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聖教與藜蘆争鬥, 想來已不是頭一回。

這幾日只見藜蘆早出晚歸,頗為忙碌,大概是在做什麽事, 事關性命,秋濯雪也不便催促,加上他已答應說個詳細, 只好耐心等待。

經過那一日聖教的來襲,雪蠶與赤砂對待伏六孤時都冷淡許多,更不必提秋濯雪與越迷津這兩個外來客, 因此大多時刻他們都到鬼音谷處切磋。

不知為何, 秋濯雪總感覺不單單是武林之中山雨欲來, 就連墨戎也不例外。

如此又過去了兩日,藜蘆才終于得空回到醫廬之中, 來得正巧,秋濯雪與越迷津正在喝藥草茶,只見雪蠶與赤砂忽然都跑出門去, 伏六孤也一道跟往。

“一起嗎?”秋濯雪詢問越迷津。

越迷津道:“走。”

兩人一同外出,還沒出門, 就聽見伏六孤大驚小怪的聲音:“你怎麽突然轉了性?居然願意救人回來, 實在算得上天下奇聞了!”

他雖說是奇聞,但聲音裏卻充滿喜意, 顯然非常高興藜蘆主動救人。

救人回來?

秋濯雪與越迷津面面相觑, 加快腳步, 只見藜蘆迎面而來, 臂彎裏摟着一名面熟的女子, 竟是半楓荷,皆無聲分立兩旁, 任由他懷抱此人進到屋內。

“她怎有這樣重的傷勢?”秋濯雪仔細一瞧,見半楓荷身上多處傷痕,血已洇到藜蘆的袖子上,好在已暫時止了血,不由得心驚,“墨戎之中常有內鬥嗎?”

“很少。”藜蘆簡潔道,“她并非是因為內鬥,而是聖教動手,青槲居然還在她身上下了紅顏蠱。他雖庸才,但紅顏蠱卻甚是稀少,需得小心謹慎才行。”

秋濯雪這才明白,藜蘆帶人回來非是不計前嫌治傷,而是為了取蠱,不由得心頭一冷。

此時雪蠶與赤砂早已如穿花蝴蝶一般越過他們倆,回到屋中,在屋裏跑進跑出,開始準備藥瓶與小刀銀針等等器具。

“紅顏蠱?”伏六孤這時才終于進到內屋,聞言甚是驚奇,“你是說你用在戚大娘身上的那種蠱?”

用在戚大娘身上的……

秋濯雪與越迷津面面相觑,腦海中都回憶起那張蒼老的面容來。

藜蘆道:“不錯。”

秋濯雪陡然生出不祥的預感:“不知這紅顏蠱到底是何物?”

伏六孤搖搖頭表示不知,而藜蘆只是往放滿工具的木盤上看了一眼,忽道:“赤砂,将銀刀遞我。”

赤砂遞來的除了刀,還有自己小小的胳膊。

還不待秋濯雪再開口,伏六孤已經忍不住道:“我還是跟之前一樣的說法!如果要用血,不如讓我來。”

藜蘆看了他一眼,微微皺了下眉,卻并沒有說什麽,倒是赤砂看向伏六孤,皺起眉頭道:“可是伏大叔的血對引蠱又沒用。”

雪蠶坐在小板凳上晃着腳,眨巴着眼睛,支着下巴道:“伏大叔的血引蠱一點用都沒有。”

引蠱之血……這是何意?

秋濯雪的目光在這兩個孩子身上略微打轉,也許是楊青所言讓他太過疑神疑鬼,不由得有幾分憂慮。

伏六孤瞪着兩個孩子:“我才不管藜蘆當年為了讓你們倆活下去,給你們喝了多少湯藥,養出你們一身寶血……我就是不準藜蘆放你們兩個小菜頭的血,個頭還沒長高,年紀輕輕放什麽血!”

原來如此。秋濯雪這才恍然,赤砂與雪蠶自幼同體,藜蘆既要将他二人分開,必要令兩個孩子都健壯起來,否則難以承受分離之苦,而兩個孩子也因此得了一身藥血。

“伸過來。”藜蘆不知是默許伏六孤的這種搗亂,還是厭倦這種無聊的争執。

秋濯雪立刻擋住了伏六孤的手,他很清楚伏六孤的血并無特別,盈盈笑道:“既然都可以,那就用秋某的血吧,不過秋某想知道,紅顏蠱離體之後,半楓荷姑娘的傷勢會如何?”

“不會如何,不過是失血過多。”藜蘆神情冷漠,“我勸你們快一些決定,依她現在的情況,再過一炷香的時間,神仙也難救。”

越迷津忽然問道:“神仙難救,那你呢?”

“我不救她。”藜蘆不受挑釁。

“是不願,還是不能?”越迷津道。

藜蘆眯起眼,似乎第一次注意到越迷津 ,他一直以為這少年不愛管閑事,沒想到牙尖嘴利不輸秋濯雪:“與你有關嗎?”

越迷津道:“無關,只是我好奇,詢問你是最簡單的辦法。”

他的表情看起來毫無諷刺之意,似乎也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麽問題。

藜蘆都忍不住愣了愣,然後答道:“我不願。”

越迷津果然沒有再問,他似乎真的只是簡單好奇了一下,又轉而看向了秋濯雪與伏六孤二人:“你們決定好了嗎?這個女人現在的時間一定比一炷香更少了。”

秋濯雪:“……”

伏六孤:“……”

“呃——”伏六孤默默把秋濯雪的手推了回去,“你跟越小弟等會還要照顧半楓荷,傷到手是打算蹭人家姑娘一臉血花嗎?我來就好了,并不用很多。”

他痛快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藜蘆毫不猶豫地在伏六孤手上割了一刀,任由鮮血滴滿半楓荷的手腕,随後又取過一根針來,在自己的指上刺了一下,面無表情地滴入鮮血之中。

“你帶傷藥了吧?沒有的話到屋裏拿。”伏六孤坦蕩地将手遞給秋濯雪,問完話後立刻扭頭看向藜蘆,“你真是一次比一次小氣!我放這麽多,你就放一滴!”

雪蠶看上去就要到屋裏去拿傷藥了。

秋濯雪哭笑不得地掏出金瘡藥,醫廬裏最不缺藥布,等他撒好藥,越迷津已遞上來一條,當伏六孤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傷口也包紮好了。

藜蘆皺着眉,似已懶得再回,可最終還是緩緩道:“我告訴過你,我的血太烈,任何蠱接觸過多,都會醉溺。”

沒過多久,伏六孤滴落的那片血窪忽然蠕動起來,秋濯雪已覺自己眼神夠快,沒想到藜蘆的手更快,銀針一挑,已将血中蠱蟲挑入銀盒之中,快到甚至沒讓他看清紅顏蠱的真實模樣。

半楓荷似乎對自己身上所發生的變化一無所知,仍然安安靜靜地躺着,氣息卻是逐漸微弱下去了。

藜蘆不肯救人,當然不止是口頭說說,他拿着銀盒往屋中走去,伏六孤招呼雪蠶與赤砂道:“小鬼頭,你們倆要是不出去玩,就去找些傷藥過來,要好的,再去炖一碗适合這位姐姐的補藥來。”

雪蠶冷冷道:“她抓我們,我才不幫。”

赤砂也搖搖頭:“我不喜歡,我不願幫。”

伏六孤才覺自己失言,忙道:“哎呀,對不住了,是伏大叔不好說錯話,不該使喚你們的,那你們自己玩去吧。”

哪料他這話兒一出,雪蠶與赤砂皆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異口同聲道:“她不是好人 ,伏大叔不要救她。”

秋濯雪不願見他們鬧出不合,身上又帶有傷藥,便微笑道:“你們不必争吵,秋某将這姑娘帶出去就是了。”

他輕輕抱起半楓荷,頭也不回往外去了,越迷津跟在他身後。

伏六孤正要喊住他,衣擺又被兩個孩子牽住,他輾轉兩個來回,最終無奈地坐了下來。

雪蠶靜靜地看着他:“伏大叔,你不高興嗎?”

赤砂黑白分明的眼睛木然看向伏六孤:“你生我們的氣?”

“沒有。”伏六孤搖頭:“伏大叔怎麽會生你們的氣呢,你們又沒做錯什麽,她抓了你們,是伏大叔不對,沒想到你們。”

雪蠶跟赤砂沉默片刻,忽然擠進伏六孤的懷中,兩人不約而同地動了動嘴,又不約而同地緊閉。

他們都想問伏六孤會不會留下,卻都選擇不問。

秋濯雪将半楓荷抱到了鬼音谷處,放在他們曾經避風的大石後頭,半楓荷的嘴唇已因失去血色而變得蒼白。

越迷津看着半楓荷染血的衣裳,忽道:“看這刀劍傷口,追殺她的人本事實在太差。”

“好在聖教沒派越兄來追殺,否則她哪有命活。”秋濯雪笑語道,随後将人扶起,自己運起內力,為她療傷。

半楓荷的內傷倒比外傷要輕,體內真氣一激,不消片刻,已然睜開眼來,臉上冷汗潺潺,越迷津看她清醒,遞出金創傷藥,淡淡道:“擦在你的傷上。”

“請恩公替我擦抹吧。”半楓荷虛弱至極,苦笑道,“此時還分什麽男女有別,我也實在沒有力氣。”

越迷津看了半楓荷一眼,也覺是這個道理,就為她塗抹起藥來,他練劍多年,下手精準巧妙,平日用這雙妙手殺人居多,拿來救人卻少,可半點不曾含糊。

半楓荷身上傷勢極多,居然将一整瓶金瘡藥都用完了才勉強止住血口,整個人看上去像是糊了一層藥粉。

“我體內的紅顏蠱怎麽不見了?”半楓荷緩緩低下頭去,初見時的靈動剽悍已在這女子身上消失,如今看上去既虛弱又茫然。

秋濯雪道:“被藜蘆大夫取走了,倒不知這紅顏蠱有什麽功效?又為何用在姑娘的身上?”

“這蠱……倒沒什麽稀奇,不過是研磨成粉後,能夠駐顏回春。”半楓荷容顏憔悴,氣息倒随着秋濯雪的內力平穩起來了,“紅顏蠱壽命只有一月,吸得血氣越多,效果越好,青槲用在我身上,一是為了懲戒我,二是為了讨好三長老。”

秋濯雪注意到了半楓荷對巫觋的稱呼:“懲戒是何意?”

半楓荷道:“紅顏蠱能短時間內大量吸取人的精氣,令人驟然顯露老相,要是年輕,氣血尚能休養回來,容顏老逝卻是再難回返。”

對愛惜容貌的年輕女子來講 ,看着自己容顏老去,實在算得上一樣酷刑。

越迷津則皺眉道:“讨好三長老?”

半楓荷胸口有一道傷,雖傷得不深,但呼吸時不免扯動,強忍疼痛:“三長老美豔多情,極在意自己的容貌,她如今已有六十歲,卻用紅顏蠱令自己永葆三十之春。青槲為她特意贈此大禮,沒想到竹籃打水一場空……哈……哈哈……”

她雖叫紅顏蠱吸走血氣,但想到這蠱落入藜蘆之手,叫青槲白花心思,反而感到快慰,忍不住大笑起來。

只是如此一來,不免又牽動傷勢,傷口鮮血好似泉湧,疼得她幾乎昏厥。

越迷津緊皺眉頭,從懷中又摸出一瓶傷藥來,冷冷道:“不準再笑,浪費藥粉。”

這些藥都是離開吳都時,慕容華特意搜集的,他們兩人身上都攜帶不少,只是一直用不上,沒想到會耗在半楓荷身上。

他的面容雖然年輕,但莫名地叫人不敢違逆,半楓荷心下一懼,果然不再發笑。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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