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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的兩人不約而同想到當日的情景,蘇瑾瑾對他的回答極為滿意,也不欲繼續為難他。

陶碩站得恭恭敬敬的,想為難也挑不出什麽錯,剛想放他離開,目光就被他懷裏的幾枝紅梅吸引了過去。

她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陶碩,“喜歡梅花?”

陶碩自認為答得不錯,以為她會放自己走了,誰曾想這位大小姐又來上這麽一出。他只好如實回答,“是家母喜歡。”

蘇瑾瑾一直很納悶,陶碩雖是家奴,言語之間卻不似一般家奴的粗鄙,再看他一身的氣質,便是受過良好教養的富家公子都不見得有他精神。這叫蘇瑾瑾突然想到記憶裏擁有相似氣質的某個人,驀然暗了眼色。

“你走吧!”

陶碩松了口氣。

這一日,陶碩總共見了蘇瑾瑾三次,第三次是在府裏的湖心亭。

蘇瑾瑾帶着采兒走到湖心亭賞雪,采兒見一時半會走不了,怕凍着她家小姐,給蘇瑾瑾知會一聲後,急着趕回去給小姐拿狐裘和暖爐。

“采兒,順便拿兩壺酒來吧!”

湖心結了寒冰,四角亭檐上覆了厚厚一層積雪。蘇瑾瑾站在亭下,滿目白雪蒼茫,想起那個人,心就脹得發疼。從亭外望過去,她俨然成了湖心亭中的一抹亮色。正是這樣的景色,也正是這樣的背影,旁人品不出自成一派的美景,更多的是透點孤清和冷寂的蕭條。

三年前的冬至,萬州城也是如今日這般的鵝毛大雪。蘇瑾瑾帶着采兒去城外的十二橋賞雪,撿回來一個奄奄一息的男人。

最初看到那個男人之時,他滿面青紫,單薄的長衫寬寬松松挂在身上。他已經瘦得不足以撐起一件成年男子的衣衫了,就是這樣一個算不上好看,甚至瘦得有些恐怖的男人讓蘇瑾瑾動了恻隐之心。

蘇瑾瑾不眠不休照顧了他三個月,最初他對誰都充滿戒備,等和蘇瑾瑾熟悉過後,蘇瑾瑾方才窺見了男子身上足以令人心動的特質。他聲色溫潤,很會講故事,甚至比茶館裏的說書先生都要講得好,蘇瑾瑾每回都聽得如癡如醉。

後來,蘇瑾瑾終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元祁。

詩裏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認識元祁以前,蘇瑾瑾認為這樣的人大概只能出現在夢裏。認識元祁之後,蘇瑾瑾終于肯承認,這樣的人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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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祁被蘇瑾瑾撿回去的第二個月,喝藥吃飯都很配合,漸漸地,褪去了原先的形銷骨立,整個人變得豐神俊朗,一雙眼卻總是深邃如幽潭,叫人看不破,也猜不透。

有一日,元祁端起藥碗,忽然問起那天的日子,蘇瑾瑾惴惴不安,怕他想要離開,而她還沒有想好理由挽留。元祁似乎看穿了她的擔心,淡淡一笑,眸色溫柔,讓蘇瑾瑾忍不住沉淪。

“蘇姑娘可有婚配?”

所有的感官都因為他這句話而炸開,愉悅的情緒充斥了滿心滿眼,蘇瑾瑾甚至不曾做出女兒家的扭捏情狀,仿佛生怕他反悔似的,直接回答了“沒有”。

元祁笑得更溫柔,像融化積雪的第一縷陽光。

“蘇姑娘于元祁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都不應怠慢了姑娘。若姑娘願意,等元祁回家禀明父母後,再來向姑娘提親。”

那時候的蘇瑾瑾還未滿十五歲,第一次遇到喜歡的人,恨不得摘星攬月來搏他一笑。她那樣單純,哪怕除了名字外對元祁一無所知,也甘願将一生交付。元祁走後,她一直等着他來娶她,

一等就是三年。

即便是沒有等到,她也不願意苛責元祁。她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或許是因為要緊事耽誤了,又或者是路上出了什麽變故,直到現在,她都還在死心塌地得等一個不知道會不會來的人。

“小姐。”

采兒喚她一聲,将狐裘披在她身上,又在她懷裏塞了個暖爐,打開黑漆木盒,裏面還有一盆炭火和兩壇羊羔兒酒。

這晚,蘇瑾瑾又喝醉了。采兒替她系上掉落的狐裘帶子,滿臉擔憂:就這麽睡在這裏,她要怎麽才能把小姐弄回去呢?

晚飯後,吳平過來叫陶碩幫他搬一下花盆。吳平本是蘇家侍弄花草的花匠,蘇老爺是個愛花之人,府中養了許多品種的花卉。有些品種不僅名貴還萬分驕矜,在暖和的季節裏都不好養活,冬天裏就更不敢大意。吳平患過風濕,腰椎也不好,天冷過後根本就沒辦法搬運重物,這才叫陶碩來幫忙。

陶碩幫吳平把廊下的花盆全部搬到溫室後,才想起自己晚飯還沒來得及吃就被叫了出來,這會才覺得饑腸辘辘。

想必母親還在等着他吃飯,陶碩不由加快步伐,路過湖心亭時,他只顧着往前走,并沒有看到亭中的主仆二人。

被采兒叫住後,臉上尚有一絲疑惑,“采兒姑娘,有事嗎?”

采兒正要回去叫人幫忙,就見着陶碩急匆匆地過來了。她雖然跟了蘇瑾瑾很多年,性子卻溫婉可人,從不恃寵而驕。對着陶碩,言語間也極為懂禮。

“陶公子,我家小姐喝醉了,我一個人沒辦法把她扶回屋,只有勞煩你幫忙了。”

陶碩這才看到喝得爛醉如泥的蘇瑾瑾,她整個人攤在長椅上,還在不安分地動來動去。陶碩對蘇瑾瑾素無欽慕之心,不存在刻意制造機會去偶遇她的情形。唯有嘆氣能表示他現在的無奈,這一日,二人見面的次數着實過于多了。

縱然再不對盤,他也做不出放任她不管的事情來。他偏頭對采兒道,“采兒姑娘,能否答應陶碩,待小姐清醒後,請一定不要告訴她今晚是我送她回來的。”

他對白日裏那一耳光還心有餘悸。

這二人之間的相處之道,采兒是看在眼裏的。她是個極聰慧的丫頭,當然知道陶碩的顧慮。按說陶碩只是個家奴,采兒是蘇瑾瑾身邊得寵的大丫鬟,實在沒有必要對他這般客氣。

奈何采兒不僅聰慧,還十分識得眼色,就拿蘇老爺對陶碩的态度來說,他就算不得是一個普通的家奴。

“今日本就是賴着陶公子幫忙的,這點小事,豈有不從之理。陶公子放心,今日之事,對着小姐,采兒一定不會洩露半個字。”

陶碩點點頭,“多謝采兒姑娘。”

他走到蘇瑾瑾身邊,将她扶起來靠在身上,蘇瑾瑾渾身軟得像一條泥鳅,靠着陶碩支撐,都還是站不穩。眼看她又要滑下去,陶碩沒有辦法,只得将手繞過她腿彎将人打橫抱起來。

采兒幫忙将蘇瑾瑾的頭靠到陶碩的頸窩裏,蘇瑾瑾這會更像一只貓,只覺得源源不斷的熱意從陶碩脖子透出來,不僅使勁往裏拱,還愛嬌得用臉去蹭了蹭。

懷裏的人很不安分,陶碩用了點力氣抱住她,她都還不聽話得左右亂動。陶碩走兩步就要調整下姿勢,幸好離蘇瑾瑾的院子不遠,忍耐一下也是可以的。

原本,陶碩就是這樣想的。

蘇瑾瑾的臉還在他頸窩裏蹭來蹭去,蹭過的那處迅速泛起紅暈,一直蔓延到臉上。陶碩為了躲開她的臉,不得已将脖子向後仰,蘇瑾瑾不滿得咕哝了一聲,不依不饒地追了過去。

采兒看到這一幕萬分頭疼,她也無可奈何,總不能走過去把她家小姐的頭給拽出來。

“陶公子,實在是難為你了。你放心,今晚發生的事情小姐一個字都不會知道。”

不能用實際行動解救陶碩,采兒只得采用懷柔攻勢,陶公子怕因為今晚的事情惹小姐不快,那她就向他保證一定不會将這件事說出去。

不過話又說回來,真讓她家小姐知道自己不僅被人給抱了,還主動貼上去這樣那樣的亂蹭,指不定做出什麽無可挽回的事情來。

陶碩先前給吳平搬花都沒能出一滴汗,終于把蘇瑾瑾送回房裏才發現汗濕了裏衫。将人放在床上,正準備功成身退時,脖子就又被這位大小姐抱住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蘇瑾瑾攬着他的脖子不放,閉着眼睛嚷“不要走”,後來竟然哭了,還越哭越傷心。陶碩的手繞到後面,想要拉開她,睡夢中的蘇瑾瑾反而抱得更緊,生怕他掙開自己。

采兒也上前幫忙,兩人擔心吵醒她都不敢使蠻力,嘗試了半天,無果。

醉後的蘇瑾瑾像是一個被人遺棄的小孩,鉚足力氣也想要留住靠她最近的那個人。陶碩并非是一個無腦的莽夫,心知再這樣下去,勢必會把蘇瑾瑾弄醒,到時候怕就不是一個巴掌能夠解決的事了。

他對采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退開。按在蘇瑾瑾手背上的手轉為輕輕拍打,似在哄着一個鬧脾氣的小女孩,他放低聲音,用近乎于溫柔的聲音說,“好,我不走,天氣冷,你先把手放開,我給你蓋上被子,你好好睡。”

不知是不是陶碩的話起了一定效果,蘇瑾瑾不再鬧也不再哭,卻也沒有放開手。

陶碩拍着她,繼續安撫道,“乖,我就在這裏陪你,哪兒也不去,你先把手放開好不好?”

蘇瑾瑾的手終于有所松動,陶碩趁機輕輕拽下來,蘇瑾瑾動了動,仿佛極為不安。

陶碩沒有即刻放開她的手,而是扯過一旁的被子蓋在她身上,等她沉沉入睡後才輕輕拿出自己的手。

采兒舒了口氣,總算是睡了。

陶碩對她笑了笑,“今晚小姐可能睡得不會□□分,采兒姑娘要多費心了。”

采兒把剛剛那一幕全部看在眼裏,把他送到門口後,才笑吟吟道:“陶公子日後的妻子必定是個很有福氣的人。”

“采兒姑娘說笑了。”

留下這句話,陶碩悄然退出門外。天色已經很暗了,陶碩自小耳聰目明,便是沒有燈籠照明,也不妨礙他看清腳下的路。

陶碩自小家教嚴格,父親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嚴肅模樣,母親雖然慈眉善目卻從未對他放低過要求。他遵守男女有別的戒律,方才若不是為了哄蘇瑾瑾,也不會破男女大防做出如此唐突的舉動。雖然陶碩也是個細心之人,從蘇瑾瑾的院落離開前卻并沒有明白采兒話中的含義。

有些事情值得追根究底,有些事情卻不一定非要問個清楚明白。很早以前陶碩就懂得,做人難得糊塗,不明白也不盡然都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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