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火

第7章 火

司空與陳原禮對視一眼,問他,“都什麽人說閑話了?你仔細說說。”

黎有福到了這一步,也有些破罐子破摔了,頗頹喪的說:“請夥計喝酒那天,我中間出去,王老二就追出來,吞吞吐吐的讓我管好婆娘,不要給黎家丢臉。”

司空記下這個名字,“他怎麽說的?”

“他說那天來家裏取東西,就聽鄰居議論,說這婆娘一天到晚往鄰居家跑……”黎有福說完,又忙忙的解釋,“我阿爹還在的時候,王老二就在我家鋪子裏做夥計了。”

司空沒有說話,心裏卻在想,在黎家做工時間再長這也是個外人。黎有福不信自己的枕邊人,卻信外人的話。

小劉氏嫁這麽一個人,可真是倒了血黴。

“這婆娘還不承認,說我冤枉她。”黎有福怒道:“王老二都說這婆娘怕是花錢補貼外頭的野男人,讓我留心。我去翻她妝盒,果然少了一些零零碎碎的首飾。我問她,她也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來,最值錢的那支雀頭釵也不見了……”

司空眉頭一皺,“什麽雀頭釵?”

“是我娘的陪嫁,我成親的時候,我娘把這支金釵給了她……也不見了。”

陳原禮皺眉,“你懷疑她拿了發釵送人了?”

黎有福撓撓頭,有些煩躁,“我娘也說這東西沒的就蹊跷……不是她拿去送人,還能去了哪裏?她從娘家帶過來的一對镯子也沒了……唉。”

司空問他,“你娘怎麽說的?”

黎有福沒想到他會問到黎章氏,愣了一下才說:“她說隔壁兄弟倆如今不在,東西若是劉氏送了人,那一定是早就送了,怕是找不回來……眼下要緊的,就是把劉氏看住了,別讓她往外跑,再給家裏丢人。”

這就是要把小劉氏關起來的意思。

司空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可是我跟胡同裏的鄰居打聽的時候,沒聽有人說這樣的閑話。”

黎有福垂着頭沒有出聲。但司空的話,顯然并沒有觸動他。

司空就不再問了。

黎有福出去之後,就換了黎章氏和槐婆婆,她們的說辭與司空陪着葉成文過來問話的時候說的差不多。黎章氏頭疼,吃了藥早睡,槐婆婆也帶着孩子們在東廂睡下了。家裏出了什麽事,還是小劉氏的弟弟鬧起來之後才知道的。

司空悄悄對陳原禮說:“能不能想辦法看看黎章氏的房間?”

陳原禮想了想,“這簡單。看我的。”

陳原禮讓黎家的人都集中在了堂屋裏,讓之前看門的兩個漢子守在門前。他則帶着司空從竈房的後面繞到了後院。

大白天,況且他們心知肚明黎家的人都在堂屋裏呆着。但司空和陳原禮還是小心翼翼的,有一種做賊似的鬼祟感。

司空自己分析了一下,他大概是因為闖進了別人的私人領地,而陳原禮則是因為要時刻提防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危險。

他這種謹慎到了骨子裏的習慣,不像是一個普通的衙役。司空越發懷疑他的身份。包括他在鳳随的辦公室裏看到過的那幾個人,恐怕都是鳳随的私人班底,鳳家軍的精銳,而非大理寺的下屬。

司空留意他落腳的輕重,暗想這也是個不好對付的厲害角色。

後院要比前院略小一些,正屋住着黎章氏,兩側耳房住着槐婆婆和黎章氏的兩個孫女。對面是一排三間倒座房,都挂着鎖。司空從窗縫裏看了兩眼,似乎堆放着一些不用的舊家具一類的東西。

房間應該好久沒人開過,從門縫裏看進去,可以看到地面上厚厚的塵土。

作為一家之主,黎章氏的生活水準要比前院的夫妻倆好一些。房屋寬敞,門窗都很新,不大的院落也打理的井井有條,還種了不少花花草草。

院角種了兩株柿樹,那口要了小劉氏性命的水井就在柿樹下,井口蓋着厚重的木蓋,看來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黎家的人都不會再用這口井了。

陳原禮跟着司空走上臺階,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黎章氏的房門。

房門一推開,司空就聞到了一種仿佛是寺廟裏香灰的味道,香味兒要比佛香淡一些,但不知裏面添加了什麽成分,略微有些嗆人。

黎章氏的房間就是一個上了年歲的婦人還有的樣子,整潔、簡樸、家具都顯得厚重,又帶了些許陳舊的味道。被褥、床帳也都是素淨的顏色,疊放得整整齊齊。

屋角立着一架竹制的四扇屏風,上面繡着四君子,繡工也是普普通通。通常這樣的屏風後面都擺放着洗漱用的東西。

但司空一轉頭就看見門邊立着的盆架,上面擺着一個嶄新的紅漆木盆,架子上還搭着兩塊布巾——盆架立在門邊,屏風後面顯然不是用來洗漱的地方。

司空繞到了竹屏後,卻見那裏立着一張高幾,上面供着佛龛,佛龛前面還擺着香燭瓜果等供品。而佛龛裏供奉的,則是一尊司空從未見過的佛像。

佛像的外形仿佛是一位威風凜凜的武将,濃眉立目,颌下還留着一把濃密的胡須。他身上披着铠甲,一手持長刀,另一只手中奉着火焰狀的法器。

司空見到了佛像手中的火焰,腦海中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與火有關的一些宗教信仰。

比如唐宋時期,在民間流傳極廣的拜火教。

司空對這時代的宗教信仰情況了解不深,只知道與外國通商的緣故,伊斯蘭教、猶太教在大宋境內都有自己的信徒。還有祆教、摩尼教之流,晚唐時曾先後被禁,但後來又轉入地下,或與其他宗教結合,在民間秘密流傳。

安史之亂時,安祿山就曾打過“光明神”這樣的旗號來號召民衆。《水浒傳》中曾提到的方臘,也與祆教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

祆教也稱火祆教、拜火教,主張善惡二元論。主張火、光明、生是善,黑暗、惡濁、毀滅是惡,行善則死後上天堂,反之則會下地獄。

就司空個人而言,他是無法認同這樣的教義的。

他們将世界描繪得非黑即白,信仰光明神的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不信的都是被惡魔蠱惑的人。這樣的劃分必然會引起教徒對非教徒的敵視。當這種敵視上升到一定的程度,引發矛盾沖突幾乎是必然的——因為要創建光明的世界,必須要消滅黑暗。

這些都是司空在見到了佛像手中的火焰時想到的事。他有些懷疑這尊佛像也與拜火教有關。

但佛龛中供奉的到底是什麽神,司空就不知道了。

司空轉頭去看陳原禮,卻見他也正注視着佛龛裏的佛像,眼神頗為奇異。

“你見過?”

陳原禮笑了笑沒有說話。

司空就感覺他應該是知道的。或許這只是很普通的現象,是這個時代的人都會了解的常識性東西。他會覺得古怪,會覺得不适,是因為他從根本上就不認可這個時代的宗教信仰。

司空從竹屏後面走了出來,走了兩步,又退了回去,從香爐裏捏了一把香灰包進手帕裏。

他是從小在寺廟裏長大的人,對佛香的熟悉程度遠遠超過了普通人。黎章氏房間裏的香味不同于普通的佛香,這讓他心中有些生疑。

他打算回去問問別人,是不同的宗教信仰會有不同的供奉方式,還是這個佛香,真的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

陳原禮手腳很輕地打開黎章氏的妝盒,裏面放着幾支發釵和梳子,都是很尋常的東西。也不知黎章氏另有存放私房的地方,還是她平時就是這般簡樸。

窗邊的幾個衣箱陳原禮也都一一打開看過,裏面裝着四季衣物和不用的被褥。看上去也都普普通通。

陳原禮就小聲嘀咕一句,“他們家鋪子生意還是不錯的,怎麽老太太連個值錢的衣裳首飾都沒有?”

“或許是因為拜佛的人都比較清心寡欲吧。”司空半真半假的解釋,“沒有物質上的那種世俗的欲望。”

陳原禮一樂,又把衣箱蓋好,恢複原樣。

陳原禮帶着司空回到前院,又請了黎章氏和槐婆婆來說話,問她們平時出門都去哪裏,會不會參加廟會,或者去哪裏拜佛。

司空小時候就是在城郊歲寒山的孤雲寺長大的,對于山上各家寺廟庵堂還是非常熟悉的,但想來想去也沒想起黎章氏說的青水庵在什麽地方,直到後來反應過來她們倆說的是一個名叫顧橋鎮的地方。

司空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聽她們的描述,這地方應該比歲寒山還要遠一些。據說許多與黎章氏年歲相當的婦人都拜青水庵的菩薩,她們也會在特定的日子裏,結伴一起出城去朝拜。

果然有宗教信仰的人就是不一樣。司空覺得她們說起青水庵和拜菩薩的時候,眼神都不一樣了。約莫是為了讓自己說的話更有可信度,她們還拿其他人來舉例子,這裏頭還有幾個是司空認識的人。

比如那個丢了孩子的杜氏前來投奔的親戚,開木器店的東家娘子。

再比如前街開米糧鋪的鐘家的老太太。

司空盤算了一下,感覺這些拜佛的人都是家中小有盈餘,又都上了歲數的老太太。也不知有沒有人去過他們家。顧婆子有一個丈夫留給她的鋪子,她就是靠出租鋪子收取租金過活,也算是個經濟上較為寬裕的人。

司空決定回家之後好好勸勸顧婆子,萬一有人來跟她傳什麽教,可別輕而易舉的就去相信了。

他總覺得這些信奉光明神也好,火神也好的宗教團體,都不大對勁。

陳原禮之前提醒過的,不能夠外傳的話,也是指這一部分吧。

司空想到晚唐末年朝廷對這些宗教團體的打壓,忽然間一個激靈,覺得他有些猜到陳原禮說的不能外傳,以及鳳随要派人看守住黎家的用意了。

司空驚愕了一霎,便迅速冷靜下來。

他想,不管自己想到了什麽,他都得擺正自己的位置。鳳随和他的小團體要做什麽,朝廷要做什麽,其實是與他這個小老百姓無關的。

他只是一個衙門裏借調過來的,熟悉案情的小捕快。別人交給他的任務,也只是查明小劉氏的死因是否還有別的隐情。

除此之外,一切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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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司空估計在猜,說不定是邪教犯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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