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惹麻煩

吃着白面饅頭喝着紫菜蛋花湯,盧栩覺得人生圓滿。

他的弟弟妹妹們也吃得肚皮滾圓。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元蔓娘吃的還是她的酸饅頭。

三奶奶給那一碗,不夠吃。

白面還是稀罕東西。哪怕他們這兒就是小麥産地,也沒哪家舍得頓頓吃。條件好的,白面混着雜面吃,條件不好的,則賣了麥子吃雜糧豆子。

三奶奶家還是因為她今天過壽,才蒸了一鍋白面饅頭。

盧栩想了想,等田螺炒出鍋,端了一碗來三奶奶家串門。

三奶奶不好意思,連連推辭,“水秀在你家又吃螺又吃糖的,這都要賣錢的,快端回去。”

盧栩繞了個彎,把碗給了她小孫子盧山峰,“都是親戚,水秀他們都叫我哥哥呢,是吧山峰,拿着。”

山峰端着碗跑了。

見老太太要逮孫子,盧栩連忙把人叫住,“三奶奶我有正事和您說。”

眼見山峰鑽屋裏去了,盧栩也是真要給,三奶奶便也歇了。親戚間賬算不了多明白,她平日裏多幫襯幫襯元蔓娘就是了,三奶奶和氣問,“栩娃子,什麽事你說?”

盧栩笑容腼腆地問,“您家饅頭,賣麽?”

三奶奶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意會着他的意思,有點肉疼道:“我再給你端一碗?”

盧栩知道她是誤會了。

雖說論價格來說,他一碗田螺要比饅頭貴,但村裏人總覺得什麽都不如糧食值錢,尤其像是能從山上挖的野菜,能從河裏白撿的田螺。

盧栩解釋道:“不是不是,我是想問問,您饅頭蒸這麽好,幹嘛不趕集賣呢?”

三奶奶:“趕集賣?”

盧栩:“對呀。”

三奶奶被他這不靠譜主意逗笑了,“那哪有人買?誰家不會蒸饅頭?”

盧栩道:“怎麽沒人買?會蒸饅頭的多,蒸得好吃的少呀。”

這年代又沒發酵粉,發酵全靠面引子,面引子不好用,容易酸,雜菌還多。要中和酸味,就得用草木灰水和面,用堿來中和。

但多少面放多少面引子用多少灰水,全是技術活。

面引子少了,面不開。

面引子多了,面酸了。

灰水少了,面還是酸。

灰水多了,面又要發黃發硬。

更別說不同的季節不同的溫濕條件發酵時間還不一樣。

總之,全靠經驗和手感,還有些微妙的天賦玄學,他小後娘就全然沒點上這個技能點。

他想想他家饅頭,再想想三奶奶蒸的軟騰騰的胖饅頭,游說地愈加真情實感,“我吃過鎮上賣的包子,面蒸得不到位,比您蒸得差遠了。”

三奶奶猶豫:“人家是包子。”

盧栩:“您也可以蒸包子呀,鎮上那家包子,餡調得也就跟我娘差不多。”

三奶奶震驚,脫口而出,“那能賣出去麽?”

說完她就尴尬了。

盧栩倒是不尴尬,還連連點頭,“生意還挺好。”

三奶奶莫名升起些信心,但還是挺猶豫,“人家在那兒賣了那麽久了,我突然去能行嗎?”

盧栩繼續給她出主意,“怎麽不行,飲馬鎮又不是他們家的,還能不讓別人賣了?不說別的,鎮上光賣豆腐的就有三家,不都和和氣氣生意不錯麽?”

三奶奶心想,哪是和和氣氣的?前兩年還三天兩頭互罵呢。不過罵也沒用,人家後來的那家做得好吃,生意比前頭那兩家還好。

盧栩又道:“他們租鋪子賣,您就挎着籃子賣,誰也不礙着誰,您要是不願意和他家競争,那就不賣菜包子肉包子,您賣豆包子糖包子和饅頭,有人愛吃鹹的,有人愛吃甜的,這誰也不能說是搶了他們生意了。”

三奶奶沉思着。

盧栩道:“要我說,您就是不趕集,在咱們村子裏賣也是好賣的,拿錢買,或拿糧換,總要吃,有好吃的為什麽要吃難吃的?”

她兩個兒媳婦在院子逗孩子,一直聽着沒吭聲,這時也忍不住出聲了,“娘,要不咱們試試?”

“是呀娘,不說咱們整個村,就咱們西頭,誰不知道您蒸的饅頭包子最好,裏正家婚喪嫁娶辦宴席都請您去幫忙呢。”

三奶奶不說話。

他們家人口多,三奶奶生了六子五女,除小時候夭折的,還剩下五子四女,孫子孫女也長大了,人多了田就不夠,好在現在荒田多,勤快些不愁吃喝,可只種田,家裏沒什麽餘錢,眼看孫子要說親,孫女要出嫁,她也愁給孫子蓋新房,給孫女添嫁妝。

三奶奶:“我試試?”

盧栩:“您要是不放心,就先蒸一籃子賣賣看,好賣再繼續,不好賣就不賣了,剩了,您賣給我,我家準要。”

三奶奶被他說笑,“哪能收你錢,要是真好賣,以後你家也別蒸饅頭了,都到我家吃。”

老太太雷厲風行,第二天就開始準備。

盧栩在縣裏賣了兩天田螺,老太太也挎着籃子趕集去了。

盧栩照舊先背筐到早市,他每天都來,買過覺得好吃的還來找他,才沒幾天就有了回頭客,回頭客多了,相識的便也願意試試看,最明顯的變化便是今天有兩個熟客在他攤子上交流吃螺心得,在隔壁攤子挑水果的大娘聽了,就買了他的炒田螺。

盧栩悟了,再看見領着孩子的,便積極給孩子試吃,大人不好意思在街上吃田螺,小孩子可以呀!一般孩子覺得好吃,有一半概率當娘當奶奶的願意給孩子買了嘗嘗。

等早市散了,盧栩算算,他一早上就賣掉了七十多份兒!

早市銷量比例穩步提高!

盧栩背着輕了不少的筐子,趕在晌午前又來了酒肆外,酒肆掌櫃見了,叫夥計給他搬了把椅子,“外面太陽大,你到店裏賣吧。”

盧栩千恩萬謝,給掌櫃和夥計分了田螺。

酒肆掌櫃沒客氣,他也覺得吃着田螺喝着小酒滋味不錯,有了這下酒菜,不自覺酒就比平常喝得多,他都喝多了,酒客們能喝少嗎?他們喝多了,他生意不就好了。

他這兒只沽酒不賣菜,盧栩在這兒賣點田螺也不影響他買賣。

在酒肆賣掉五十多份兒,盧栩背着筐熟門熟路又來了賭坊外。

這些酒徒們他認識了個七七八八,脾氣好的少,脾氣臭的多,見了盧栩便有人罵:“怎麽這麽晚才來?”見少了半筐了,又罵:“你賣我們的是不是都是別人不要的剩貨?”

盧栩好脾氣地哄:“這些都是單份兒的,哪來剩下一說?我給您挑份兒大的,您看這包怎麽樣?”

還有輸了的要賒賬,盧栩就裝可憐,“爺您看我一大早從村裏坐船趕來,小本買賣,家裏還指着我賺錢買田……”

他絮絮叨叨,對方生氣就罵兩句不買了。盧栩也不在意,反正賭客多,等他哪天贏了心情好,再哄哄又能哄回來。

他今天賣完炒田螺,照例和賭客兌換碎銀,不料還沒兌換完,突然有兩個打手模樣的小混混從賭坊出來,手裏端着份兒炒田螺,将空螺殼吐到盧栩身上,“就是你小子賣的煮田螺?”

盧栩看看濕了一點兒的衣服,轉頭看他們,“是我。”

那人又吐了一口,這次落到他褲子上,另一個人一腳踹倒了他的筐,“誰讓你在這兒賣的?”

盧栩問:“這是你家地盤?”

“沒錯,就是爺家的!”

見他們倆撸袖子要動手,面館老板過來,攔了攔,“他一個鄉下來的小子,才進城兩天,你們和個小孩子置什麽氣?我讓他走不就是了。”

個高的一把推開老板,将他推了個趔趄,“他走不了了!”

盧栩将筐子扶正,“你們想幹什麽吧?收租?收保護費?還是找茬?”

倆混混樂了,“行,懂點事兒,今天賺了多少?”

盧栩:“您收多少?”

倆混混張口道:“桌上的,一半。”

盧栩笑了,“二位爺,我這大半是在別處賺的。”他數了一百文,“是我不懂規矩,請二位喝些薄酒算作道歉,如何?”

“打發要飯的呢?”個矮為首的一把将他手打開,“你打聽打聽在這兒要飯得交多少錢!”

盧栩直直地看着他們,将桌上的錢裝進錢袋子裏,彎腰從地上一文一文撿起來,再次問,“我再添一百文給二位賠罪如何?”

“不行,晚了,”矮個子朝他努努嘴,招招手,“把你錢全拿過來,以後不準到這兒賣了知道麽?”

盧栩笑,他高聲道:“爺,這是觀陽縣,您得講王法。”

“你給不給,老子就是這兒的王法!”矮個子撸起袖子朝盧栩搡來,盧栩一錯身,抓住他胳膊猛地一拉,順勢給他一個過肩摔。

看熱鬧的賭客們嘩一下,齊刷刷閃開,那矮個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盧栩掀翻在地,肉摔到硬地上,發出“啪”的一聲。

不等他同伴反應過來,盧栩抱着錢袋子撒腿就往縣衙方向跑,“給臉不要臉,呸!”

高個子攆着他就追,“小子別跑!”

不跑還留下挨打嗎?

盧栩從看熱鬧的人堆裏擠過去,拉過隔壁包子鋪的賭客當盾牌,那些賭客直吹口哨,有攔盧栩的,有擋混混的,起哄亂喊“快追!”“快跑!”

盧栩錢還沒換好,沉甸甸地揣着跑不快,眼看縣衙還遠,那個矮子都爬起來追了,他一個急轉彎往旁邊客棧鑽,“羅大哥!”

他後面的兩個混混一看是一身皂隸袍的羅慎,齊齊止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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