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陶缇從明月宮出來後,就直奔東宮而去,沒想到剛走到至德門時,卻撞見了裴長洲。
看他這個方向,應該是剛從周皇後那裏回來。
這至德門就一條筆直的道,兩人碰個正着,避都沒得避。
四目相對,驚訝之餘,一個嫌棄,一個惱怒。
既然正面碰上了,陶缇調整情緒,皮笑肉不笑道,“三殿下這是解禁了?真是恭喜呀。”
裴長洲盯着她,冷冷哼了一聲,“你怕不是巴不得我多關些日子。”
“瞧你怎麽淨說大實話。”陶缇客氣微笑着,擺出一副嫂子的姿态,淡淡的瞥了一眼他的臉,“我看三殿下的氣色還是很不錯的嘛。”
這嘲諷的意味太足,裴長洲的臉色登時一陣紅一陣白。
陶缇分明瞧見他的拳頭捏緊了,又見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只陰恻恻的盯着她,壓低聲音道,“你怎麽變得如此刻薄?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陶缇嗤笑一聲,“你還好意思說從前,看來上次一巴掌還沒把你抽明白,要不我再給你清醒清醒?”
裴長洲目光微閃,腳步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上次那一巴掌的痛感他還記憶猶新,別看她瞧着嬌小可人,手勁卻大的驚人。那日他一邊臉紅腫的跟豬頭似的,痛得他接連三天只能側着睡。
陶缇見他這樣,哼笑一聲,也懶得與他廢話,帶着玲珑就走了。
裴長洲看向她離去的背影,黑眸中閃過一抹陰鸷。
這個不識擡舉的女人……
等着瞧吧,等日後她落在自己手中,他一定要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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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嚏——”
“太子妃,你怎麽了?”玲珑擔憂道。
“沒事,鼻子有點癢。”陶缇擡手揉了下鼻子,莫不是有人在背後罵她?
想到裴長洲那出離憤怒的眼神,陶缇輕輕捏了捏手指。
怼人一時爽,但事後想想,如果幾年後裴長洲真的當了太子,這貨會不會對自己打擊報複?
或許頭幾年有昭康帝壓着,裴長洲不敢對自己這個太子遺孀做些什麽。但昭康帝遲早有退居二線或者薨逝的一天,等裴長洲當上皇帝,他要弄死自己,豈不是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完了完了。
如果真的那樣,那自己還不如陪裴延一起去死好了。
陶缇越想越悲觀: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大問題啊。
玲珑見自家太子妃突然唉聲嘆氣起來,還有些一頭霧水,剛想問一句,就見太子妃突然停下腳步,調轉了方向——
“太子妃,你這是要去哪?那不是回東宮的方向啊。”
“去勤政殿。”
“勤……勤政殿?!!”
玲珑一驚,等回過神來,太子妃已然走出一大段距離,她連忙追了上去。
——
陶缇再次回到瑤光殿時,已是黃昏時分。
落日将雲霞染成絢爛的緋紅,庭院裏的燦爛花朵也鍍上一層沉靜的金紅色,帶着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
她剛回來不久,裴延也來了。
見到她整個人懶洋洋的癱倒在美人榻上,裴延勾了勾嘴角,輕聲笑道,“去一趟明月宮就累着了?”
聽到這聲音,陶缇一愣,忙睜開眼,“殿下。”
她從榻上坐起身來,不好意思的攏了攏身上薄薄的藕色長衫,明亮的眼眸看向他,“你忙完了政務呀?”
“嗯。”裴延略一颔首,垂眸見她光潔的額頭有幾縷淩亂的發絲,他眸光微動,忍不住擡起手替她撩到一旁。
他的手指骨節分明,幹幹淨淨,很是好看。
指尖帶着點點涼意,如同一片冰雪落在眉眼間,不經意的觸碰,又不經意的消融。
陶缇呆呆地站着,鼻尖萦繞着他身上清冽好聞的冷松香。
直到頭頂傳來男人溫潤的嗓音“好了,不亂了”,她才恍然回過神來,腳步往後稍稍退了點,小聲道,“多、多謝殿下。”
裴延見她小巧白嫩的耳尖染上淡淡的紅,心情也莫名愉悅了幾分。
宮人很快端上茶水和糕點,兩人坐着閑聊着。
“殿下,今日我讓人給你送的那幾樣糕點,你都嘗過了麽?”
“嘗過了,都很美味。”裴延應道。
“你喜歡吃就好。”
裴延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再次放下茶杯時,眉眼微擡,定定的看向陶缇,“阿缇,孤有件事情要與你說。”
自從上一回他喚了她一聲“阿缇”,便一直這樣喚了起來。
一開始陶缇還有些怪不适應,每一次聽他用那溫溫柔柔又極其磁性的嗓音喚她時,她的心神總要蕩漾一陣。現在聽了有半個月,才勉強有了點抵抗力。
陶缇本想回“你說”,但看到他俊朗眉眼間的認真神色,忽的意識到什麽,連忙截住他的話,“等等!”
裴延,“……?”
“那個,時間不早了,該用晚膳了,我之前泡的野山椒差不多可以吃了,我打算做一道酸湯肥牛。”陶缇邊說邊站起身來,“有什麽事情,咱們吃完晚飯再說吧?”
裴延見她這回避的反應,眼底透出些許疑惑。
須臾,他也沒說什麽,只溫和應道,“好,用過晚膳再說。”
陶缇笑了下,轉身就往廚房跑去。
酸湯肥牛的靈魂便在于其中的酸湯,而要做出美味的酸湯,就要有好的辣椒。
酸辣爽脆的泡野山椒剁碎,青紅兩色小米辣切成圈段,黃燈籠辣椒剁得細細碎碎的,另外切出蔥姜蒜備用。
古代雖沒有機器切好的肥牛片,但架不住陶缇刀工好,選了一塊極新鮮的牛裏脊肉,一把菜刀在手中靈活移動,一片片薄厚适宜的肥牛片便切好了。
肥牛焯水撈出備用,另起油鍋,将蒜蓉、姜末、野山椒、黃燈籠辣椒炒香,最後加入熬得濃濃的高湯。
湯底呈現色澤誘人的金黃色,金針菇與綠豆芽擺在盤底,鋪上肥牛片,最後澆上一勺與青紅小米椒一起爆香的熱油。
只聽得“刺啦”一聲響,香氣四溢,金黃色的湯汁、白色的金針菇與豆芽,鮮嫩的肥牛,還有紅綠點綴的小米椒,真是色香味俱全,光是看一眼就讓人食指大動。
宮人們嗅着空氣中又酸又辣又香的味道,只覺得舌尖在瘋狂分泌口水。
“太子妃實在是太厲害了,簡簡單單的食材,卻能做出這麽香的味道來。”
“誰說不是呢!她最後潑熱油的時候,我口水差點都流出來!”
“要我說太子妃的刀工那才叫了得,我看她切的牛肉片大小厚度都一模一樣,薄薄的,肥瘦相間,雪花似的,啧啧啧,這牛肉燙出來一定很嫩!”
宮人們這邊只能聞着餘香,靠腦補嘗鮮,陶缇那邊已然端起一碗大米飯,眉眼彎彎對裴延道,“殿下,用膳吧!”
桌上除了她做的酸湯肥牛,還有膳房送來的幾樣清爽配菜,清淡羹湯,葷素搭配,簡單又溫馨。
但酸湯肥牛無疑是最誘人的,打從這菜一端上桌,那股子濃郁的酸辣香味就直往人的鼻子裏鑽,壓根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殿下,這個肥牛要沾滿湯汁吃,味道會更好。”陶缇說着還夾了一筷子做示範。
薄厚适度的肥牛在酸湯裏蘸了一圈,牛肉表面吸滿湯汁,及時送到嘴裏,那酸辣清爽的湯汁混合着鮮嫩柔滑的肥牛,簡直好吃到飛起。
裴延見她滿足到搖頭晃腦的小模樣,也學着她吃了一塊。
酸、辣、鮮、香……
這幾種感覺依次在他舌尖迸發,牛肉片一點都不老,軟軟嫩嫩的,與這湯汁搭配在一起簡直完美。
“這湯的酸辣恰到好處。”裴延評價道。
他又嘗了牛肉片下面的金針菇和豆芽,金針菇鮮甜有嚼勁,豆芽脆爽可口,這兩樣一直在湯底埋着,早已吸飽了酸酸辣辣的湯汁,美味絲毫不輸肥牛。
“這個菜最下飯了,夏天吃酸辣開胃,冬天吃熱乎暖胃。”陶缇說着,拿勺子舀着湯澆在米飯上。
簡單的拌了拌,晶瑩剔透的白米飯被湯汁包裹着,入口是滿滿的濃郁鮮美,幾口米飯下肚,酸辣的滋味化作一股暖流湧遍全身,渾身的經脈都被打通一般,滿足又暢快,還有一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幸福感。
不多時,兩人就把這一大碗酸湯肥牛吃了個光。
吃完第三碗米飯,陶缇心滿意足的往椅背上一靠,只覺得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裴延用清茶漱過口,動作優雅的擦了下嘴角,靜坐了片刻,問道,“到庭院走走,消消食?”
陶缇答應下來,閑适起身。
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墨色天空上挂着零零散散的星子,少卻明亮。
瑤光殿的後院很大,四處挂着黃澄澄的宮燈,散發着朦胧的光。
兩人并肩走着,晚春的風溫柔輕拂。
走了有一段,裴延停下了腳步,垂眸看向陶缇,“孤要與你說的事……”
陶缇一頓,再次搶到了他的前頭,“殿下,可以讓我先說麽?”
她與他面對面站着,他個子高,足有一米八五,她要與他對視,得仰着腦袋。
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裏帶着幾分懇請,嗓音也嬌嬌軟軟的,令人無法拒絕,也不忍拒絕。
裴延略一颔首,輕聲道,“嗯,你說。”
陶缇像是鼓足勇氣般,深吸一口氣,柔柔道,“我知道你要去洛陽了,我…我想與你一起去。”
聞言,裴延一向平靜的瞳眸中迅速劃過一抹詫異,宛若一潭深淵泛起波瀾。
須臾,他的目光變得專注又嚴肅,沉聲道,“不行。”
陶缇一怔,全然沒料到他是這樣的反應。
與裴延接觸這麽些時日,他好像從未對她說過拒絕的話,無論何時何地,嘴邊挂着的永遠是“好”、“可以”、“随你心意”……
之前她還暗搓搓的想,自己能陪他去,他應該會高興的吧?
畢竟一路去洛陽又無聊又累,有個人做伴會好很多。
可現在,他拒絕的這麽幹脆,仿佛澆頭一盆冷水,将陶缇一顆心澆了個透心涼。
她錯愕的看向他,清澈如水的黑眸中仿佛染上一層濕漉漉的霧氣,小聲問道,“為什麽……”
裴延濃眉擰起,似乎在思索如何答。
陶缇道,“我不怕苦不怕累,也不嬌氣的。你帶我一起,我可以給你做好吃的,還能照顧你。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像是為了給自己添加一些底氣,她站到了一旁的臺階上,縮短了些與裴延的高度差距。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裴延沉吟片刻,出聲道,“此去洛陽,可能會風餐露宿,也可能會遇到豺狼虎豹,或是……其他危險。你還是待在宮裏比較安全。”
聽到他這話,陶缇腦海中頓時冒出無數的猜想來——
從前陪着老媽一起看電視劇時,好像皇帝啊王爺啊皇子之類的外出,必然會遇到什麽亂黨啊刺客啊山匪之類的。
裴延話中所指的,難道是這些?
陶缇眨了下眼眸,古代交通不發達,荒郊野外治安也不算好,這樣想想……的确挺恐怖的。
裴延見她垂眸,只當她是打消念頭了,沒想到下一秒,就見她一臉認真的看向自己,“你怕不怕?”
裴延一怔,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答。
陶缇也不要他回答,自顧自道,“你若不怕,那我也不是膽小之輩。若你怕,怕了還去,勇氣可嘉……那我也沒什麽好怕的。”
陶缇覺着昭康帝既然敢派他的寶貝兒子出遠門,肯定會安排足夠的侍衛,保障安全,她對皇帝的安排還是很有信心的。
“殿下,你帶我去好不好,唔,陛下都同意我陪你一起去了!”
“……父皇?”裴延眉梢微動。
“嗯,我今兒個去勤政殿找陛下了。”
陶缇将下午去勤政殿找昭康帝的事與裴延說了一遍。
一開始見到她找上門,昭康帝也很詫異,但還是将她請了進去。
她開門見山說出想陪太子去洛陽,昭康帝斥責她胡鬧,外出辦事怎好帶女眷?礙事又拖累。
于是乎,陶缇與他列出一二三條理由,保證會知冷知熱,将太子照顧的妥妥貼貼。
昭康帝見她說得頭頭是道,且話裏話外都透着對太子的關懷,心思也動搖了。
陶缇最後還裝出一副可憐兮兮、戀戀不舍的模樣,說是不舍得太子,牽腸挂肚,思念太苦。
昭康帝見她那哭哭啼啼的樣子,太陽穴突突直跳,倒弄得他是個拆散有情人的惡人似的。
最終,他揮了揮手,沉聲道,“你要去便去,只是你今日說的話可得作數,若是太子回來瘦了半分,朕唯你是問!”
……
“父皇還是很善解人意的,他一聽我能照顧你,就讓我陪着一起了。”
陶缇一臉誠懇的說着,自動忽略了自己在昭康帝面前說的那些“舍不得”的肉麻話。
裴延怎麽也沒想到,她竟然有這樣的膽子,竟敢直接跑去找父皇。
父皇是何人,便是幾位公主都畏他,敬他,不敢與他太過親近,說句話都戰戰兢兢的。
“你怎麽想到去找他?”裴延問。
聽到他這問題,陶缇瞥了他一眼,霧蒙蒙的眼眸仿佛帶着一些小委屈,“我本來以為,我要與你一起出去,陛下才是會反對的那個……”
沒想到不好說話的皇帝答應了,一向好說話的太子反倒不答應了。
唉,她真是太難了!
裴延俊美的側顏在朦胧光影中變得愈發深邃,晚風吹過,周遭格外的安靜。
好半晌,他才出聲,“你為何想與孤一起出門?”
他問這話時,直直的盯着陶缇的眼睛,仿佛要從她的眼中尋到什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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