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叔伯之争
通傳的女子在前頭引路,武清儀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身後再跟着綠蘿二人,穿過幾處院落,來到了一片開闊的廣場。廣場上已經整齊地站滿了身穿白衣的人群。
武清儀一邊緊随着通傳女子在人群中穿行,一邊悄悄打量着周圍,所有人都神情肅穆地低垂着頭。突然,通傳女子一個轉身,在一處正好空出來的位置站定。武清儀一愣,旋即明白過來這應該是通傳女子所該站之處,她又回過頭看看綠蘿二人,發現她們也都已經在各自的位置站好。
“郡主,您快點,已經開始了!”通傳女子回過頭,小聲提醒道。
“啊?哦!”武清儀窘迫地應道,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去。“我該站在哪裏?也沒個指示牌啥的,萬一走到頭也沒有空位,那該怎麽辦?”她懸着一顆心,一邊毫無頭緒地茫然走着,一邊四處張望。眼瞧着前面就是人群的盡頭,再往前便是一處大殿,那裏設着靈堂,武清儀不由得放慢了腳步,不敢再往前走了。
此時前頭一人轉過頭來,看樣子是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郎,他看見武清儀迷茫不知所措的樣子,伸出手向她招了招。武清儀見狀大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急往少年走去。果然,少年身邊有一處空位,武清儀急忙站過去,低垂下頭,暗自喘氣。
“你怎麽來得如此晚?青蘿綠蘿也不喚你早起嗎?”少年輕聲問道。
“啊?早上起來肚子疼,所以晚了一點。”武清儀應付道,原來早晨扶自己起床的女子叫青蘿。
“肚子疼?那是何處?”少年疑惑道。
“啊?”武清儀懵了,卻又馬上反應過來:“腹疼,于是起身晚了。”
少年點點頭,不複再問。武清儀心想:難道這時候還沒有“肚子”這一說法?
人群最前端,一名司儀模樣的人開始主持殡禮,在他和人群之間,還站着兩個人,像是大人物。司儀開始文绉绉地念起悼詞之類,武清儀只聽清“大夏有朝以來”“玄武侯武氏”“鎮北大将軍”“谥封玄武忠勇公”等只言片語,看來自己穿越在一個諸侯世家,也是姓武。朝代聽起來像是夏朝?後世始終沒有發現夏朝原始的文獻,一切只是古人的傳說,無史可考,玄武侯也好像從未聽說過。自己是穿越到了歷史上的夏朝,還是來到了一個完全不同時空的異世大陸?
武清儀一邊苦苦思索,一邊機械地跟随着人群行跪拜之禮。禮節倒也不算繁瑣,人們幾番跪拜之後,司儀又歌功頌德了幾句算是結束,人群開始逐漸散去。
武清儀又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往何處去了,想起來還沒吃早飯呢。之前的少年走了兩步,停下來轉身看着武清儀:“你還站着作甚?”武清儀茫然答道:“不然去哪?”少年道:“君上喚我們偏殿議事。”武清儀問道:“我一介女子,去議何事?”少年不禁莞爾:“夫子說得沒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先前你為參與議事,與君上争議了一天一夜,如今君上破例讓你前往,你又如此作态?”
武清儀聽得少年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不禁大吃一驚,問道:“夫子?哪個夫子?”少年道:“還能是哪個夫子?仙音山使者、大夏國師易夫子啊。不與你饒舌了,去不去随你,我得趕緊走了,不然就遲了。”說罷便匆匆離去。
“唉!等等我!”武清儀急忙跟上,邊走邊想:“易夫子?仙音山?大夏?這話不是孔子說的嗎?難道這裏不是同一個時空?”
“看來自己在這個家族的地位還行,古代本應更加男尊女卑,沒想到我還能參與議事。老侯爺的殡禮剛結束就議事,想來應是什麽大事。不管怎麽說,自己已經不再是穿越前那個被賣來賣去的弱女子了,上一世活得那麽窩囊,這一世怎麽也得活出個潇潇灑灑、策馬奔騰。”武清儀胡亂地想着,跟随着少年來到了偏殿。
偏殿看來是日常議事所在,首上并列兩張案幾,案後坐着兩位相貌相近、儀态威嚴的中年男子,面朝殿外,背後豎着一塊巨大的石雕屏風,應是玄武的圖騰。左首坐着的那位身材略有發福,臉龐白淨,右首坐着的那位身材魁梧,面色黝黑,不怒自威,望見武清儀進來,倒露出幾分慈愛的目光。
武清儀迎上右首男子的目光,不知所措,只得略微低頭還禮,并趁機打量殿內光景,琢磨着自己應該貓在哪個位置。
除為首兩名中年男子外,殿內還有七八人,分兩列相對而坐。左側那列坐着四人,頭前一位約莫二十來歲,側臉棱角分明,英俊硬朗,接下來坐着那位約莫十七八歲,樣貌與頭前那人略似,又略帶一絲書卷之氣,再往下兩位約莫三四十歲,均是書生模樣。右側坐着兩人,頭前一人也是二十來歲,下一人約三十歲許,均是威武陽剛之輩。右側這列最末尚有兩個空着的坐墊,少年徑直走上前去坐了一個,武清儀趕緊走到最末那個坐墊後面跪坐下來。
左首男子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人既已齊,這便開始議事罷。父侯的殡禮已畢,當務之急,是選一人為帥,接替二弟執掌北域戰事,你們都是自家人,有何人選均可直言。”
武清儀不知來龍去脈,偷瞄諸人反應,只見幾人都望向右首男子,右首男子卻沉默不語,氣氛不知不覺尴尬起來。左首男子見狀,繼續說道:“父侯薨殁,我繼襲了玄武侯的爵位,二弟繼襲了鎮北大将軍的封號,這執掌帥印之事本是軍務,可若是以二弟的性子,定是會像以往一樣親自領軍出征。”
說到此處,他停頓下來,望向右首男子。右首男子道:“懷義自少年時便在軍中摸爬滾打,父侯健在時,一向是我領軍在外,如若君上信任,懷義自當繼續擔起禦敵邊塞之責。”
玄武侯道:“二弟何出此言?你我兄弟二人向來手足情深,只是現今你已高居鎮北大将軍一職,自當以大局為重,坐鎮中樞,如若親陷沙場,恐非黎民社稷之幸!”
武清儀聽到此處,已明白其中大概:老玄武侯已亡故,現任玄武侯是長兄,鎮北大将軍是二弟,叫武懷義,以前一直統領軍務,現在長兄繼位了,怕二弟繼續領軍對自己侯位有威脅,所以不幹了,準備架空二弟的軍權。進殿時武懷義看自己的眼神那麽慈祥,自己又坐在武懷義這側,應該就是他的女兒無誤了。“嗯,典型的官二代,這個設定我喜歡。”武清儀心想:“不過這麽看起來,我這身為大伯的玄武侯心機頗深,我得替父親盯着點。”
武懷義道:“君上之憂,懷義感激涕零,此去邊塞,自當以大局為重,不輕易涉險。”玄武侯也不接話,轉而對着殿內衆人說道:“我堂堂玄武侯國,大夏之千裏北域屏障,竟無一人有膽量替大将軍領軍分憂嗎?”
玄武侯話音剛落,下首左側坐着的第一人立即長身而起,拱手道:“如父侯首肯,青鋒願替叔父分憂!”旋即左側第二人亦長身而起,拱手道:“青芒亦願替叔父分憂!”
武清儀望向二人:“這便是玄武侯的長子和次子吧?說起來也是我的堂兄了。他們下首還坐着兩人,既然沒起身請戰,那應該就不是嫡系兄弟,可能是幕僚。啧啧,我家這邊坐着的幾位也都儀表堂堂,這武家兩脈,看起來人才濟濟啊。”武清儀想道,目光落到身邊的少年身上,“這位少年看起來比我略大,該叫他哥哥嗎?”
玄武侯正要說話,卻被武懷義打斷道:“二位賢侄雖自幼習武,可畢竟未曾入過軍伍,如若有從軍之志,可随我一同北上,先在青城軍中領副将一職,待軍務熟悉後,我自會讓你們各領一軍,歷練施展。青城雖只長青鋒一歲,但獨自領軍已三載有餘,你們之間可多多切磋一二。”
武清儀心中暗自叫好:“霸氣啊!你們都想接替我爹的職位,他卻只讓你們做他兒子的副将。哦,他兒子,就是我大哥了吧?一番言辭滴水不漏,看你們怎麽接招!”
玄武侯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他擺手示意青鋒青芒二人坐下:“軍國大事,豈是兒戲?你二人雖心志可嘉,卻尚未夠格輕言掌軍之事。”
玄武侯看向武懷義,不疾不徐道:“既如此,不若便由青城執掌帥印,青鋒青芒二子不才,就到帥帳做個參軍,跟着青城多多歷練,何如?二弟坐鎮玄武城,前方戰事交由子輩擔待,況且青城獨自領軍已久,文韬武略,軍中威望亦高,頗有二弟當年風采,也該替父分憂。二弟以為如何?”
武懷義尚未答話,下首坐着的武青城便向他投去熱切的目光,武清儀在後面看着大哥轉頭看向父親,心裏咯噔一下:“完了,我這大哥看來有些熱血過頭了,可能要中計!”
果然,武青城還是按捺不住一腔熱血,未等父親答話,便騰地一下直起身子,拱手道:“青城願替父帥分憂、為侯國效死!”
武懷義話到嘴邊又被噎了回去,武清儀也是一頭黑線:“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玄武侯面露得色,武懷義卻又說道:“若北域清平,則青城或可為帥,如今漠南胡人蠢動,歲前已有大軍集結之勢,如若大舉來犯,青城經驗尚淺,此事還需慎之又慎。”
武清儀懸着的一顆心又落了回來,并迅速抓住了要點:大敵當前,千軍不可易帥。
玄武侯思索片刻,道:“既如此,二弟領軍禦敵,自是萬全之策,只是二弟征戰在外,切記不可輕身犯險,萬事以穩重為要!”
“咦?這就妥協了?”武清儀覺得奇怪,怎麽玄武侯這就放棄了?
只見左側這邊武青鋒武青芒二人又長身而起:“父侯,大将軍!大敵當前,請準我兄弟二人随軍出征,為侯國盡綿薄之力!”
玄武侯看向武懷義,武懷義道:“如若君上首肯,自是歡迎之至。如我之前所言,你二人可先随青城歷練,之後自會讓你們獨領一軍。”
玄武侯卻道:“青鋒青芒二子,資歷尚淺,且書生意氣,領軍恐有不妥。如你二人執意要随軍征戰,可在你叔父帳下行走,先領辎重交通和信使之職,徐徐歷練,二弟以為如何?”
武懷義低頭沉吟不語,首下各人也面面相觑。
武清儀恍然大悟:這玄武侯下得一手好棋!敢情他一開始就沒想着能夠阻止武懷義領軍出征,可偏偏先拿這個說事,漫天要價,然後以退為進,先是表面上做出妥協,随後再提出讓自己的兒子進入軍中,讓武懷義不得不向他也妥協。可關鍵是,辎重交通和信使,這是大軍在外的命脈,只要捏住這個七寸,武懷義将處處受制于玄武侯。
眼見武懷義已不便出面反對,而首下其他人貌似還尚未想通其中關鍵,武清儀便再也顧不得許多,長身而起道:“君侯,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衆人詫異地向武清儀望過來,武青鋒更是輕聲斥道:“小妹,休得失禮!”
武清儀毫不在意地瞟了武青鋒一眼,心想:“這時候知道來套近乎了?話說我怎麽就失禮了?難道議事不能發言嗎?”
玄武侯對武青鋒擺擺手:“無妨,且聽青依有何話說。”
“他叫我青依?還是青衣?還是清儀被他讀錯了音?”武清儀聽得玄武侯喚自己名字,心想,看來自己這名字倒是基本保住了。
玄武侯見武清儀愣在那裏,以為她緊張不敢作聲,遂溫和鼓勵道:“青依,既允你議事,你有話便說,便是失言,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父侯自不會與你計較。”
“啊?什麽?父、父侯?他是我父侯?武懷義是我叔叔?那我站起來作甚?幫叔叔反對親爹?這是什麽情況?”武清儀徹底懵圈了,直愣愣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如果我說自己肚子餓了,會不會被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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