐心。你們父皇身子還健壯着,就算裴延過兩年沒了,這太子之位也不一定落到你的頭上。小四今年十五,小五也快十歲,你父皇撐到他們及冠是極有可能的……對裴延一個将死之人,你都這般沉不住氣,日後你怎麽與小四小五鬥?”
裴長洲濃眉皺起,沉聲道,“小四小五算什麽東西,我是母後的嫡子,待裴延死後,我占嫡又占長,太子之位怎會落入旁人手中。”
周皇後嘲諷一笑,“我這個皇後算什麽?你父皇是皇帝,誰當太子,還不是全憑他的心意。”
“小四,聰明慧達,騎射詩書也是極出挑的;小五是你父皇親口誇過的“小福星”,又是幼子,深得你父皇的愛重……他們多會讨你父皇歡心啊,可你呢?仗着是皇後之子,仗着有周家,有你舅父,就掉以輕心,以為太子之位是你的囊中之物了?簡直愚蠢!”
裴靈碧見狀,小聲的插了一句,“我聽說那個陶缇成天給太子做好吃的,太子的胃口都好了不少,就連叫禦醫的次數都少了些。母後,皇兄,你們說太子的身子會不會慢慢變好啊?”
這話一出,周皇後和裴長洲表情都有些沉重。
好半晌,裴長洲冷聲道,“欽天監都說他壽命不長,怎麽會好。”
周皇後肅着一張臉,染了紅蔻丹的纖長手指不重不輕的掐住案幾一角,沉聲道,“不會恢複的。”
不會。
不能。
她不允許。
待用過午膳後,周皇後先将裴靈碧打發走,單獨與裴長洲聊了許久。
末了,她透了個消息,“你父皇似有意将顧家人召回來。”
裴長洲驚愕,“顧家?裴延的舅家?”
周皇後鄭重颔首,“是。”
“父皇是怎麽想的,都這麽多年了,怎麽突然想把顧家召回來。召回來做什麽,難道是想給裴延找靠山?一個将死之人,還值得他這般費心思?”
裴長洲真的想不通,他從記事開始就刻苦讀書、不敢松懈,可不管他再怎麽努力,再怎麽優秀,卻總是活在裴延的影子下。
父皇的目光永遠放在裴延身上,仿佛裴延才是他的兒子,其他人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附贈罷了。
周皇後看出裴長洲眸中的掙紮苦悶,輕輕拍了下他的手背,嘆氣道,“都怪母後,是母後無用,無法讨得你父皇的歡心。”
裴長洲回過神來,忙道,“母後,這不怪你……要怪就怪顧氏那個狐媚子,死這麽多年了,還陰魂不散,勾着父皇對她心心念念不忘。”
周皇後美眸低垂,眼底劃過一抹幽深的恨意,靜默半晌,她情緒平穩如初,緩聲道,“還是想想顧家回來後,咱們該如何應對吧。”
這邊廂母子倆暗自籌謀,另一邊的明月宮內,陶缇與徐貴妃相談甚歡。
花香襲人的庭院中,陶缇與徐貴妃相對而坐,一個一襲素雅溫婉的藕色長裙,婉約如玉蘭;一個穿着華麗雍容的緋色宮裝,灼灼如牡丹。
彼時清香袅袅,春光正好。
今日學堂散學的早,五皇子本來還想在外面抓蛐蛐玩,一聽小太監說太子妃嫂嫂到了明月宮,登時眼睛就亮了,撒丫子就往家裏跑。
當他氣喘籲籲的跑到明月宮時,陶缇正與徐貴妃說着玫瑰鮮花餅的做法。
“嫂嫂!”五皇子麻溜的跑了過來,一張圓圓臉上透出欣喜,像只活潑熱情的小狗狗。
“欸。”陶缇微笑應了下。
對面坐着的徐貴妃無奈笑道,“你這孩子,見到你太子妃嫂嫂高興,就忘了母妃了?”
五皇子笑了笑,趕緊給徐貴妃問好。
“瞧你這跑的一身汗的。”徐貴妃将他拉到身旁,取出手絹給他擦汗,“先去換身幹淨的衣衫,仔細着涼。”
“母妃,我沒事的。”五皇子說着,視線落在桌上的幾樣點心上,這一看就知道是太子妃嫂嫂帶來的,他的饞蟲一下子勾了出來,問道,“嫂嫂,這些是什麽糕點啊,看起來都很好吃的樣子。”
“鮮花餅、桂花糯米棗、椰香紅豆涼糕。”陶缇溫聲道,“你嘗嘗看?”
今日貴妃派人請她來明月宮喝茶的時候,她正好在做小點心,想着之前從徐貴妃那裏得了不少好東西,這次登門拜訪也不好空手去,便裝了些小點心帶上了,餘下的讓人送去了裴延那裏。
等她提着食盒來到明月宮,徐貴妃還以為她是專門做的,态度更是熱絡客氣了不少。
“我先吃這個!”五皇子雙眼冒光。
眼見着他的手快碰到點心了,他又突然縮了回去。
徐貴妃正奇怪,就聽得五皇子一本正經道,“嫂嫂說過吃東西前要先洗手……我先去洗手,換個衣衫,再回來吃……對了,母妃,你可不能偷吃,給我留着啊!”
徐貴妃聽到前半句還有點欣慰兒子總算注意幹淨了,聽到後半句,嫣紅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下。
偷吃?她堂堂貴妃,哪裏能跟這個詞沾邊!
“這孩子,淨胡說。”徐貴妃尬笑道。
“……”陶缇也配合的笑了笑,心道徐貴妃這人還蠻有意思的。
不一會兒,五皇子就回來了,他一屁股蹭上石凳子,先抓過一個玫瑰鮮花餅。
鮮花餅還溫熱着,小小的一個,表面烤的金黃酥脆,光看着就十分誘人。
一口下去,香軟的酥皮一層又一層,酥得掉渣,待牙齒接觸到餡料那甜蜜清香的玫瑰花時,花的香氣與酥皮的奶香完美融合,松軟香糯,口感細膩,整個人宛若置身于一片燦爛的玫瑰花海中,甜蜜滿滿。
“這也太好吃了吧!”五皇子三下五除二就吃掉了一個,嘴巴上挂着渣,“裏頭的玫瑰花餡真的好香,一點花瓣的澀味都沒有。”
“這做餡料的玫瑰花醬我都腌制了快一個月了,當然沒有澀味了。”陶缇道。
“哦哦。”五皇子也搞不懂腌制時間長短對餡料有啥影響,反正吃就對了!
吃了兩塊鮮花餅後,他又看向桌上的桂花糯米棗和椰香紅豆涼糕,一手抓一個,先後往嘴裏送。
徐貴妃看着他這樣子,很是不好意思的輕咳了一聲,試圖讓他注意點。
五皇子沉浸在糕點之中,壓根沒注意到自家母妃的眼神暗示。
徐貴妃無奈,只好轉臉對陶缇抱歉一笑,道,“這孩子……平日裏也不這樣。”
“沒事,他喜歡吃,是對我手藝的肯定,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陶缇已經見怪不怪了,之前小五和阿蟬兩人為了争奪最後一個炸雞腿,在東宮你追我趕的,一個貴女,一個皇子,簡直毫無形象可言。
徐貴妃溫柔一笑,“剛才你與我說了玫瑰鮮花餅的做法,可否再說說這桂花糯米棗的做法?日後這小子嘴饞了,我也能讓小廚房做給他吃。”
“桂花糯米棗的做法很簡單的,選取飽滿個大的紅棗,去掉核,将糯米團搓成條塞進紅棗裏,再放鍋裏加冰糖慢慢地煮。等煮的差不多了再放些幹桂花,見湯汁變濃稠了,把紅棗一個個夾出來放涼,便成了。”
陶缇笑道,“我不太喜歡吃特別甜,所以冰糖就放了一點。貴妃娘娘你若是要做,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來調整甜度。”
徐貴妃這邊還沒回,就聽得五皇子道,“這個甜度就很好了,我也不喜歡太甜的!”
他嘴裏塞得鼓鼓囊囊的,紅棗酥軟,糯米團又黏又糯,嚼起來是淡淡的桂花香氣。
“還有這個椰香紅豆糕也好吃!”五皇子邊說邊往嘴裏送,涼糕入口即化,濃郁的椰子香味在唇舌間彌漫,綿密又細膩的口感,在這春夏之交的日子裏,顯得無比的清新爽口。
“你呀,只要是你太子妃嫂嫂做的,便是一碗白飯都好吃!”徐貴妃打趣道,轉臉看向陶缇的目光笑意更甚,“這孩子每次從東宮回來,滿嘴都是誇你的……誇得我這個親娘都有點醋了。嗐,若是日後你與太子有了孩子,那你的孩子可有口福了。”
陶缇微微一愣,也不知道這話咋接,只垂下頭,拿塊鮮花餅吃了起來。
徐貴妃見她白瓷般細膩的臉頰泛着淡淡的緋紅,忍不住輕笑一聲。
到底是小姑娘,臉皮薄。
她忽的又想起什麽,搖頭道,“話說回來,陛下也真是的,怎麽想起派太子去洛陽辦差呢?且不說這舟車勞頓,來回奔波的辛苦,就說你們兩口子還在新婚,正是如膠似漆恩愛如蜜的時候,突然要分開,那彼此得多記挂呀……”
陶缇瞠目,驚訝道,“太子要去洛陽?”
“是啊,你還不知?”徐貴妃打量着她的神情,解釋了一句,“或許是他怕你舍不得,想晚些與你說。”
“唔,應該吧。”
陶缇低低的應了一聲,腦中不由自主的思考起來,裴延那副孱弱的身體真的能出遠門麽?
本來就那麽瘦了,要是一路再風餐露宿,忽冷忽熱,吃不好,睡不好的——
都說兒行千裏母擔憂,自己這……怎麽操起老母親的心了!?
陶缇晃了晃腦袋,不去再想這事,可偏偏她越不去想,這事就一直在她心頭繞啊繞的。
徐貴妃也曾年輕過,見陶缇這魂不守舍的模樣,掩着唇笑了笑。
她放下手頭的杯盞,柔聲道,“阿缇,我忽然想起宮中還有些庶務要處理,要不你先回吧?改日再邀你一道喝茶。”
“嗯?好,好的。”陶缇堪堪回過神來。
她起身與徐貴妃告辭,臨走時徐貴妃還送給她一盒名貴的香粉。
五皇子還有些依依不舍的,想要留陶缇陪他一起玩,硬是被自家母妃給拖到一旁。
眼見着太子妃嫂嫂走了,五皇子嘴巴撅起,悶悶道,“母妃,你處理你的庶務,幹嘛攔着我跟嫂嫂玩!”
徐貴妃白了他一眼,“你嫂嫂急着回去找你太子哥哥呢,哪有空搭理你,再說了,你今日功課做了沒?明日抽考你若是背不出來,你就等着我揍你……”
五皇子撇嘴,“為什麽我不能快點長大呢。”
徐貴妃挑眉,“怎麽說?”
五皇子無比遺憾的感嘆道,“要是我長大了,我就可以搶在太子哥哥前頭,把嫂嫂娶回家了!”
“……”
徐貴妃,“琛兒,母妃是不是已經三天沒打你了?”
五皇子,“!!!”危。
他頓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随手拿了兩碟糕點,麻溜的滾回了自己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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