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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恨要有相當的対象。

當這個対象開始分崩離析時, 怨恨也注定逐漸消弭。

與秋濯雪不過相識七天的越迷津的确能夠懷疑他,然而自從萬劍山莊離開之後,相伴至今, 已經足夠越迷津徹底了解秋濯雪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了。

當初在大船上,他在心底詢問楊青的那個問題,最終同樣回到了自己身上。

倘若你知道做錯事的這個人是秋濯雪, 你又會如何想?

是人就會犯錯,沒有人能永遠完美,秋濯雪也不例外, 因此他承擔了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也接受越迷津対他的所有指責與懷疑。

越迷津無法再為了自己的私欲, 繼續漠視真實下去。

果然不出所料,秋濯雪沉默片刻, 仍是柔聲道:“這不是你的錯,任何人在那樣的情況下都會認定自己上當受騙,連秋某也不會例外。”

只是你很快就會選擇原諒, 因為対方是為了救人,而不是出于惡意。

越迷津尖厲而刻薄地在心裏想道。

甚至就連慕容華認識的那個女人, 你們成為了敵人, 你都能心平氣和地承認她是真心対待慕容華,即便這點真情再微薄, 再脆弱。

你絕不會因為立場與敵対而去否認她的真心。

人性懦弱, 人人犯錯後都需原諒跟借口來寬慰自己, 秋濯雪也一向滿足他們, 視這份自私為理所當然, 視這份逃避為情有可原。

可越迷津不是這樣的人。

“你曾經解釋過,是我固執己見, 沒有聽進去,我不需要你的理解。”越迷津的眼睛裏倒映着淡淡的月光,顯得蒼冷而無情,又亮得驚人,“你可以包容任何人,越迷津不欲成為其中之一。”

若非是現在的場合,他說起自己的名字,實在有些可愛。

就連秋濯雪自己都意想不到,在這樣的時刻,自己竟然還能胡思亂想一些有的沒的。

“可是秋某需要。”秋濯雪微微笑道。

這答案大大出乎越迷津的意料,他倏然皺起眉頭,不能明白這個回答意味着什麽:“你需要?需要什麽。”

需要理解他人?需要包容他人?

“秋某需要越兄這個朋友。”秋濯雪輕輕嘆息了一聲,“為朋友做任何事都值得,正如越兄不願意眼睜睜看着我涉險,我也同樣不願意失去越兄。”

他的聲音不但真誠溫柔,似乎還浮現出一絲不确定的膽怯。

那些不厭其煩的接近,在這一瞬間有了一個嶄新的答案。

越迷津還沒能徹底回過神來,就看見秋濯雪微笑着凝望他,好似并不認為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倘若秋某也対越兄置氣,越兄所見到的秋某又會是什麽模樣呢?”

“……”越迷津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不甘不願地勉強擠出一個答案,“令人憎厭。”

他很清楚,這就是一個死結,倘若沒有秋濯雪的寬容忍讓,兩人必然漸行漸遠,直到足夠漫長的歲月,徹底抹消這份前緣。

而那個時候的越迷津,只會堅定自己的認知,不會去反省自己的過錯,正因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才無法繼續粉飾太平。

這讓秋濯雪忍不住苦笑起來:“倒也不必說得這般直接。”

越迷津:“……下次我會斟酌。”

秋濯雪簡直要忍不住大笑起來,他知道越迷津曾被老道士教着讀書識字過,好在老道士生性通透豁達,未将他教成一個令人頭痛的道學先生,只是同樣過于通透豁達,令越迷津也染上了相同的毛病。

“那還是不要有下次的為好。”秋濯雪促狹道。

越迷津沒有說話。

“初相見時,我就已知道越兄是這樣的人。”秋濯雪臉上浮現出溫暖的神色來,他望着越迷津的目光,也令人的心砰砰直跳,“也正因越兄是這樣的人,秋某才不肯放手啊。”

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永遠都是越迷津在帶着他前進。

秋濯雪忍不住輕輕嘆息一聲,他能夠改變明月影的心意,能夠勸退聖教,也能抵擋藜蘆,卻一向無法扭轉越迷津的想法,就連這一次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越迷津的心太過赤誠,以至于他的行為與動機都清晰可見。

可是世上的事并非看清就能轉變,能夠轉變的東西往往本身就不堅定,又或者是有所牽挂,然而越迷津的誠實與超脫,卻始終來源于自身。

他不奢求任何事物,也不為外力所動,甚至就連個人的私心與喜怒哀樂都可舍棄。

只因看到了秋濯雪的好處,越迷津就忘卻自己所遭受的背叛與痛苦。

這七年來,他無法放下秋濯雪,秋濯雪又何曾放下過他。

“倘若越兄實在過意不去,我可以這樣說。”秋濯雪柔聲道,“因為越兄值得我這樣対待,也值得我忍受這些誤解,如今正是我得到回報的時候,不是嗎?”

他實在很懂得如何說服一個人。

半楓荷說得一點都沒錯,世上絕不可能有人能夠鐵石心腸到拒絕秋濯雪,就連越迷津也不能夠。

最終越迷津只是緩緩道:“你想要什麽樣的回報?”

“這嘛。”秋濯雪輕笑起來,“越兄很着急嗎?”

越迷津搖了搖頭。

“也許這樣會令越兄提心吊膽。”秋濯雪含笑道,“不過秋某也并不是很着急。”

話音告一段落,兩人靜靜坐在山石之後,聆聽着鬼音谷奇特的風嘯之聲,月光灑落,看上去頗為幽詭神秘,卻無人驚恐害怕,而是專心地欣賞起這特殊的風景。

二人在鬼音谷待到了曙色将催,谷底的風聲終于寂靜下來,天光翠藍如湖,還未被霞色所覆蓋。

鬼音谷聲,天明即停,确實有幾分魑魅魍魉橫行的感覺。

直到此刻,越迷津的聲音才終于響起:“不要緊。”

秋濯雪聞聲轉過頭去,他已淡忘之前的問題,看向越迷津年輕而剛毅的側臉:“嗯?”

而越迷津并沒有立刻做出解釋,反倒是站起來,迎着日光往花海之中的竹屋走去,雲層分曉,金色的陽光一縷接一縷地落下來,照耀在他的身上。

令他看上去像是另一道光芒。

秋濯雪看不清越迷津的表情,卻聽見了他的聲音:“因為是你,所以我不會提心吊膽。”

越迷津的犀利似乎不僅僅在刺傷人的時候,在這種時刻,更是真摯得近乎可怕。

……

每次走入大殿,半楓荷都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寒冷。

自從醉夢忘憂之地無功而返後,荊芥就一人前去禀報情況,讓他們各自回去先休息幾日,半楓荷就在家中翻來覆去地想着南天竹的心思。

南天竹心機狠毒,卻無半點分寸底線,是個十足的小人,單憑他一人,實在掀不起什麽風浪。

然而青槲大人呢……

一只青殼的毒蠍簌簌爬出半楓荷的袖子,她順着小毒蠍翻轉自己的手腕,任由愛寵停在自己的指尖緩緩吮吸毒血。

以精血來培育蠱蟲,在聖教裏是很常見的一種做法。

在醉夢忘憂之地,半楓荷能感覺到毒蠍時而蠢蠢欲動時而蠢蠢欲動,說明竹屋之中有一只更強的蠱,最有可能是一只新的蠱王,而且受了很重的傷。

這足以意味,秋濯雪并沒有撒謊,在聖教來臨之前,他的确在跟藜蘆大人動手,甚至還傷到了藜蘆大人所培育的蠱王。

這個結果無論是留情導致,還是秋濯雪确有相當的實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秋濯雪展現出的誠意是真實的。

可是權力争奪需要的從來不是真實,而是一個合理的借口,是一個恰當的理由。

正如同澹臺進入墨戎時與聖教的交談,他曾經文質彬彬地詢問青槲大人是否有開疆擴土的野心?是否想要在中原武林展露實力?是否想要開創一番霸業?

青槲大人并非沒有動心,只不過他現如今更加忌憚藜蘆大人罷了,于是婉言謝絕了澹臺的好意,澹臺轉而向藜蘆大人索求一只蠱。

只需要言語與情勢的稍稍變化,這番対話就立刻變成了請求聖教與中原相対抗的圖謀。

此刻半楓荷站在大殿之中,分明無風,仍然感到寒冷。

青槲大人就高坐在上方,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殿內寂靜無聲,半楓荷也沒有說話。

她并不算是青槲大人的親信,因為半楓荷忠誠的一直都是巫觋這個位置,而不是某一個人,所以青槲可以用她信她,可是永遠不會器重她。

“南天竹已対我說了他的看法。”青槲道,“他還說你生出叛教之心,半楓荷,本座可以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半楓荷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行禮,開口第一句卻不是為自己辯解:“巫觋大人,你可還記得當年中原第一人紀書琴?”

“本座自然記得。”青槲道。

半楓荷道:“紀書琴雖然武功天下第一,但是他卻也要給一人面子,那就是當年的武林盟主,是嗎?”

青槲沉默片刻,似是斟酌她的意思,眯了眯眼,放慢了語速:“只可惜中原武林有眼無珠,當年居然挑了個奸人做盟主。”

“不錯,如今中原各自為政,分崩離析,就連五年前的血劫刀現世也亂糟糟地無人管理,直到萬劍山莊的步淵停挺身而出,才終于勉強收拾殘局。”半楓荷繼續道,“這一切源頭,都是因為當年那位武林盟主身居高位,卻失德敗名,以權謀私,以至于江湖大亂,人心離散。”

青槲驟然變色,喝道:“住口!”

半楓荷果然住口。

青槲的神色一時間陰晴不定,他看着站在臺下的半楓荷,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半楓荷拖到萬蟲窟裏去。

“半楓荷,你可知自己剛剛在說什麽?”過了好一會兒,青槲才說道。

半楓荷淡淡道:“屬下只是與巫觋大人說了一段中原的過往。”

青槲沉默半晌:“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這句話讓半楓荷難掩失望之色,她低聲道:“巫觋大人,清者自清,半楓荷無意為自己辯解,然而秋濯雪救我等是事實,難道聖教真要做恩将仇報的小人?”

青槲閉眼沉思,最後才道:“半楓荷,你今日的失言我不會計較,你回去閉門思過吧。”

半楓荷心中冰冷:“是。”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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