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還完了
盧栩油條賣地合不攏嘴。
每天大約賣六百多根油條,一百多個粽子,通常一早上就能賣完!他一天給三嬸開兩百文工錢,三嬸砍價,砍到一百——鎮上抗大包的壯勞力一天最多才五十文,她才幹多少活?和好面,等發面時候還能回家、下地幹自己家活,面開了炸一炸,有時候盧栩回來早,還讓她休息會兒。
炸油條加包粽子,她算下來一天才幹半天活,輕輕松松不說,還總從盧栩家拿吃的,這也不少錢呢!吃得他們家盧文臉看着都比原來圓溜了。
搞得三嬸都不好意思去老四家,怕被老太太罵占侄子便宜,她原本只打算要個二十文的,可盧栩實在是太能說了!
她琢磨好了,盧栩家那二畝田他們家幫忙收了,等他家買上牛,以後工錢再減減。
盧栩有了錢,每天往鐵匠鋪跑。
他得再定個鐵鍋。
一個炸油條,一個做炒菜!
平底鍋一個餅還沒烙上,盡兼職炸油條了。
鐵匠被他督工到沒脾氣,唯一的好處就是買粽子方便。
他們家都愛吃甜食,他們家又沒人會做,盧栩這紅糖粽子就很不錯!跟他說好了,每天盧栩給留三個。父子倆和老太太,一人一個。
盧栩買到第一個鐵鍋,終于實現油炸自由,叫上盧輝、盧軒、三叔、四叔一起将廚房擴大,角落蓋個農家土竈,專門油炸。
從四叔家把爺爺儲存的木頭揭成板做超長木桌子,又能當案板又能當平臺,下面放缸儲物,平臺上擺放籠屜和籃筐,炸好了油條,就放在籃筐裏瀝油。
另一邊的爐子上做飯炒菜,他的平鐵鍋閑出來,盧栩準備等油條賣過熱勁兒再琢磨些烙餅賣。
盧栩無比滿意,家裏面積大的好處就是随便折騰!
另外被煩到沒脾氣的就是糧鋪夥計。
“今天糧價便宜了嗎?”
“沒變化!”
“哦,那還要五斤糯米,五斤精米,五十斤面。”
轉天,同樣的問題重複一遍。
“今天糧價便宜了嗎?”
“沒變化!”
“哦,那還要五斤糯米,五斤精米,五十斤面。”
再轉天,還問。
夥計被他問得煩不勝煩,只要盧栩一進門,不等他開口,夥計馬上搶先回答:“沒便宜,價不變。”
“哦。”盧栩撓撓鼻尖,他還沒說話呢,那麽暴躁?
盧栩:“那還要五斤糯米,五斤精米,五十斤面。”
夥計怒:“天天來天天來,你當我這兒是雜貨鋪嗎?你就不能一次多買點?”
“我沒那麽多錢,車也裝不下!”盧栩沒一點兒不好意思,“我天天來,你就不能算我便宜點?”
夥計更怒:“我還每天幫你裝車呢!”
別人一石一石買他都不管!
盧栩掏出給他留的糖油餅。
糖油餅做法和油條類似,用同樣的面,留三四根油條的寬度,在面餅上切兩道縱口,不斷,上面抹上調好的紅糖,放進油鍋一炸,形狀像個胖胖的“四”字,上面是一層薄糖,下面像油條一樣,吃上去又酥又甜,個頭還大。
這一個盧栩賣四十文,買的人不多,一天就炸二十個。
糧鋪夥計愛吃,他一天工錢八十文,就這也每天讓盧栩給他留個糖油餅。
夥計拍拍手,拿油紙墊着吃餅,“下次給我留個大的!”
盧栩:“我哪天也給你留大的。”
盧栩納悶,麥子一天一個樣,再有個十天就能收了,怎麽糧價還便宜不下來?
夥計:“你就別指望了,今年收了糧,還得往北運。就是糧便宜了,你要的精米和糯米也便宜不下來。”
反倒是越來越貴。
一斤糯米都九十文了。盧栩買米從一天各五斤,長到一天各十斤,又降回五斤。
不過半個月來天,縣裏就有人仿出粽子來了。
包的模樣多少有些區別,大小、價格都盧栩的差不多。
盧栩還是聽酒肆掌櫃說才知道,不過他一直沒遇着。直到某天他替元蔓娘和顏母去繡莊賣繡片,才看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挎着籃子沿街賣。
籃子裝滿了粽子,沉甸甸的,那孩子就那麽傻拎着,也不知道喊喊。
盧栩看到他,他也看見了盧栩,僵立在原地不動了。
盧栩一喊他,小孩就臉紅,他總覺得這是偷盧栩生意,被盧栩逮着了抓着籃子低着頭,臉漲得通紅,也不敢看他。
街上認識盧栩的都遠遠瞧着,看盧栩怎麽教訓這小子。
盧栩見他長相性格都挺憨厚,一身粗布衣服打着補丁,都是窮苦人,他好好的欺負人家幹什麽?
盧栩拿油條跟對方換個粽子嘗嘗。
盧栩:“還挺好吃,你家誰做的?”
小孩:“我娘。”
盧栩:“你娘手藝挺好。”
沒人教這麽快就模仿出來了,而且裏面也摻了糯米。
盧栩問:“你是觀陽本地人吧?”
小孩點頭。
盧栩:“那你怎麽不趕早市賣?早市好賣。”
小孩以為盧栩在諷刺他,臉更紅了,憋啊憋,急急道:“我不會搶你生意,你每日賣完收攤我才出來賣的。”
盧栩怔了怔,笑起來,“早市又不是我家開的,你賣你的,我還能揍你麽?能學會是你家本事,不用躲着我。”
盧栩把他拉到一邊,勾肩搭背地和他商量,“你家在哪條街?離早市近嗎?咱們倆一起擺攤怎麽樣?”
小孩懵逼地看他:“一起?”
盧栩:“對呀,你家近,去得早能占上好位置,幫我也占上,兩個攤位目标大,咱倆一起賣,日子久了,別人就知道咱們攤位是專賣吃食的,想買就不會漏掉咱們,怎麽樣?”
小孩人都傻了。
盧栩越想越劃算,在早市租個靠西的好攤位,一個月得交半兩。這小孩要是天天都能占上固定攤位,他們倆每天一人才三文錢,也是好位置!有熟人還能互相照顧幫忙。
在城裏住,哪怕沒攤位都比從外面趕過來方便啊!
盧栩見他呆呆的,一拍人肩膀,“那說好了,就這麽定了!”
他利索地掏三文錢給對方,“明天你早點來,盡量往西占,明天我到了就找你。哎,對,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陸、陸勇。”
“你姓陸?我姓盧!這就是緣分呀!哪個勇?勇敢的勇還是永遠的永?”
陸勇莫名其妙就将家裏情況抖落個幹淨,連他們家幾口人,怎麽為生,家住哪裏都交代得明明白白,待盧栩和他揮手道別,他人還沒回過味兒來。
低頭看着手裏的三文錢,陸勇覺得自己依舊做夢似的,迷迷瞪瞪。
他賣完粽子回家,依舊攥着三文錢糾結。
他娘在家織布,見陸勇眉頭皺着個疙瘩便問他,“可是遇到什麽事了?”
陸勇:“我遇到賣油條那個盧栩了。”
他娘心裏咯噔一聲,問,“他不許咱們賣粽子了?”
陸勇搖頭,竹筒倒豆子似的将盧栩說的一股腦說了。他娘也久久回不過神來,“那你便聽他的,明天趕早去占上位置。”
陸勇“哎”一聲應了,放下籃子提着水桶去巷子盡頭的公用水井打水。
他家雖住在縣裏,但從他爺爺那代就已經落魄了,到他爹,家裏只剩一個大院子,五間房租出去兩間,姐姐和阿奶住着一小間,他住在織房裏,父母住的屋子,還充當着廚房用。家裏屋頂漏雨都換不起好瓦,只能修修補補湊合。他爹去做短工,姐姐阿娘在家紡布織布,他這年紀去打短工人家都嫌他沒力氣不愛用。
盧栩羨慕他住在縣裏,他也羨慕他們住在村裏。自己種田,就不會缺糧餓肚子吧?
第二天一大早,陸勇就到早市占好了地方。
他到得早,管事的皂隸還沒到,熱鬧的東街空蕩蕩的,陸勇看着趕早市的人推着車,背着筐,一點點将空蕩的街占滿,東街熱鬧起來。
“這有人占了。”
“不好意思,這有人占了,他一會兒就來。”
陸勇一遍遍說,找不到好攤位的都不住瞪他,直到皂隸收了租金,他們才不情不願散了。
盧栩沒騙他,早市果然好賣,熱騰騰的粽子一掀開籃子,就有婦人大娘買了給孩子當早餐。
他賣了快三分之一,盧栩來了。
“這位置真不錯!”盧栩自來熟地和他打着招呼,笑得無比陽光,他掀開筐蓋,歇也不歇就開始吆喝。
陸勇見他一大早就搖着扇子,再一看,他短衫都汗濕了。陸勇這才意識到盧栩說的住在縣裏方便不是恭維,也許盧栩出門比他更早。
滿東街賣菜賣果子的攤位,也許都比他出門更早。
“吃糖糕麽?”盧栩拿着今天新做出來的糖糕問陸勇。
這一大早的,他冷不丁一轉頭,看見陸勇淚眼汪汪地看他。盧栩吓一跳,什麽情況這是?
是不是他聲音太大別人都沒注意陸勇,陸勇粽子不好賣?
要不幫他吆喝吆喝?
盧栩找着個空擋推己及人教陸勇,“你這麽賣不行,你得說話,別人來我攤上買油條,你要問問他們要不要粽子。”
陸勇眨眼,回過神來連連:“哦哦哦!”
但他吆喝來吆喝去就會一句:“粽子!你要不要粽子!”
盧栩洩氣,顏君齊賣席都比陸勇能說!
盧栩掰了半個糖糕給他,幫着陸勇吆喝兩句,“這小兄弟也賣粽子,你要想直接吃買他的,他的還熱,我的涼了,得熱熱。”
不到早市結束,陸勇的粽子就賣完了,盧栩送了他兩根短了點的油條,“你先回家吧,我再賣會兒。”
“盧栩,謝謝你,你是個好人。”陸勇朝他鞠了個躬才提着籃子走了。
給盧栩看得一愣一愣的。
這孩子怎麽跟他們家盧舟似的,怪吓人的!
但轉天盧栩就發現了老實孩子的好,陸勇推了個熱水盆來,把盧栩的粽子放上去溫着。
盧栩也感動了,不是弟弟,勝似弟弟呀!
盧栩和他閑聊,“你說租你家房子的有一個磨豆腐的對吧?”
陸勇點頭。
盧栩:“他有興趣跟咱們搭伴賣豆漿豆腐腦嗎?”
陸勇:?
他咬着餅怔了怔,“我問問?”
盧栩:“問問!”
但第二天陸勇就告訴他對方沒有興趣。
陸勇搓着手:“他做了豆腐往酒樓客棧送,剩餘的賣給街坊,每天從早忙到晚的,說不想麻煩。”
盧栩只得暫時歇了聯開早點攤子的主意。
他和陸勇搭檔賣了幾天油條粽子,夏收前三天,早上元蔓娘給盧栩新繡好的繡片時,欣喜道:“栩兒,咱們只差半兩就夠還債了。”
盧栩怔了好一會兒。
他不時給元蔓娘交錢,自己手上也常留下些周轉用的買米面日用,還買了三口鍋,每天進進出出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賺了多少錢。
原來,只元蔓娘存的已經只差半兩了。
他們能還清債了。
“栩兒?”元蔓娘見他站在院子裏發愣,收了收笑意問,“可是還有什麽地方要花錢?”
她只知道家中的三口鐵鍋很貴,盧栩還提過一嘴要雇人做什麽芝麻醬,她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難不成盧栩還要有什麽要緊的花銷?
見元蔓娘要去拿錢了,盧栩連忙叫住她,“不用,我手上還有錢,娘,今天你讓三嬸休息吧,不做新的了,等收完麥子咱們再繼續賣。”
元蔓娘:“不賣了?”
盧栩:“不賣了,放假!”
這一日。盧栩跟所有熟客說了要回家夏收,明天起便不來了。
“那哪天回來呀?”
“交完糧稅就來。”
熟客們算了算,那豈不是得近半月吃不着油條?!
趕緊買!
有人埋怨:“你怎麽也不早說一下?”
盧栩:“對不住了,今天油條買十根送一根,粽子也一樣,算給大夥賠罪。”
別人也只是随口抱怨下,每年農忙時,東街早市空一半,年年都這樣。一聽盧栩又要送油條,有人就忍不住勸他,“你這樣送還有賺頭嗎?”
“不送也不打緊的。”
盧栩:“送,要送,今天高興!”
別人也不知道他高興什麽,但是今天趕早買油條的都高了興。白送的誰不要?
後面來晚的,硬是沒搶着!
陸勇幫他裝了小半天油條,問盧栩:“攤子還占嗎?”
“占!”盧栩掏了六十文給陸勇:“你先用着,不然閑着也行,不能讓人以為我不幹了。”
陸勇應好。
盧栩将最底層的油條按十根三個粽子一份兒分好,分別要送給陸勇、酒肆掌櫃、書局掌櫃和繡莊掌櫃,他先從早市繞去南康街劉油子家,給劉油子送了一份兒。
他一進門,劉油子就跳起來想躲。
盧栩:“我都看到你了!”
劉油子不情不願停住,“沒做出來!你天天來我該做不出來照樣做不出來。”
盧栩撇嘴,“誰天天來了?”
他頂多是三天來一趟。
盧栩将油條粽子交給他兒子,“我回家忙夏收,大概半月才回來,你慢慢琢磨吧。”
劉油子一聽,頓時樂了,“行行行,你再來我保準做出來!”
他把最新做出來的給盧栩嘗嘗,盧栩幹吃一口,皺皺眉,“苦了!”
“我知道苦了!”他又不是沒嘗過,劉油子抽了根油條蘸芝麻醬,“我已經琢磨差不多了,你下次來,我保證……”
“行行行。”盧栩又掏了半兩銀子,“預付款,要是我再來你真做出來了,這就是獎金,要是沒做出來,這就抵付以後的芝麻醬錢。”
劉油子嘀咕一句“再做不出來我就虧了”不情不願收了錢。
盧栩:“你給我裝點這個醬。”
劉油子:“不嫌苦了?”
盧栩:“做都做了,我多放點鹽,湊合吃吧。”
待盧栩一走,劉油子馬上蹦起來掏出那半兩銀子給他兒子:“去打半斤酒!”
“爹,”他兒子欲言又止,“你都做出不怎麽苦的了,怎麽還給他罐苦的吃?”
“那苦的誰吃?你吃?”劉油子撇撇嘴,“誰讓那小子天天來催我,催得我睡都睡不好。”
盧栩從劉油子家出來,直奔向蘇記香糕店!
他還記得上次在蘇記門口站了好長時間,從那兒後,每次路過蘇記,他都是快步走過。
盧栩站在門口,聞着店裏飄出來的甜香味兒,握了握拳,才擡腳進了蘇記。
“要點什麽?”
盧栩在櫃臺将糕點仔細看了又看,挑了招牌的酥皮糯米桂花糕,“我要六塊這個,再要一塊一歲小孩能吃的,再要兩斤碎的。”
他,盧舟,臘月,盧銳,元蔓娘,盧吉,還有他沒見過面記憶也不甚清晰的親娘,每人都要有一塊完整的糕點。
盧栩小心地将點心放好,又去雜貨鋪買糖,肉鋪買了十斤五花肉,一扇排骨,到酒肆送禮,再買一壇好酒。
酒肆掌櫃收了禮,聽說他要回家夏收,給他選了壇性價比最好的酒。
盧栩又到繡莊賣掉元蔓娘和顏母新繡的刺繡。
掌櫃不想他竟然還能收到回頭禮,拿着油紙包着的油條和粽子,人懵懵的。
書局掌櫃同樣發懵,“鬧半天油條是你賣的呀!我家老爺子天天買!”
盧栩也不知道,“那下次您讓老太爺跟我報個名,我算便宜點。”
掌櫃直樂:“那敢情好。”
盧栩又買了些平價的紙墨,掌櫃先給他打了折。
最後,盧栩分別去了鐵匠鋪和糧鋪,糧鋪夥計聽說他十天半月不來,一時還有點舍不得。
“你家收完糧,要是在你們鎮上賣不上價就來我這兒賣,保準給你公道價。”
盧栩道了謝又打聽了大概的糧價,到衙門給羅慎留下禮才出城。
他也沒忘了城門的兵,和兵士道別推車上碼頭買了兩條新鮮的大草魚。
盧栩一路唱着歌回家。
在空蕩無人的山路上高聲放歌。
盧栩把肉、排骨均分了三份,包上糖和一些散碎點心和元蔓娘一起去三叔、四叔家還錢。
奶奶吃着他帶去的點心,想起大兒子,止不住地落淚。
“不年不節的,我又不急着花,你做買賣哪能沒錢用?”四叔推着不要,讓他年底再說,盧栩說他有錢,老爺子做主讓四叔收下,他才收。
四叔四嬸送他出門:“你要是用錢就來四叔家拿。”
盧栩:“放心,我要是缺錢肯定找你們借!”
三叔家沒多推辭,三嬸想買牛,也知道他掙錢,只是推着不要他的肉和禮,“咱們自家人不要這些,你和舟娃、臘月留着吃。”
盧栩:“家裏還留着。”
他們推脫一番,三嬸留下,高興地要三叔和盧輝明天一早去看牛。
盧栩從三叔家返回,走在路上從未有的輕松。
他遠遠望着田間金色的麥子,又看了看頭頂湛藍的天空。
“還完了!”
元蔓娘也道:“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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