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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濯雪一旦決定做什麽事, 向來很少更改。
他既要行動,當然也不會拖延。
只是這一走,必要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秋濯雪已将整件事細細梳理一遍,确保不會再出什麽差錯,這才安心休息, 只是入眠之前,腦海之中又不由得閃過越迷津那張面孔。
這樣一去,不知何時何日才能再見。
他又真願意再見我麽?
秋濯雪伏在床上, 臉一側, 只覺頰上瘙癢, 低頭瞧去,卻見枕函繡雀鳥, 金線翅,正張揚,不覺怔怔看了半晌, 手指輕撫,卻是想到了越迷津的肩膀。
男人的肩膀, 自是沒有枕頭柔軟;他的衣料, 也絕不及萬劍山莊對枕面綢緞的講究。
軟綢擠在秋濯雪的指尖,絲線輕勾, 他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将這雀鳥抓握手中, 驟然松開手, 綢緞如水滑平。
秋濯雪輕輕嘆了一聲, 低語道:“不必挂念麽?你啊你, 我這許多朋友,唯你叫我最是挂念, 還說什麽不必挂念。”
他也不再多想,只是偏過頭去,各占一邊,與那只振翅欲飛的雀鳥相安無事了一夜。
第二日步淵停設午宴在大廳之中,遭此巨變,他卻收拾神情,沒再露出之前的憔悴之色,在旁唉聲嘆氣的古蟾倒比他更像是險些沒了個兒子的老父親。
不過步淵停如此模樣,叫衆人好似吃了一枚定心丸,有了一根主心骨,倒是驅散了些許血劫劍帶來的愁氛,入座前甚至寒暄了幾句客套話。
寒暄之下,秋濯雪才知昨日收禮的并不只有自己一人,其他留在萬劍山莊的俠客也都收到了合心意的大禮,其中有名劍雅琴,也有金銀珠寶,更有書畫字帖,區別只在于他們的禮物裏,沒有藏着血劫劍而已。
如此一來,秋濯雪混在其中,一點兒也不明顯。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秋濯雪飲了一口茶,自如地與他人笑談,不知不覺已到開席,越迷津忽然從外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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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的舌頭好似一下子都被鳥叼走,皆安靜下來。
萬劍山莊遭遇血劫一事,短時間內顯然是無暇再關心比劍的事了,越迷津卻沒有走,似乎在等什麽。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什麽。
步天行如今躺在床上,沒辦法揚名,也沒辦法起身,也許連小命都快丢掉,這好戰的狂人卻半點不動恻隐之心。
他只知既應約而來,要拿回自己的報酬。
血劫劍也許對武林極重要,可對越迷津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正午的陽光極好,越迷津走進來,長長的黑影落在地上,如一團蔽日蓋頂的烏雲漫來,驅散春暖,叫人心頭一涼。
他只看着李劍濤說了七個字:“五日已過,我等你。”
遇到這樣的狂人,誰能有什麽法子,李劍濤默默放下酒杯,而步淵停臉上的笑容似也已勉強,竭力撐着主人的顏面。
萬劍山莊雖有不少仆人劍師,但血劫劍事大,誰又知将來會有什麽危險,李劍濤無論重傷還是戰死,都無疑等同斷去萬劍山莊一臂,事有輕重緩急之分,衆人臉上已顯怒色,可誰也不敢言明。
越迷津接下拜劍貼,覆水難收之劍要飲熱血,顯然不會介意多殺幾個,掃平阻礙。
在座衆人,肯為血劫劍之事而死的都未必有幾個,更不要說是死于這種事下了。
更何況,死了也未必能阻礙越迷津要做的事,他既今日要與李劍濤比劍,就不可能拖到第二天,任何美色財寶都無法打動他,除非風滿樓憑空出現在此,否則誰也別想阻礙今日越迷津與李劍濤的比試。
一時間大廳內無人出聲,好似在比誰的養氣功夫更好,等到越迷津走出去時,方才衆人剛炒熱的氣氛已徹底消散了。
席上不知誰幽幽說了一聲:“前有血劫劍,後有越迷津,真不知哪個更可怕一些。”
江海士實在沒忍住,看了一眼垂眸不語的秋濯雪,暗道:“少說了,還有煙波客此人,若是江湖要排榜,這三者必定占據江湖最危險致命之人物前三甲,只怕是難分高下哩。”
血劫劍是操控人心的妖物,越迷津是殺人不眨眼的狂人,還有秋濯雪那驚人非凡的魅力。
唯一的差別是,後者并非是自願的。
饒是博學如江海士,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幾日在萬劍山莊之中實在是長了一番見識。
這時桌上一名女子忽然開口:“當年毀去血劫刀,今朝血劫劍又再現,才不過這些時日,殺人奪寶,持劍發狂,已不知道多少人喪生劍下,且手段更加狠辣惡毒起來。”
秋濯雪定睛看去,只見這女子一襲紅衣,襯得她顏色極佳,猶如一團烈火,氣勢甚是逼人。
原來是赤火門門主的掌上明珠——風月無瑕赤紅錦。
這名號也有一段來源,當初評定江湖美人榜時,赤紅錦位列第七,她卻含笑婉拒:“我不過是名鑄師,整日與烈火鐵石混在一處,有甚美可言?這等風花雪月之事,當真是調笑粗人。”
評榜的花主便道:“赤姑娘平素所為,亦是引風弄月之舉,怎損白玉無瑕。”
打鐵的火勢自要引風,天隕也被稱月石,不過普天之下如此談論風月,恐怕只有這位花主,自此後,風月無瑕的雅號便長随赤紅錦了。
赤紅錦又道:“如今一場風波顯然是在所難免,毀刀毀劍不是長久之法,若要真正平息禍源,非要揪出幕後黑手不可。否則以血劫劍的毒性,持劍者血戰而死,傷者發狂殘殺無辜,武林血流成河,屍骸遍野的日子只怕不遠。”
“倘要到那時再來說此乃蒼生大事,誰也無法置身事外,只怕晚了。”
這些話,衆人都心知肚明,可真叫赤紅錦說出口來,仍不覺一陣後怕,特別是冷寒霜幾人,面色比新雪還要蒼白幾分。
赤紅錦的目光在衆人面上轉了一圈,好似鑄鐵烈焰,叫人眼皮子發燙:“更何況還有西域魔教,虎視眈眈,江湖又起波瀾,正是缺人力的時候,平素縱有什麽恩仇舊怨,也當放下,需得齊心協力,方能成事,諸位以為如何?”
她說話條理清晰,卻并不迂回,眼神也直來直往,落在了秋濯雪的面上。
有人嘿嘿冷笑了兩聲:“說得确實不錯,只是這道理要越迷津聽得進去才行。”
這話帶刺,赤紅錦卻似乎渾然不覺,仍是鎮定無比:“咱們說的話,自是未必管用的,可煙波客不也在場?”
衆人聞言,不由得吃了一驚,還當是自己聽錯了。
秋濯雪也怔了一怔:“紅錦姑娘未免太過高看我了。”
“非是高看,而是無奈之舉。”赤紅錦凝視秋濯雪,站起身來行了一禮,輕聲嘆息,“此事紅錦思慮多時,唯有閣下能做到這件事,還請不要推辭。”
秋濯雪道:“要是能幫得上忙,秋某怎會推辭?”
赤紅錦看着他:“紅錦若說,确有辦法呢?”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衆人面面相觑,越迷津生性狂傲,輕易不肯改變心意,更何況秋濯雪與他還隔着一位亡友,恐怕誰去勸都好過秋濯雪。
秋濯雪卻不慌不忙:“秋某願聞其詳。”
赤紅錦道:“煙波客向來能言善道,只怕頑石都要點頭,鐵木亦要生花,倘要是能說服越大俠放棄此戰,自是最好。倘若不能,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
她忽一頓,臉上已泛起淡淡哀愁。
“紅錦想請煙波客……激怒越大俠,逼他離開萬劍山莊,暫時遠離血劫劍一事。”
在座的當然沒有一個是蠢人,可這個主意實在太過瘋狂,衆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秋濯雪愣了一愣就回過神來了,嘆息道:“紅錦姑娘是要我重提舊事,是嗎?”
這果然是一個只有秋濯雪才能做到的主意。
赤紅錦神色黯然,提出這樣的辦法,并非是她無情,正是因她有情,才知什麽辦法最易傷人。
如果可以,她當然不希望做這樣傷人心的事,只是她也實在想不到什麽辦法來打動越迷津了。
既不能打動,便只好激怒。
此事與行軍布陣其實并無不同,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這幾日來,赤紅錦一直在想,為什麽幕後之人會決定讓血劫劍現身萬劍山莊。
血劫劍倘若先流入江湖,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犯下大錯,因着當年血劫刀一案,人們也許會警惕血劫劍,卻未必人人都會警惕受傷者,這些傷者定然會去最信賴最安全的所在,而此時,他們突然因劍毒而發狂……
這後果豈不是比眼下更為可怕兇殘,更能令江湖沸騰,元氣大傷。
直到昨日步淵停贈禮,赤紅錦才倏然明白過來,當初血劫刀就是由步淵停出面毀去,只要萬劍山莊還在,只要步淵停不倒,無論武林付出多少代價,都可凝聚一心,再度将血劫劍毀去。
那麽無論再來多少刀劍,終究只傷皮毛,也傷不着根本。
現今卻有了個再好不過的機會,步天行約戰越迷津,萬劍山莊主動以李劍濤為餌,幕後之人此時抛出血劫劍,即可兵不血刃,借越迷津之手除去李劍濤。
這正是攻心之計。
步天行如今長眠不醒,已足夠分步淵停的神,若再失老友李劍濤,對步淵停而言未免打擊過重。
這不光是針對萬劍山莊,還是對武林的攻心,世人趨利避害,見毀去血劫刀後遭至如此沉重的報複,難免心驚膽戰,不敢再與血劫劍作對,頃刻間就化為一盤散沙。
縱然有心凝聚,武林本就不齊心,再失步淵停從中調和,各大門派與三家鑄記必定争做龍首,便有再多情誼也瓦解雲散,到那時更是亂象橫生,後果不堪設想。
想通這一節後,赤紅錦只覺得手足冰涼,夜不能寐。
這一招實在下得太妙,太毒,太狠了。
赤紅錦倒也不敢妄想讓越迷津放棄,只要能令他主動擱置此戰,推遲足夠長的時間,令此時此刻的萬劍山莊有片刻喘息空間,就足夠了。
“可是……”步淵停沉默半晌,忽道,“如此一來,豈非害煙波客置身險境?”
秋濯雪一開始雖有些許訝異,但細細想來,卻覺得這正是機會送到手中,他素來愛多管閑事,這個節骨眼突然離開萬劍山莊,無論找什麽借口,都難免惹人疑心。
可要是為牽制越迷津而離開萬劍山莊,卻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
“無妨。”秋濯雪心下一動,站起身來,沉聲道,“他不會殺我。”
這就是應下了。
赤紅錦極愧疚地看向秋濯雪,她旁觀多時,總覺得秋濯雪與越迷津之間還有一些什麽。
不論是秋濯雪對越迷津所表現出的态度,亦或是越迷津不經意流露出的幾句言語,都顯然說明他們二人之間也有極深的情誼。
以秋濯雪的性情,他既知亡友死訊,本該十分悲痛才是,可秋濯雪卻再沒有什麽表示,反而一直關注越迷津,仿佛他真正在意的人只有越迷津。
當年萬毒老人之事,三人都在浮萍山莊,想來當年是三人同行,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他們二人對此閉口不提。
這也是赤紅錦冒險提議的原因之一。
她在賭,秋濯雪與越迷津同樣是故友。
其實縱然不是,考慮到那位足以令越迷津發怒的亡友,他也定然不會傷害秋濯雪。
事是正經事,人也是正經人。
衆人想到秋濯雪與越迷津之間的關系,只能唏噓,于是默默看着秋濯雪離開,誰都沒有想過,這一樁牽引出萬毒老人的舊情,如今竟成了一招妙手,用來抗衡血劫劍。
只是,此事對秋濯雪來講,未免太過殘忍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錯了,但是好像又沒錯X
感覺好像過程做錯了結局卻對了的數學題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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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