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楊青咬了一口糕點, 努力跟上兩人的話題。

“難道就不能是萬劍山莊自己做的嗎?”他問道,“如果是萬劍山莊自己做的,那就不需要一個跟顏無痕同等的輕功高手了。”

他話音才落, 宋叔棠與秋濯雪都忍不住看向他。

“呃,怎麽了嗎?”楊青摸了摸自己的臉,小心翼翼道, “是我說得不對嗎?我以前聽的小說裏,經常有這種反轉。”

秋濯雪啞然失笑:“聽起來确實很有道理。”

宋叔棠錯愕地看着秋濯雪,而秋濯雪只是不緊不慢道:“可是, 為什麽呢?萬劍山莊出于什麽目的這麽做?又為何要讓自己陷于險地?若是萬劍山莊所為, 說明他們是同謀, 有相同的目的,是麽?”

楊青想了想, 覺得沒什麽問題:“是啊。”

秋濯雪微微一笑:“步淵停只有這麽一個獨子,若如傳說一般,步天行發狂而戰死, 他有什麽好處?若步天行沒有發狂,血劫締造的神話頃刻就會破滅。那麽血劫刀劍的出現, 又有何意義呢?”

“這樣說來, 豈非是矛盾至極?”

楊青“呃”了一聲,摸摸鼻子道:“确實。”

宋叔棠這才輕吐出一口長氣, 不敢置信道:“你怎麽會覺得萬劍山莊所為, 這也實在太荒唐了!”

“監守自盜的事又不少。”楊青小聲嘀咕了一句, “而且比起找一個絕頂的輕功高手, 這種可能性不是更大嗎?”

秋濯雪輕輕一笑:“萬事都有可能, 只缺一個為什麽,縣衙查案要證據, 江湖上的案子當然也要。我們還是耐心些,看局勢如何變化吧。”

宋叔棠點點頭道:“多謝恩公指點。”

“那到我了!”楊青本來就對這件事沒什麽太大的興趣,很快就舉起手道,“秋大哥,我想問你一件事。”

“但說無妨。”秋濯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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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青想了想:“是這樣的,秋大哥,我想問你,一個男子要是很恨一個蛇蠍心腸的女子,卻又很牽挂她,你覺得,他們會是尋常的好朋友,還是……嗯……那種關系?”

蛇蠍心腸的女子?

秋濯雪一怔,心下已回過神來,知曉楊青是為越迷津所問。

宋叔棠則好奇地問道:“楊青,你是替誰問的?這男人既恨這個女子,又牽挂她,那還能有什麽別的想法,當然是心下十分愛她了,這怎會是朋友之情呢。”

“是吧。”楊青道,“我也是這樣覺得的,不過我的感覺一向不太準,因此才來問問你們。”

宋叔棠又道:“只是這女子既是蛇蠍心腸,叫他生恨,必不是良配,我看還是遠離為上。”

能圍繞在越迷津身邊的女子,又生有一副蛇蠍心腸,秋濯雪心中已經掠過一個名字。

徐青蘭。

秋濯雪也确實認為徐青蘭并非是越迷津的良配,不過他到底什麽都沒說,只是在楊青臉頰上輕輕摸了一下,柔聲道:“他既自己也難以分辨,我們外人又如何知情。你一片善意雖是好事,但此事需得你這位朋友自己想通,不可旁人牽引。”

聞言,宋叔棠不由得沉默下來,他顯然是不同意,可并不想駁了秋濯雪的面子。

楊青的臉不禁紅了紅,點點頭道:“秋大哥,你說得對。”

兩個少年都問完各自的問題,便與秋濯雪道別,打鬧着離去了。

房間裏重歸寂靜,秋濯雪将門帶上,靜靜坐在了桌邊,良久,他才閉眼輕輕嘆息了一聲。

從天而降的何止血劫刀劍,還有一個楊青,他憑空出現在北疆,又查不到任何背景來歷,與卡拉亞正好相反,話雖說得流利,但常識卻甚是匮乏,而且對任何事物都沒半點敬畏之心,好似是從什麽與世隔絕的地方而來。

秋濯雪怎可能當真沒起半點疑心。

對一個稚子而言,山雨小莊與挽風小築都是好去處,起碼衣食無憂,秋濯雪要是當真放心,也不會一直帶在身邊。

可是已過去這麽長的時間,楊青所做的事,好似只是誤解了他與風滿樓的關系而已,若說是為了破壞秋濯雪的名譽,這手段似乎太小兒科了些,而且要是沒有顏無痕的意外到來,根本無法實施。

這要是計劃,未免太漏洞百出了。

除此之外,還有被越迷津所殺的三鬼,他們究竟接了誰的生意,又要請自己去做什麽?

如今只能等。

秋濯雪不知想到什麽,忽地微微一笑,他只能等。

等卻不意味着什麽都不做。

決戰的前一日,秋濯雪再一次來到劍林,他這一次來得已鎮定從容許多,眉目之中甚至有了些笑意,那柄扇子仍在手中。

越迷津正低垂着頭,一動不動地欣賞着那些劍。

山風蕭然,青葉簌簌,天邊的一輪明月照耀在大地上,秋濯雪緩緩從黑暗之中踱步而出:“你在為它們惋惜麽?”

“沒什麽可惋惜的,它們都曾是名劍,卻并非是神兵。”越迷津道,“被葬下之前,皆已缺損,這些缺損足以證明它們昔日的輝煌,也證明它們的不足。”

他說完這句話,人已轉過身來,直視秋濯雪。

“明天就是決戰之日。”秋濯雪垂下眼睛,“你感覺如何?”

越迷津道:“你知道答案。”

這讓秋濯雪莞爾一笑:“我當然不是擔心你比不過步天行,即便是李劍濤對上你,只怕也未必能勝,更何況步少莊主。我是在說血劫劍,步老莊主顯然絕不會讓血劫劍現世,倘若有人想要在背後搗鬼,今夜必是最好的機會。”

越迷津靜靜看着他臉上的笑容,只覺得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

那時他們幾近絕境,萬毒老人已在門外,秋濯雪看向他時,臉上的笑容也是這般狡黠。

越迷津很快拉回自己的心神:“此事與你有何關系?”

“血劫刀劍已是江湖公案。”秋濯雪笑盈盈道,“我也是江湖中人,總要盡一份心力。”

越迷津道:“那你該在步天行身邊。”

秋濯雪怔了一怔,又很快笑起來:“他身邊難道缺我一個麽?”

他既是為了血劫劍而來,越迷津便沒理由趕他,于是不再說話。

夜已深了,秋濯雪不知不覺打了哈欠,他坐在楊青往日會坐的那塊青石上,輕輕依靠着樹木,不知怎麽,那些陰謀詭計好似一點都不願随着他的心思而出,夜沉如水,平靜地激不起半點波瀾。

夜間的春風仍溫存着半點暖意,秋濯雪不知不覺已睡着了。

越迷津這才擡頭去看秋濯雪,只見他眉眼柔和,睡顏似還帶有些許笑意,那一雙仿佛會說話的鳳眼,此刻正乖乖閉着,細細長長的眼睫好似兩籠山水裏的輕煙,随時都會被驚動。

良久,越迷津都未曾動一下。

樹梢被風微微吹動,人影也随風而動,越迷津已坐在了青石上,背靠着發出新綠的老樹,秋濯雪正依偎在他的肩頭。

他本來也不該坐下的,可他這一生不該做的事卻也做了不少,因此越迷津再沒動過。

月光平靜地照在越迷津的臉上,地上的鏽劍随之搖曳,他好似将自己坐成一尊雕像,風也住了,只能聽見耳畔的呼吸聲微微起伏,這是他在黑夜裏唯一能聽見的聲音。

就連越迷津也不知道,自己希望這一夜快快過去為好,還是慢慢的才好。

直到天邊即将翻出魚肚白,萬劍山莊即将蘇醒過來的時候,劍林的小路上,忽狂奔來一道黑影。

黑影身影極快,眨眼之間,利刃攜風撲面而至,劍氣已籠罩二人。

秋濯雪驟然睜開雙目,感到越迷津的手已覆上自己的腰。

越迷津的劍并非軟劍,遇到重兵時當然不能以韌勁化消,因此必須足夠鋒利跟堅硬,這樣一把劍器必得千錘百煉,因此絕不會太輕,想要将它運使自如,腕力與臂力當然更是不容小觑。

秋濯雪對此并非沒有概念,可叫越迷津按住腰肢時,只覺腰被五根鋼澆鐵鑄的幔網緊緊箍住,全然無法掙紮,這才知自己還是将他的手勁兒瞧得小了。

正在此時,越迷津瞳孔一縮,瞧出劍招之中的破綻,低喝一聲。

“走!”

秋濯雪借力飛身而出,掠到鏽劍之上,他已算得上極快,仍險些被來勢洶洶的劍鋒傷到,不由得驚出冷汗。

好兇的劍!

秋濯雪才站穩,又去追看越迷津的身影,那人只慢一步,此刻也已從青石上飄然退去。

兩人默契一如當年,一進一退,毫無半點遲疑,但凡稍有猶豫,方才恐怕已血濺三尺。

人才分,劍已至,唯有堅硬無比的青石避無可避,在長劍狂舞之下,竟然猶如豆腐一般,頃刻間被切做三四片,轟隆散落在地。

男子當即抽劍再起,跨過落石,追向還未站穩的越迷津而去,秋濯雪定睛一瞧,這才發現眼前此人披頭散發,雙目赤紅,渾身殺氣騰騰,猶如一頭被激怒的兇獸。

方才一劍,他狂奔而來,劍林鏽鐵皆被他如砍瓜切菜一般齊齊斬斷,身上已剮蹭出多處傷痕,竟渾然不覺,任由鮮血流向手中死死握着的黑紅長劍上。

這劍不知是什麽材料鑄造,布滿晶紅色的紋理,鮮血過處,紅晶光華流轉,猶如人體起伏,一呼一吸,好似擁有生命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血劫劍!”秋濯雪變色道,“他是步天行!”

發狂的男子應變極快,青石才落地,他長劍已追到越迷津跟前,只聽風聲尖嘯,便知所出劍招何等密集,越迷津本就慢了一步,氣息還未調勻,步天行追得又緊,全身已避無可避地籠罩在血劫劍下。

越迷津雖不願将時間浪費在常人身上,但是個極好戰的性子,七年來出生入死,不知經歷過多少兇險惡戰,此刻兵器不在身邊,無從招架,卻仍是不急不躁,而是施展開輕身功夫,在這癫狂殺意之下,屢屢覓得一點喘息。

他身在局中,神色仍是往常一般鎮定,倒叫在旁觀戰的秋濯雪驚出一身冷汗來。

步天行如此狂态,遲早要力竭流血而亡,更何況血劫劍鋒利無匹,越迷津即便只挨擦上一下,恐怕也極致命。

瘋人不知疲倦,狂性大發,殺性一起,越打越兇,他可不顧自己性命,可秋濯雪與越迷津卻不能不顧步少莊主的性命,此消彼長,縱然有再多手段,也難施展。

“退!”

越迷津雖不知秋濯雪要做什麽,但身子一擺,已往後退去,如此一來,便露出破綻,步天行揮劍追砍,哪料空中忽飛來一物,好似長了眼一般撞在劍尖之上,奏出長吟。

尋常人見來物必要躲閃,狂人則拔劍即斬,值十兩銀子的胭脂花盒在頃刻間被削為齑粉,化作一團煙霧将步天行困入其中,劍招驀然一頓。

越迷津已退開數米,卻仍聞到一點香氣,當即覺得有幾分暈頭轉向,擡頭卻見秋濯雪輕身一縱,已越入戰局。

步天行不顧對手,見人就殺,雙臂雖已遲鈍,但仍提劍再出,秋濯雪有心救他性命,只守不攻,大袖翩然揮舞,不敢輕掠血劫劍鋒芒,身形閃轉騰挪,只為拖延時間。

此刻步天行血氣正沸,藥效自然發作得更快,才不過五六招,他忽然踉跄幾步,雙目卻不見清明,倒是臉上浮現出大片紅潮,氣息愈發不穩,看上去痛苦不堪,手中劍招也亂了章法。

“咣當”一聲,血劫劍墜地。

秋濯雪知時機已到,身子輕輕一滑,正準備去點步天行的穴道時,步天行卻忽然張開雙臂,一把将他緊緊摟進懷中,喘着粗氣的炙熱口唇已湊了上來。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幾乎把秋濯雪弄懵了:“……?!”

還不等秋濯雪多加思考,已下意識曲肘抵住步天行胸膛,扇子一擺,擋住對方“攻勢”。

與此同時,一陣密集嘈雜的腳步聲已出現在劍林附近。

緊接着,只聽見步淵停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畜生!你竟對煙波客行此等不軌之事!”

正欲掙脫的秋濯雪氣息一滞,身體猛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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