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還沒等衆人再多說些什麽, 後園忽然傳來一聲極凄厲的尖叫聲。

步淵停臉色驟變,急奔聲音處,群雄自然緊随其後, 唯有秋濯雪坐在原位不動聲色,仔細看着衆人的腳步,直到所有人都奔出大廳, 他的目光才落在李劍濤身上。

李劍濤滿面木然,也沉沉地凝視着他:“煙波客不随其後?”

秋濯雪道:“越是混亂,越是情急, 就越是容易忙中出錯, 渾水摸魚, 李前輩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

“不錯。”李劍濤道,“所以我坐在這裏等。”

秋濯雪輕笑一聲:“所以我也坐在這裏等。”

病人傷患有古蟾去治, 家宅不安有步淵停去管,秋濯雪凝視着李劍濤所負的劍盒,才剛剛引起一場紛争的血劫劍就躺在其中。

幕後主使的下一步, 會是什麽呢?

此時陽光已照在門窗上,天亮了。

金色的陽光将秋濯雪的臉照得很朦胧, 看上去好似一場美夢, 李劍濤一動也不動地看着他,連眼珠子幾乎也不轉動了。

秋濯雪微笑道:“李前輩為何如此看我?”

“據我所知, 少爺從來沒有見過你。”李劍濤沉聲道, “而且他已有了婚約。”

聽到這裏, 秋濯雪松了一口氣, 他簡直是立刻接口:“我與步少莊主的确素昧平生……”

若不是步天行眼下還躺在床上, 血劫劍未完,他甚至可以道一聲恭喜, 讨一杯喜酒。

“不過,少爺畢竟長大了,他有時候想去哪裏,我與莊主也未必管得着。”李劍濤一臉木然,又緊接着說了下去,“更何況這江湖上脫身逃跑的法子,莊主也教了他不少,莊主的意思雖是免得他上當受騙,但是少年心性,也許會用在一些特別的時候。”

秋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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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妙。

“唔。”秋濯雪沉吟片刻,輕聲道,“這嘛……少年人想要個清淨,也是理所當然。”

他當然沒有問是什麽特別的時候,這根本不必問,孩子想脫離父輩無微不至的關心與掌控,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李劍濤仍然不緊不慢地說下去:“據我所知,今年雖才二月出頭,但他已突然間消失了五次。”

秋濯雪:“……”

青年人尋求清淨,當然是很正常的,可與越迷津約定決戰,血劫劍現世,在這種情況下還消失,不要說對步少莊主這樣的人來講,即便是普通人,也是不太尋常的。

萬劍山莊講究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這種鬼祟之事,最有可能的便是私會情人。

秋濯雪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說是恭喜好似不太對勁,畢竟人已有婚約;若說步少莊主無心比試,那更是糟糕。

而且他感覺到最不妙的是,李劍濤似乎是在暗示什麽。

李劍濤的目光裏似乎有所探究:“煙波客認為,他會去做什麽?”

秋濯雪:“……”

只不過,竟有五次之多……

遞給越迷津拜劍貼後,步天行竟還有這樣的自信,這樣的閑心?

秋濯雪若有所思,如果不是太過輕視越迷津,亦或是步天行是個大情種,那這五次消失,對步天行來講一定至關重要,他必然去做了一些事,或是見了什麽人。

只是真相到底如何,只能等步天行自己醒來才知曉了。

“…不論如何,少爺既肯為你棄劍。”李劍濤如劍一般的目光指向秋濯雪,沉聲道,“想來他對你一定是真心的。”

秋濯雪:“……”

他才從思緒裏回過神來,就猝不及防受到李劍濤言語上的重重一擊,一時間懵住了。

秋濯雪實在很想知道,李劍濤到底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他沉默片刻,謹慎地挑選着措辭:“李前輩可有想過,也許……這只是一場意外。”

“那這場意外怎麽沒有發生在越迷津身上?”李劍濤話糙理不糙。

秋濯雪:“……”

好問題。

秋濯雪思考了一下倘若步天行當真去非禮越迷津的場景,他忍不住抽了口氣,他相信,那場景絕不單單只是不好看的程度,很可能還會很殘忍。

他甚至沒有信心步天行還能好手好腳地活在這個世上。

不過說正經的,秋濯雪其實想過這個問題,步天行的轉變顯然是在他發出九魂香之後,越迷津身上的藥效正常,可步天行卻表現得非常怪異。

如果說香粉裏還摻有其他東西,越迷津本該一同中招。

可是就連古蟾都沒看出什麽問題。

這一點足以說明不是九魂香有問題,而是人有問題。

而且步天行對九魂香的耐受極強,越迷津不過吸入些許,就已暈頭轉向,而步天行全身籠罩在九魂香之中,居然只是手腳發軟。

難道真是血劫劍附身?

“無論怎樣。”秋濯雪苦笑道,“秋某可以保證,直至今日此刻,秋某都不曾私下見過步少莊主。”

李劍濤頓時沉默了,他看着秋濯雪,臉上的肌肉微微顫抖起來,最終嘆息了一口:“我終于明白,少爺為什麽要遞拜劍貼給越迷津了。”

秋濯雪:“……?”

李劍濤沉聲道:“若非如此,你眼裏幾時才能看得見他。”

秋濯雪:“……”

現在秋濯雪只希望步天行能醒得越早越好,最好告訴所有人他這五次消失到底去了哪裏!

李劍濤本還要再說什麽,忽然臉色一變,怒吼道:“何方宵小!?”

他身軀魁梧,年紀雖邁,但其威風凜凜仍叫人不敢逼視,巨大的劍盒猛然擲地,地面頓時被震裂開來,長發白須無風自動,劍氣張狂,四周桌椅難受其壓力,紛紛崩裂散落。

秋濯雪已窺見人影,他在這常人難以忍受的壓力之中,氣息未亂,避讓飛散的桌椅碎屑時,猶勝貓兒三分狡黠靈敏,足尖甚至在飛散的桌面上輕輕一踢,借力投出房間,追着那道日光下的孤影而去。

方才李劍濤的一喝,蘊含其真力,常人聽了只怕心血沸騰,當即就要暈死過去,這孤影顯然也已受到波及,不過他輕功不差,勉強還與秋濯雪拉得住距離。

“前面這位君子。”秋濯雪微微一笑,朗聲道,“今日春暖花開,大好天氣,既已下梁,何不坐下一會?”

那孤影不理不睬,兩人一逃一追,幾乎将整個萬劍山莊都盡收眼底,懸挂青山之上的太陽光芒萬丈,秋濯雪看得出來,他似乎在尋找什麽,等到幾乎追上時,那人影突地一個乳燕投林,猛然閃入一座小園之中。

嗯?!

秋濯雪當然認得出來這是何處,就與他住處相隔一面牆,是冷寒霜的住處。

他才落地,斷魂刀已破門而出,直奔秋濯雪面門而來,兩扇門被粗暴地撞到地上,雙目赤紅的冷寒霜已高高躍起,一刀劈來。

“冷寒霜?”

秋濯雪不由得吃了一驚,還不等他再追,狂刀已如驟風暴雨一般來襲。

冷寒霜雖方才在血劫劍争奪之中受傷,但他苦練刀法數十年,也算得上是武林響當當的人物,縱然發狂受傷,刀招仍是收發自如,來勢既快且急,秋濯雪此時手上連扇也無,自難與他過招,只好閃身躲避。

刀勢雖然急猛,但秋濯雪身若柳絮,絲毫不沾,每一刀都好似落在空處,冷寒霜越劈越急,氣愈喘,身上洇出的血就越多,目中赤紅褪去地越快。

最後一刀,已黏在了秋濯雪的手指之中,他捏着這光滑冰冷的刀身,使了個柔力,冷寒霜渾身是汗,氣息愈沉,雙眼汗水涔涔,好似淋雨,聲音嘶啞道:“秋濯雪,是你?”

“是我。”秋濯雪知曉已失機會,倒也不再追究,只嘆氣道,“冷兄感覺如何?”

“我……”冷寒霜暈頭轉向,頭痛欲裂,那病态的潮紅在他臉上退去後,只剩下一片蒼白,“我剛剛……我怎麽了?”

秋濯雪看着冷寒霜染透衣服的斑斑血跡,緩緩道:“沒什麽,你只是累了。”

冷寒霜幾乎夢呓般重複道:“我……我累了?”

“不錯。你累了。”秋濯雪看着他腰腹出溢出的鮮血,柔聲道,“我帶你去找古蟾。”

冷寒霜似有意再掙紮,卻力不從心,手也沉沉垂下來,仍是死死拖着那柄刀,半晌才喃喃道:“秋濯雪,血劫劍……”

“血劫劍無礙。”秋濯雪答道。

冷寒霜默默點點頭,臉色慘白,他單手握刀,一手捂住腰上傷口,依偎着秋濯雪,踉踉跄跄地往前廳走去。

秋濯雪扶着他來到大廳時,死去的豪傑已多了兩人,六具屍體躺在地上,傷者則又多了七人。

步淵停神色緊繃。

古蟾忙得夠嗆,見着他扶冷寒霜來,連話也顧不上說,只是招招手讓他把人放在邊上,自己則猛然灌了一大口茶。

“怎麽回事?”秋濯雪心裏打了個突。

古蟾抹了抹被打濕的胡子,嘆氣道:“他們這些被血劫劍所傷的人突然之間也發了狂,互相殘殺,剛剛那聲尖叫,便是去熬藥的婢女被殺時所發出的。”

秋濯雪臉色一變,心中突然緩緩浮現出一個極可怕的猜想來。

就在前不久,秋濯雪已看過那位步少莊主的劍法,倘若他與七年前沒什麽經驗的越迷津比,只怕加上血劫劍都仍是勝負未知,更不要說如今身經百戰的越迷津。

沈二娘子排行第二,她與徐還愁實力差距并不算大,瘋狂之下以同歸于盡的方式殺死徐還愁,并非全無可能。

可步天行與越迷津差距太大……血劫劍到底不是神物,不可能短暫讓步天行提升到步淵停甚至李劍濤的水平。

幕後之人不是要步天行殺死越迷津,他是要血劫劍擴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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