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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這又是怎麽了?”

蘇瑾瑾的貼身丫鬟采兒老遠就見着她家小姐氣沖沖地往閨房走來,知道這位大小姐又鬧脾氣了。

蘇瑾瑾臉頰染上薄薄的一層粉,若不是見她情緒不穩,可能就要理解成女兒家的含羞帶怯了。她走進屋子,扯開狐裘披風的系帶,把狐裘狠狠擲在雕花凳子上。采兒忙上前拾起來,仔仔細細整理一番過後才搭在屏風上面。

為了什麽生氣,蘇瑾瑾明顯不願意說,采兒是個識趣的,也不會硬要當個出頭鳥去問。只是走到桌邊端來一個長方形的黑色托盤,盤子裏是一套冬天的衣飾,新嶄嶄的,疊得四四方方,看不到半點折痕。

采兒笑道:“小姐莫再生氣了,瞧!您的新衣服回來了,月荷齋方才派人送過來的。”

蘇瑾瑾看了一眼,面色稍霁,前兩日她自己描了花樣送到月荷齋,吩咐老板照着花樣給她趕制一套冬衣出來。

蘇瑾瑾自小就是個愛美的,七八歲的時候就不肯讓丫鬟婆子伺候穿衣,都是自己搭配一套才肯穿出門。長到十四歲,有一回穿着新衣服帶着采兒上街炫耀,就與一個迎面走來的女子撞了衫。本來,撞衫也不是個稀奇事,偏巧那名女子長得比蘇瑾瑾高挑,生得也是貌美如花。

論長相蘇瑾瑾也不輸,只可惜那時候的蘇瑾瑾尚未張開,眉目間能夠辨別出将來定是個美人胚子,但是跟一個大她兩歲,比她高又比她有韻味的女子一比較,高下立現。

那女子從她身邊走過時,還極為不屑地瞧了她一眼,那一眼讓蘇瑾瑾羞憤難當,怒氣沖天地奔回府裏,将之前的衣服全給扔了。

蘇老爺一心想将獨女培養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可惜蘇小姐一門心思都只在梳妝打扮上。她挑了稍微感興趣的琴和畫來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幾年下來,無一樣精通。饒是如此,她的畫技用在畫衣服打版的花樣上還是綽綽有餘的。

那一次撞衫過後,蘇瑾瑾日日窩在房裏,自己思考花色,再用紙畫下來送到月荷齋,砸重金單獨定制。

蘇小姐心高氣傲,衣服要穿獨一無二的,男人也要找天下無雙的,上個月剛過了十七歲生日,婚事卻還是沒有着落。

蘇老爺是個女兒奴,看蘇瑾瑾這個飛揚灑脫的性子就知道。蘇老爺早就放了話,若是寶貝女兒挑不到一個合适的夫君,蘇府便好吃好喝供她一輩子,反正也不是養不起。

為這獨一份的寵愛,蘇瑾瑾沾沾自喜之餘,做任何事都有恃無恐,在她眼裏就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大事。

直到四年前,她的獨寵被突然到來的陶碩母子打破了。

蘇老爺正妻過世後,并未再續弦,這輩子就只有這麽一個女兒。自從見到陶碩後,從沒停止過對這個小小年紀就極為沉穩懂事的少年的誇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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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當着親生女兒的面也沒收斂過一星半點,誇到高興處還要拿女兒來比較一番。誇着誇着,最後還得嘆口氣,以至于蘇瑾瑾每次聽到陶碩被誇後,回到房間都要砸個天翻地覆才能平心頭之氣。

期待了多日的衣服終于送過來,蘇瑾瑾不似往常那般高興,她想到平日裏父親對陶碩的贊賞,又想到方才在馬棚外陶碩的所做所為,心裏堵了一團火,燒得她極為難受。

她握了握拳,心裏腹诽:這個叫陶碩的家奴,怎麽就這麽讨厭!

“小姐”,采兒見蘇瑾瑾一會握拳一會絞着袖子不放,輕輕出聲提醒。

蘇瑾瑾回神,采兒已經拿起短襖在手上攤開,稱贊道:“月荷齋的繡娘在萬州城裏果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法,連針腳都藏得這麽好。”

那是件藕色的印花交領短襖,衣身上的花樣是淺紫色的曼陀羅,蘇瑾瑾一向喜歡豔麗的顏色,衣服大多都以正紅、深紫、鵝黃、湖藍為主,此次卻選了偏暗的藕色,當然不符合她一貫的審美。

蘇瑾瑾自己制作了幾年花樣後,已經不滿足一片色的穿着,她開始追求混色搭配。果然,托盤裏的羅裙是鮮豔的正紅色,點綴上幾朵薔薇,簡單不失大方。

屋子裏擱了三個火盆,整間屋子都透着暖意,蘇瑾瑾拿起衣服走到屏風後去換,衣服是嚴格按照她的尺寸來做的,一向不出錯。但是蘇瑾瑾是個吹毛求疵的人,從肩線到腰部的尺寸她都要牢牢把關,大一點小一點都會被她退回月荷齋重新改過,直到完完全全合身才肯穿出去。

蘇瑾瑾從屏風後走出來,采兒還是小小地驚豔了一把。不得不說,她家小姐的眼光果真毒辣,若不是蘇府家大業大,她走到哪家成衣店都保準能混口飯吃。

蘇瑾瑾今日梳的是垂挂髻,和一身衣服極為相配,只是發扣色澤為玉色,看着素淨了些。她把先前的發扣取下來放進首飾盒裏,又拿出三枚紅色梅花狀的發扣簪在發髻正中的根部,再換上珊瑚色的瑪瑙耳墜,襯得她容色嬌妍,很是挑眼。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蘇瑾瑾面色一掃前一刻的陰霾,此刻笑意盈盈,扭頭問采兒:“好不好看?”

她扭頭的時候瑪瑙耳墜輕輕晃動,珠子周身有細微的光華流轉,屋子裏不夠敞亮,若走到屋外,滿地雪光映照,怕是更加明豔不可方物。

采兒看呆了,人靠衣裝果然不是說說而已,她家小姐的姿色算是中等偏上,這樣一打扮,若要跻身為上等也是不過分的。

雖然沒得到采兒回答,蘇瑾瑾還是被她下意識的反應弄得心情愉悅,這下也顧不得外面是否天寒地凍,于她來說,美是第一位的,于是不顧采兒勸阻,穿着一件短襖就迫不及待出門炫耀。

蘇瑾瑾走出房門遇見的第一個人是她最不想見到的陶碩。

園子裏的紅梅開得正豔,母親常說花中四君子裏,蘭花幽靜,竹子堅韌,菊花淡雅,唯有梅花冷傲,只在百花殺盡後的嚴寒開放,是有風骨的花朵。風雪還未停,滿園都是白茫茫的冷寂,黑褐色的梅枝上透出了點點的殷紅,平添了幾許亮色。

陶碩自是知道摘花不是君子所為,但是書上不也常說“花開堪折直須折”嗎?這樣一想慚愧的念頭退卻幾分,他折下三四枝抱在懷裏,想到可以插在母親床頭的花瓶中,不由笑了笑。

正待他折身走上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時,就遇到了喜氣洋洋的蘇瑾瑾。陶碩自覺低頭給蘇瑾瑾請安,盼望着這位大小姐能夠無視他趕緊走,誰知道蘇瑾瑾不僅停下來了,當着他的面還給了罕見的笑容。

“我這一身好不好看?”

陶碩聞後頭也不擡,直接回了一句“好看”。

這敷衍的語氣讓蘇瑾瑾不樂意了,她斂了笑容,神情變得嚴肅,“你看也不看我就說好看,分明是看不起我。”

陶碩暗自嘆了口氣,這位大小姐向來同他不對付,他也向來有自知之明。不僅從不主動招惹,見着了還會主動回避,避無可避的時候就像方才那樣老老實實問個安。這位大小姐高興的時候會直接無視他,不高興的時候就非得挑兩句刺才肯離開。

今日一連碰見兩次,在前挨了一巴掌,在後挨了一馬鞭,臉上的紅印還未褪去,就又遇見了。陶碩心道:大約是今日出門沒看黃歷。

這方正在神游天外,蘇瑾瑾更加不滿,“陶碩。”

這一聲中蘊含滿滿的怒氣,逼得陶碩不得不回神正對她。

“小姐今日這一身混色搭配得當,發飾也極襯小姐膚色,和周圍的雪色一配,極為明亮耀眼。”

一句話哄得蘇瑾瑾笑逐顏開,“你倒是挺懂行。”

陶碩懂女子穿着全賴有個好穿衣打扮的母親。陶碩十歲那年,母親新得了一套紫藤花色的雙繡緞裳,穿出來時硬要陶碩品鑒,陶碩年紀小,哪裏懂這些,被母親揪着不放,只好結結巴巴得說,“好……好看。”

母親噗嗤一笑,“傻兒子,哪有這樣誇人好看的,如果有女孩子問你今天穿得好不好看,你至少要從人家身上挑一處亮眼的地方得體的誇獎,比如說娘今天穿這一身,你可以從顏色和娘的發飾搭配上來誇。”

陶碩自小就聰明,一點就透,但他始終是個喜歡舞刀弄劍的正經兒郎,心思又豈會在女兒家的穿着上面。

其實蘇瑾瑾并非是第一次問他這樣的問題,這位大小姐不僅愛美,還自信得有些過分。今年夏天她穿了一件曳地飛鳥描花長裙,召集了十個男性家奴站成一排,挨個問“好不好看”,結果當然是清一色的“好看”。

蘇瑾瑾不甘休,“那你們說說哪裏好看?”

這可難倒了大字不識幾個的家奴了。沒有一個人說得出來,蘇瑾瑾大怒之下硬要有人說出個一二三才肯放他們走。陶碩混在幾位家奴裏,蘇瑾瑾本身就看不慣他,逮着這樣好的機會又豈會放過他。

陶碩還有一堆活要幹,有些心急,還是勉強自己鎮靜下來,在記憶裏搜尋一圈,終于想起母親曾經說過的話。

他硬着頭皮道,“小姐這一身雖然素淨,但勝在花色明豔,底色淺,繡花的配色卻極為惹眼,不失端莊大方。”

蘇瑾瑾煩他不是一天兩天,在那一刻才恍然發覺,這人身上還是有那麽些優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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