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白喉雀

“還能動嗎？”園內的工作人員第一時間奔了過來，關切地詢問着。

周昰洛連忙擺手，“沒事。”

工作人員這才敢伸手拽起兩人，周昰洛站穩後正要感謝，又見工作人員不停歇地跑向遠處摔倒的女生。

再一回頭，撞進楊進的視線中，一雙深邃的眸子裏滿是自責。初次滑雪磕磕撞撞是難免的，周昰洛也不想剛開始就打擊楊進的自信心，自我調侃着：“滑得比我好，我第一次都沒滑下來，在坡半截就卡了【1】，整個人是跪着下來的，波棱蓋兒【2】差點沒磨禿嚕皮【3】。”

見楊進不語，誇大其詞道：“後來摔得比那還慘。”又伸出手比劃着，“四周的圍欄讓我撞了個遍。”

周昰洛的本意是安慰楊進，最後反而越說越離譜，就差罵自己是豬了。他拍了拍楊進的肩膀，笑了笑：“都是摔着摔着就學會了，跟你第一次騎自行車是一個道理。”

周昰洛話音剛落，便被楊進一把抱住，他愣了兩秒，下意識伸手推開，但楊進抱得很緊，他沒能掙脫。

“我操，”周昰洛有點急了，開口時語氣變了調：“你犯啥病呢？”

楊進沒說話，反而周昰洛越掙紮，他抱得就越死。

“你......松開，”周昰洛咬着牙，威脅他，“你信不信我揍你。”

楊進深吸一口氣，然後啞着嗓子叫了一聲：“哥。”

其實他是心疼了，雖然這也怨不着別人，但他就是見不得周昰洛受傷。他愛周昰洛勝過愛自己，即使明知道周昰洛是屬刺猬的，時不時會紮他一下，但他還是想擁入懷裏。

就好比現在這樣。

他把臉埋在對方的脖頸裏，一下一下地吐着熱氣。

周昰洛在使出渾身解數後終于認清了他和楊進的力量差距，再加上不大的滑雪場莫名地上演了這一出，周昰洛已經感覺到了周圍異樣的眼光。

他嫌丢人，索性放棄掙紮，将自己的臉也埋進楊進的脖頸裏。好在楊進抱的時間并不長，只有短短的十幾秒或是半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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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連給周昰洛反應的時間都沒有，楊進猝不及防地松開手，緊接着問道：“疼嗎？”

“嗯？”周昰洛一頭霧水。

接着心裏一動，他忘記了發脾氣。好像很久沒人問他這個問題了。無論是打架受傷，父母離異，還是暗戀的女生和好兄弟在一起，似乎疼痛這個詞跟他并無關系。

他甚至都想不起來上一次是誰，又是在什麽場景下問他的疼不疼。

回過神的周昰洛第一反應就是矯情，快要奔三的人，還越活越回旋了。

“......”周昰洛擡起頭，整個樣子略顯尴尬。

“以前那些......還有剛才撞你那一下，”楊進的嘴唇微乎其微地顫抖了一下，繼續追問：“疼不疼？”

周昰洛怔住，他好像明白了，眼前這個不善于表達的弟弟剛剛是在以一個最簡單的擁抱來安慰他。

周昰洛一瞬間所有的堅強不攻自破，他讨厭吐露情緒，連忙轉移話題：“疼個屁......別墨跡了，你就像剛才那樣多滑幾次就會了，自己練吧，我去看看李旭那邊進展怎麽樣。”

說完便雙膝微曲，身體一個用力滑了出去，滑行兩三米後又硬着頭皮轉過身來，不放心地囑咐楊進：“下回摔看着點人。”

楊進默默地看着周昰洛離去，直到對方混入一片人群中，才收回視線，獨自練習着。

周昰洛下意識往人群裏鑽，一股腦地往前滑，等再回頭瞧不見楊進時才緩緩停下，脫掉雪板，去了休息室。

找李旭只是他用來逃避的借口，但凡楊進用點心，就能反應過來，滑雪場內大家穿的都是同一顏色與款式的服裝，想找個人沒那麽輕松。

周昰洛坐在椅子上，煩躁地撓了撓頭，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麽。總之在楊進滿臉心疼地關心他那一刻起，周昰洛除了感到心裏陣陣暖意外，還有一絲不明寓意的慌亂。

這種慌亂是前二十六年來所不曾出現過的，它像是沉睡多年的火山，在某一契機下終于爆發出來，岩漿迅速向四周蔓延，燒得周昰洛全身上下所有的細胞都在發燙。

他就是這麽一個傲慢又脆弱的人，一丁點的關心就足夠将他瓦解。

周昰洛在原地坐了很久，思緒也越飄越遠，直到一陣沉悶的手機鈴聲将他驚醒。

他拉開外套拉鏈，從雪服內側的口袋裏掏出手機，盯着屏幕看了許久，手指才滑動接聽，開口的第一聲發現自己的嗓子有點啞。

他清了清嗓，問道：“怎麽了？”

“在哪呢？”

周昰洛實話實說：“休息室。”

對面的李旭有些吃驚，“這才玩多久就累了，年紀大不行了吧。”

周昰洛擡眉，勾人的桃花眼裏透露着一股燥意，“說得像你多年輕一樣。”

李旭不惱反笑，他擡眸看向一旁獨自玩耍的李萌，叮囑對方別滑遠後，再次将聲音對準話筒，惋惜着：“你在休息室真是太可惜了，剛才場內上演了一部年度愛情大戲。”

周昰洛下意識問了一嘴：“什麽？”

李旭嘿嘿一笑：“好像有人在告白，最後兩人還抱在一起了。”

一種不好的念頭鑽進周昰洛的腦中，周昰洛還沒來得及開口，李旭又道：“其實我在遠處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不過瞧身高像兩男的。”

......這不就是他和楊進。

周昰洛鐵着臉，罵道：“操，你有病吧，抱一抱就他媽是告白了。”

“你罵我幹什麽？”李旭不理解，聲音下意識放低，語氣很是無辜，“我也是聽旁邊的女生讨論的。”

“算了不提了，”李旭以為周昰洛反感同性戀，連忙轉移話題，“你來找我啊，我在最裏面的雪道，剛才不是說誰年輕嗎？要不咱倆比比。”

“不比。”周昰洛拒絕得很幹脆，他倒不是怕比不過，只是現在真沒那個心情。

李旭愣了兩秒，自作多情地反駁：“你不會還在因為排隊那事生氣吧？”

“我生什麽氣？”他要不提周昰洛或許已經忘了，但李旭既然先提了，周昰洛便拉着一張黑臉提醒着，“以後出門控制着點你那臭脾氣，你跟個小姑娘叫什麽勁。”

“好好好，聽你的。”李旭嘿嘿笑了兩聲，又将話題轉了回去，“我知道錯了，過來滑雪啊。”

周昰洛本想繼續拒絕，哪知這回李旭學聰明了，直接抓住他的軟肋，賤兮兮地提醒着：“一張票二百多呢。”

周昰洛想破口大罵，又一時不知道從哪罵起，最後咬牙吐道：“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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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四兒：

【1】卡了：形容人摔倒了。

【2】波棱蓋兒：膝蓋。

【3】禿嚕皮：破皮，皮膚表皮的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