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周遭寂靜一片,偶有細密的蟬鳴傳來。

紀優雙眼放空地望着天花板,冷色調的水晶燈映照在他臉上,比月光還要慘白三分。

紀優渾渾噩噩地在沙發上躺了許久,不知道想到什麽,突然又猛地像被驚醒了一般爬起來,打開手機搜索了半天,在購物車裏添置了一堆的補品和嬰兒用品。

那晚,紀優在網上咨詢醫生一直咨詢到深夜,才遏制不住困意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他就發覺不對勁,頭腦昏昏沉沉,燒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大概是因為昨天在客廳沙發躺了大半宿,被冷風吹的。

紀優掙紮着拿出手機給店長發了條消息請假,又挪到醫藥箱前面,吞了顆藥準備接着睡。

宣淼聽說課程取消後,立刻打了電話過來。紀優啞着嗓子接了,只說自己沒事,只是着了涼,已經吃了藥,只要躺一躺就好了。

宣淼放心不下他,沒過兩個小時又打了過來,這時候紀優已經燒糊塗了,任由手機鈴聲一遍又一遍地響,也沒接他的電話。

宣淼皺了皺眉,轉而聯系另一個人:“方先生,你知道紀優家住多少層嗎?”

方易甜還記得紀優威脅過他保密,支支吾吾的不肯告訴他,宣淼說:“他生病了,我打電話過去一直沒人接,你放心,我就是去看看他。”

方易甜也嘗試着去聯系,發現打不通,他今天正好不在g城,這才松了閘門,宣淼拿到住址後,馬不停蹄地開車去了紀優的小區,哐哐哐地開始砸門。

敲門的聲音把對面的鄰居都吸引出來了好幾次,警惕地望着他,又被對方兇悍的目光給逼退回去。

虧得他有毅力,紀優睡得迷迷糊糊的也被這動靜給驚醒了,半眯着眼确認了好久是有人在砸自己家的門,才腳步虛浮地去幫人開門。

“你怎麽來了?”

宣淼望了眼他和牆面差不多的煞白的嘴唇,冷聲道:“我再不來,你就要燒成傻子了。”

紀優虛脫地笑了笑,他一點兒力氣也沒有,要靠在牆上才能站穩。

宣淼探了探他的體溫,不由反駁地拉着他就要走:“披件外套,我帶你去醫院。”

“不用……”紀優讨厭醫院那種消毒水的味道,下意識就想拒絕:“我吃了藥的。”

宣淼猛然回頭,狹長的眸子裏是毫不掩飾的悍然兇光。

他一字一頓道:“去換衣服。”

紀優第一次見他露出這副表情,心肝不由自主地一顫,乖乖轉頭去卧室穿衣服了。

坐在副駕駛上的時候,他心裏還止不住地在想,果然是幹黑社會這一行的,擺個閻王臉簡直能吓死人。

倆人朝離這兒最近的醫院開去,到達醫院的時候,宣淼臉上的表情還是難看得不行,路過的小護士都心裏發怵地低下了頭,一直到給人挂好號後才松了口氣。

不就是發個燒嘛,這氣勢洶洶的還以為來醫鬧呢……

紀優坐在候診廳的長椅上,看着他挺着張冷若冰霜的臉四處忙活,一直到挂上水,才消停下來。

這位從內而外都在散發出一股名為“我不好惹”的氣壓,周邊的人見狀都離他們遠遠的,紀優的目光停留在輸液管上,好笑地發現自己現在居然一點兒也不怕他了。

我這也算是磨砺出點兒膽量來了,他心想。

兩人自從離開紀優家後就一句話也沒說過,紀優靜靜地瞥了眼站在身旁的人,直覺他現在好像不太開心。

為什麽,就因為自己沒來醫院嗎?

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宣淼這架勢,比他自己還看重他的身體。

“你坐下吧,”難得是他主動找話題:“滴液還要好久呢。”

宣淼默不作聲地在他旁邊坐下,一只手斜撐着腦袋,面無表情地看着對面播放的電視。

紀優也朝那電視看了一眼,是這醫院的宣傳片,總共就五分鐘,來來去去地播放好幾回了,也不見他厭倦。

真在生悶氣呢。

紀優撓撓頭:“你今天不忙嗎,其實我一個人也可以的。”

但效果好像适得其反,話音剛落,身邊的人氣壓更低了。

紀優尴尬地笑了笑,默默地閉上了嘴。

兩人就這樣在沉默中打完了點滴,下樓梯的時候紀優不小心拐了腳,宣淼就像後頭長了眼睛一樣,馬上扶住了他。

“小心。”

紀優扭了扭腳踝,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生氣了?”

宣淼拉着他的手腕,依舊維持着那副臭臉:“我沒生氣。”

沒生氣你一小時不和我說話?

紀優在心裏腹诽了一句,跟在他後頭下了樓梯。

回去的路上正好遇見午高峰,車流慢吞吞地移動。

紀優手裏拽着一個塑料袋,裏面裝了兩板藥片,宣淼囑咐:“左邊的一次兩粒,右邊一次一粒,盒子上寫着,別弄混了。”

“放心,”經過之前這麽一鬧,紀優再不敢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态度了,他把兩板藥片都好好包了起來,像小學生立保證書一樣:“我絕對按時吃。”

宣淼輕輕笑了聲,路口正好遇見紅燈,他和旁邊的公交車一起停了下來。

“要是早這麽聽話,就不用來醫院折騰了。”

他問:“昨晚怎麽着的涼?”

想起昨晚的事情,紀優心頭又是一陣酸澀,他盡力不讓對方看出端倪來,幹巴巴地笑了笑:“在客廳看電視,看太晚了。”

“怎麽還和小孩子一樣,”宣淼說:“宣靈也是每天晚上不睡覺,就要看電視。”

“每天下班回家,除了練琴也沒別的事可幹。”

“不和朋友出去玩麽?”

“我朋友不多,”紀優說:“最好的朋友就甜甜一個。”

方易甜個性愛鬧,以往總喜歡拉着紀優天南地北地泡吧玩,但自從遇見宣淼這麽個邪神後,也不太敢拉着紀優再出門了。正好這段時間紀優煩心事也多,比起外頭他更喜歡一個人在家裏靜靜待着。

“你呢,”紀優說:“除了你的……工作,你每天做什麽?”

宣淼一本正經道:“陪孩子。”

“噗,”紀優笑得直抖肩:“真是個盡職的家長。”

等紅燈的時間,他朝宣淼的方向看了一眼,視線觸及他鬓邊幹淨利落的發茬,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好像去剪過頭發了。

從認識他起,宣淼的頭發就一直是近乎于板寸的長度,他五官鋒利,棱角分明,眼眸和嘴角都帶着股冷淡的傲氣,這麽張臉要是學那些小鮮肉一樣去做個複雜的造型,反而不出彩了。

當初我見他第一眼就去搭讪真是情有可原啊,紀優心想。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宣淼瞧了會兒,突然又發現了一個從前沒注意到的東西。

“你耳朵上面怎麽了?”

一條細長的疤,就在耳朵上方不到兩厘米的地方,不知道是多久前留下的,顏色已經很淺淡了,要不是仔細觀察,絕對發現不了。

為了看清那條疤,紀優又往前湊了點兒。

宣淼餘光瞧見,自然地往旁邊一偏,在他嘴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紀優往後一縮,後腦勺撞到車頂,嗷地叫了一聲,捂住頭:“你幹嘛!”

綠燈了,宣淼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你湊過來,不是要親你?”

“我只是想看清楚你那條疤!”

紀優揉了揉剛剛撞疼的地方,問:“你這條疤是怎麽來的?”

“子彈劃的,”宣淼淡淡道,他朝紀優做了個開槍的手勢,指着自己的太陽穴:“偏了,不然就是從這兒過去了。”

短短一句話,聽得紀優心驚肉跳。

“那你還真是……福大命大。”

“不是我運氣好,”宣淼說:“是我的兄弟擋開了。”

紀優一怔。

“宣靈的爸爸,當初是我最好的朋友,”宣淼說:“用那個成語,怎麽說來着,情同手足吧。我和他,還有阿毅,三個人關系最鐵。後來出了點兒事,宣靈她爸替我擋了一槍,這個恩情,我一輩子也還不了。”

紀優沒想到他和宣靈還有這麽一段牽扯,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宣淼倒是沒有要感傷的意思,微眯着眼道:“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就發誓,一定要替他報仇。”

紀優問:“那你成功了嗎?”

“成功了,”宣淼說:“仇人死了後,就沒有什麽目标了,我突然就覺得這樣的生活好像也挺沒意思的。”

紀優笑了笑,半開玩笑地問:“想過收手嗎?做個普通人。”

“想過。”

宣淼吐出一口氣來,認真道:“我之前和你說想退休,是真的。”

紀優啞然:“那……挺好的,宣靈現在還小,等她長大了,你總是瞞不住的。”

“我從小就跟着他們瞎跑瞎鬧,沒嘗試過做別的,”宣淼說:“要是以後找不着工作,我就去給你們鋼琴館打雜吧。”

紀優不解地眨眨眼,宣淼說:“至少離你近些。”

紀優緩緩地轉過頭,額角抵着玻璃窗,熱意從脖頸一直悄悄蔓延到耳根。

這燒……好像還沒退啊。

302公交車剛抵達站臺,坐在靠窗位置的男人便激動地站了起來,尾巴着火一樣撥開等着座位的那幾個人,頭也不回地跑下了車。

“趕着去投胎啊!”

被他推搡的人回頭罵了一聲,男人充耳不聞,幾步走到公交站的座位旁,雙手支撐着膝蓋,不住地喘着氣。

一旁等車的人見他面色實在難看,小心地問了一句:“先生,你沒事吧?”紀遠搖搖頭,只覺得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實在荒唐。

他不過是等紅燈時被停在右邊的一輛好車被吸引了目光,想着欣賞欣賞,誰知道卻正好透過放下的車窗,目睹了兩個男人接吻的畫面。

紀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副駕駛上被親的那個男人的面龐那麽清晰地映在他的腦海中,叫他怎麽能不震驚!

難怪,難怪他這麽多年都不敢回家,原來他竟然是個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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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虐,信我(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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