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春]新生
在協會的第一周很快就奇情妙想般荒謬地過去了。
安靜的夜晚。哥爾多尼出門去了,去現世。
河邊的小屋寂靜而黑暗。維瓦爾第并沒有開電燈,他還不習慣那種明亮得不分黑夜抑或是白晝的亮光。并不熟悉的作為回憶錄實體化個體的身體,略微搖晃地來到卧室。
他還不能想象現世的模樣。
音樂協會送來了新的小提琴。不,準确地說,是那位瘦長臉的蒼白青年的禮物。維瓦爾第感激不盡,即使很快他就被告知,那位自诩為魔鬼契約者的小提琴家僅是希望他能夠在對手在器材上已經無可挑剔之時,依舊容易地将他們擊敗。
他凝視着月光下的小提琴。纖弱的手指撥弄最為纖細的E弦。小小的聲響。
不,這個晚上他不想演奏。
繁重的學習課程,海量需要閱讀的資料。他不介意這些。
當維也納學者Rodolfo Gallo 1938年的研究成果來到他的面前之時,他終于得以知曉自己是如何被簡陋地埋在那處現在已經不複存在的擁擠的平民墓地的。他介意自己的屍體如今下落不明,或者是維也納的故居已經消滅嗎?裹屍布的價格,響鈴的價格……他所能看到的只是自己葬禮的一張賬單而已。
但是那一個維也納的夏日,基洛姐妹倆又怎麽樣了呢?親吻他,這是她們最後一次機會,因為那嘴唇已然冰冷;将他心愛的小提琴放在他手中,她們想再一次聆聽樂聲卻不能如願,因為那雙手已然僵硬。她們只能看着親愛的老師瘦弱的身體被放在那個了無生氣的薄木棺材裏,消失在泥土之中,任其腐爛。在那之後,她們又去了何方……
9月份,他威尼斯的住宅被查封。人們都知道那位世俗神父不會再回來了。
但那都是兩個世紀前的事情,與現狀無關緊要。
只是他為何如今才知道。
……
書櫃上有協會送來的一疊唱片。
又是一個下雪的夜晚。這會是這個冬天的最後一場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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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道路上的燈光,維瓦爾第在那疊唱片裏看到了一個最為熟悉不過的作品名字。
聖母悼歌/Stabat Mater。
不知為何,在這張唱片在卧室裏的留聲機上運轉之前,他就能預感到這會是那位的作品。
“伫立于十字架下
哀悼的母親悲泣着”
1939年的冬日,他曾聽到這個旋律從他的作者口中傳出。
佩爾戈萊西的聖母悼歌。
當哀怨的女聲和月光混雜在一起的時候,音樂就包圍着他,一切都顯示佩爾戈萊西似乎還在,而且分明就在此處……而關于這樂聲的記憶,又分明指示,就在那個寒冷的冬夜裏,在同樣虛幻的歌聲中,它的作者化作了灰燼。
從兩個世紀前的維也納到這百年間的林勃,那些已經消失或者正在消失的人,他們或模糊或清晰的影像,宛如袅袅青煙,伴着這樂聲前行,萦繞在冬日的小屋內,消失在輪轉的留聲機裏。
孤獨,懷念。
對于現在,他一無所知:協會普遍使用英語,而他只熟悉意大利語、德語和拉丁文;現代科技,他似乎只能接受當年那老舊的照相機。一切情感的維系,都存在在過去,死亡而且再也不會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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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氣息混合着漸漸消融的泥土。薄荷綠帶着天藍。
清晨的協會,太陽還隐藏在地平線的迷霧之中。寂寥無人,甚至也沒有鳥類的鳴叫。
哥特式的花窗裏透入的冷光。拱頂和龐大的空間。空蕩的排練廳,随意擺放的譜架。
維瓦爾第在用他那把古老的小提琴演奏。
朦胧的光線下,灰塵的顆粒随琴弦的顫動而顫抖。和光共塵。
沒有聽衆也沒有固定的節目單。他僅僅是在用非語言的方式訴說。
仿佛一片浮羽,随意地往星空飄散,他來到了這裏,不屬于這裏的一切也不融入這裏的一切。
仿佛一只為不可觸及的愛情所蒙蔽的人魚,歷經痛苦來到人間,不能言語的她,只能用痛苦的足尖,以舞蹈的形式訴說她的心願。
在漫長的等待後化為泡沫。
腳步聲。
琴聲吸引了來客。
優雅和善的男人來到這位腼腆的演奏者面前。
避開來訪者的目光,演奏者害羞地放下了琴。
他溫暖的手握住演奏者冰涼的小手。他凝視着他,鼓勵的目光令人安心;他為他的琴聲所吸引,他示意他繼續演奏。
揉弦和顫音過多了;出現了不必要的跳弓。
為這位暖心的陌生人所注視,維瓦爾第不由得有些羞澀。
先是一段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Op.3 No.9的慢板;
之後又是一段B小調四小提琴協奏曲Op.3 No.10的快板。
作為某人的至交好友,來訪者知道這些曲目的共同特點。
“孩子別緊張,我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陌生男人用德語說道。
被看透心事的演奏者不好意思地看向地板。懸空的弓子不小心敲擊了幾下弦。
“我僅僅是想告訴你,不要憂愁……”他的語調踏實而安撫,“你會有新的朋友,新的暮戀……并且真心祈禱,舊日的朋友也會來到你的身邊……我能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也和你有一樣的經歷……”
“您也曾在林勃……?”維瓦爾第放下琴。
“是的。我在世時的名聲和你幾乎有過之而不及,死後被遺忘的命運和你接近,僅是我稍微幸運一點點,能在20世紀30年代來到協會……但你可能認不出我了……就像我剛才也僅僅是通過你的琴聲認出你來的。”他的聲音,像田野上吹來的清風,清新得讓人落淚。“我是……”
“喬治·菲利普·泰勒曼!”突然,一個雄厚的聲音在安靜空蕩的排練廳上空炸開了。先是圓鼓鼓的肚子印入眼簾,之後本人出席。肥胖,有力,固執,強硬。濃郁的眉毛,高傲睿智的神情。邁着堅定的大步(他那身絲綢衣服步步都在抗議),他說道,“我不是讓你去找維瓦爾第先生了麽,您在……”突然,他看到了泰勒曼身後那個小小的身影。
“紅毛?”他優雅而調侃地笑了。
“亨德爾,快別這麽稱呼維瓦爾第前輩。”泰勒曼略微不滿。
一下被外人所包圍,維瓦爾第不由得又拘謹不安起來,他低聲說道,“酒吧的夥計才會這麽叫我父親……”
“那就小紅毛,”亨德爾甚至沒有征詢維瓦爾第的同意就滿意地決定了這個稱呼,他掃了一眼泰勒曼,“喬治,你和小紅毛說了德國海象要見他的事情了麽?”
“沒有。”泰勒曼一點也不想理會亨德爾。
“德國海象……?”維瓦爾第異常困惑(以至于他忽略了自己奇怪的稱呼),“請問我需要做些什麽,亨德爾先生?”說着便将小提琴收納入琴盒內。
“別收琴!”亨德爾幾近咆哮,“帶着琴來小客廳,快!不要弓子!琴就可以!”
維瓦爾第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這位勁頭十足的英國老爺拖了出去。
氣氛和場景轉換得如此之快,真是令人痛苦。
不明所以的維瓦爾第拿着琴站在小客廳裏,亨德爾正在打量他,以一種幾乎要吃人的嚴謹目光。
“頭發均勻地卷曲在兩邊……不可以;暗花紋鵝黃色長外套……不可以;高領……不可以。通通不可以。約翰·塞巴斯蒂安不會承認的。”
“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先生?”聽到那個名字,維瓦爾第緊張而羞澀。
但是亨德爾絲毫沒有注意到這情緒的變化,他說,“脫。”
“亨德爾先生?”
“快脫衣服!全脫了!”
維瓦爾第驚呆了,他呆若木雞。
泰勒曼簡直受不了亨德爾簡單暴力的表述,“亨德爾先生希望你能夠穿着和肖像上一模一樣,以便于讓巴赫先生更容易地認出你……”
“別啰嗦,老泰勒曼,”亨德爾将一套衣服塞到維瓦爾第懷裏(這力量如此之大以至于可憐的威尼斯人差點摔倒在地),“快換衣服,小紅毛!”
“你至少讓人家小姑娘到屏風後面換……”受不了亨德爾辣手摧花的泰勒曼已經口不擇言。
當上衣僅穿着白襯衫,身披皺巴巴的寬大紅色長袍的維瓦爾第哆哆嗦嗦地從屏風後面挪動出來的時候,亨德爾似乎又有了新的意見。
“不要系這麽多扣子,”他肥碩的手伸向可憐的威尼斯人脆弱而蒼白的胸,将襯衣扣子解到他鎖骨下方;
“頭發,”他把可憐的威尼斯人的頭發從後面抓到了一邊(由于用力過猛,維瓦爾第不由得叫了一聲),以讓它從肩上垂下;
“嗯……”他看了看威尼斯人的右手無名指……“對的!戒指戒指!”叨念着,亨德爾從他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了一個紅寶石戒指(那抽屜裏類似的小玩意兒還有很多),給維瓦爾第戴了上去。“不太像……湊合,反正約翰老兄眼神和我一樣不好。”在揪着威尼斯人的手指看了老半天後(維瓦爾第又是疼痛不已),英國人得出結論。
音樂協會的小客廳外的走廊傳來一陣腳步聲。“好好好……”亨德爾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就把維瓦爾第按到了辦公桌後的椅子上,“來,左手握着琴,對,就這樣;右手拿着筆……不要鋼筆!拿那只羽毛筆!”
突然亨德爾的咆哮停止了,登着他蹭亮的皮鞋,他充滿風度地踱到桌邊,氣定神閑地望着門口。
“菲利普,弗雷德裏克?”陌生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随後陌生人注意到了坐在桌邊的紅衣小提琴手,他愣了一下。
維瓦爾第轉過頭去,望着來客。一個長相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男人,高大的身材因為肥胖而走形,視力不佳以至于看上去總眯着眼。眼前這個肥胖的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會是他素未謀面卻朝思暮想的德國後輩嗎?那些信件上清秀隽永的小字所勾勒出的,難道不應該出自一個清秀嚴謹的德國小夥麽……?
小提琴還在手中,右手還僵硬地抓着筆,維瓦爾第忽然看到了來客手中的那張泛黃的照片……再熟悉不過,是那張照片……在林勃,要代替永遠不能親臨現場的他與巴赫先生相見的照片……
巴赫看着手中的照片,又看看眼前也有點六神無主的意大利青年。他顯然不熟悉維瓦爾第那幅博洛尼亞油畫肖像……他只是,并且從收到那封回信開始,就認為他的前輩應當是,也只能是那幅照片裏的模樣。半個世紀過去了,他心愛的前輩一直只存在在那幅發黃的照片之中:穿着神父服裝,拿着他送給他的那把愛的維奧爾琴,維瓦爾第坐在簡陋的小桌前,紅色長發如波浪般披下,微笑而憔悴的臉上,含情的雙眸哀傷而憧憬地望着遠方……
但是眼前這個包裹在寬大衣襟中的淡金色卷發嬌小病弱的青年……他不能确定。前輩難道不應該溫暖高大……
忽然靈感一現。
巴赫哼起了一段簡潔單純的旋律,在A小調上穩健地進行,這是為四架大鍵琴與弦樂而作的協奏曲/BWV 1065的主題。幾個小節之後,他将主題重新開始,卻換成B小調。這正是維瓦爾第的原作:B小調四小提琴協奏曲/RV 580。
維瓦爾第放下手中的小提琴與羽毛筆,站了起來。從桌子後面走出,他也哼唱起來,将整個主題補完。
當這旋律歸于靜默,兩人相視無言。
萊比錫教堂秋日的囑托距今已70年;
第一封回信的送達距今已50年;
最後一次聯系距今已11年。
但這些都比不上巴赫為這異國水城的前輩感動并因此付出的等待。
1707年,從米爾豪森到魏瑪大公威廉·恩斯特宮中赴任的巴赫在宮廷樂團的排練曲目中第一次讀到了維瓦爾第的作品:作品第三號《和諧的靈感》。
從那一刻到現在,已然過去了243年。
近兩個半世紀。
當兩人的手相觸碰的時候,昔日艱苦漫長的等待頃刻都化為烏有;當威尼斯靜默兩個世紀的旋律不再僅存留在兩個苦苦思念卻不得相見之人的記憶之中,當它再次奏響的時候,所有的悲哀與絕望都化作了甜蜜的淚水。
作者有話要說:
到12章為止,小說的正片就發送完畢啦。之後将開始10000+的番外~
或許讀者們會覺得,在4萬字之後,在死了蒙泰威爾第、珀賽爾、佩爾戈萊西、馬爾切洛等許多音樂家之後,在一/戰二/戰爆發而又結束之後,在林勃被虐了N次之後,在阿爾比諾尼唱了N首歌之後,在盧梭送了N封信之後……巴赫和維瓦爾第才終于碰到了互相的手……這不是坑爹麽……
不要擔心,事實就是這麽坑爹【大誤】,不對,是在接下來長達1萬字的番外中,他們會有更多的互動的!這麽看來,其實這部小說不應該叫做《靜默的旋律》而是《觸不到的戀人》……
在第一章的【題外話】中,我說這部小說的構建應該是模拟但丁的神曲地獄篇裏的“林勃”一詩:但丁随着維吉爾在地獄的林勃游歷,看到古代諸位先賢,卻無法挽救;而最為讓但丁傷心的,莫過于他敬愛的導師也深陷其中。整個小說的故事如果站在巴赫的角度,确實是這樣的:巴赫先生知道自己親愛的意大利前輩都深陷林勃而卻無力挽救;而最讓他傷心的,莫過于他最心愛的維瓦爾第前輩也身在其中……
不過《靜默的旋律》如果從維瓦爾第的角度來看的話,可能就是在本章中一段看起來很坑爹的話:“仿佛一只為不可觸及的愛情所蒙蔽的人魚,歷經痛苦來到人間,不能言語的她,只能用痛苦的足尖,以舞蹈的形式訴說她的心願”噗……對着一個偶爾來信(而且不是給他一個人來信!)的素未謀面的德國後輩,玻璃心的維瓦爾第就獻出了他的真心,并且在等待8年的失去聯系的時間裏還不離不棄……結果歷盡千辛萬苦終于到了協會,發現巴赫根本就沒有立即來找他,也沒有任何人關心他……最後終于見到了巴赫先生發現實在是外貌接受不能【喂】【快道歉】這不是坑爹的人魚(小紅毛)找王子(胖胖赫)最後變泡沫(胖胖赫龐大後宮的一小部分)的節奏麽【喂】【快道歉】
說得有點複雜,其實這小說正片的結局明明就是:一心要依靠前輩的胖胖赫發現前輩竟是只病弱受;一心要強勢調戲德國後輩的小紅毛發現原來自己才是被推倒的……【喂】【快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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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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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