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帆水母

“為什麽……要跟我分手？”

“我長得這麽帥。”

“我有房有車……還有錢。”

周昰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劉林森弄進了屋，他顧不得脫鞋，攙着半壓在他身上的醉鬼向沙發靠近，然後毫不留情地将人扔在上面。

毫無支撐的劉林森猝不及防地倒在沙發上，下一秒疼痛感迅速在身體的各個部位散開，劉林森覺得自己的骨架子像是被人拆掉又重新裝上一樣。

他眼神迷離地看着眼前的罪魁禍首，不滿地嘟囔着：“你敢摔我，你等我站起來的。”

說完便支撐着身子爬起來，好不容易站直，腳下晃悠兩步又再次摔了回去，示威的話重新換了一句，“你等……明天的。”

周昰洛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挖苦道：“還沒喝多。”

劉林森不服，伸着捋都捋不直的舌頭大喊：“額……還能喝。”

周昰洛無奈地嘆了口氣，他蹲下身替好友脫鞋，說不同情那是假的，可同情歸同情，最後還是不解風情地提醒劉林森，“要吐就去衛生間，要是吐我沙發上，那明天就麻煩有車有房有顏有錢的劉老師給我買個新的。”

這話又戳到了劉林森的心窩處，他怎麽也想不明白，明明談得很好的女朋友為什麽突然就跟別人在一起了。

“為什麽……我哪裏不好？”劉林森抹着淚。

周昰洛嘆了口氣，出聲哄道：“你很好。”

劉林森不聽，自顧着又哭了半個點，最後哭累了，還知道找個舒服的姿勢躺着。

屋內總算安靜了會兒，周昰洛疲憊地捏着鼻梁，忍受着沾染一身的煙酒味。

他坐在茶幾上，盯了會兒睡在沙發上的劉林森，确認對方無事才皺着眉頭脫掉上衣外褲，鑽進衛生間沖澡。當他洗完澡裹着浴巾出來時，劉林森依舊保持着之前的姿勢，一動未動。周昰洛懶得管他，轉身回屋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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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邁至卧室門旁，手還未碰到門把手，一陣敲門聲赫然響起。

沙發上的劉林森不耐煩地捂着耳朵，翻了個身。

周昰洛愣住，心想着可能是楊進到了，他快速走到玄關，透過貓眼向外查看。

下一秒，周昰洛面露喜悅，想也沒想直接開門。

兩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視，楊進愣在原地。

周昰洛沒穿衣服，腰間只有一條灰色的浴巾，包裹着兩條修長的雙腿。他渾身散着熱氣，白皙的皮膚從裏向外透着紅潤，肚子上雖沒有腹肌，但也沒有多餘的贅肉。

楊進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沉，他走進屋，回手帶上門，質問道：“穿成這樣就随便給別人開門？”

周昰洛呆住，殘留在頭頂的水珠繞過眼皮，順着眼角緩緩往下淌。他下意識擡起手背胡亂擦拭，很快就反應過來楊進是在生氣，他連忙解釋：“不是，我知道是你。”

得到答案，楊進的神色并未怔松，深邃的眸子不悅地審視着他，然後微微側過頭瞥向他身後位置。

躺在沙發上的劉林森嘴裏依舊嘟囔着，兩人離得太遠，一句也沒能聽清。

楊進收回視線，喉嚨微動，淡淡命令着：“去穿身衣服。”

眼盯着周昰洛進卧室，楊進才彎腰換鞋。他朝沙發靠近，從口袋裏掏出路上買的解酒藥，默默地放在茶幾上。

劉林森感覺有一道巨大的黑影壓在他的身上，他緩慢地睜開眼睛，迷離地眨了眨。足足用了兩分鐘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誰，接着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翻身坐了起來。

楊進愣住，下意識打着招呼：“森哥？”

不打招呼還好，這一招呼劉林森瞬間繃不住了，剛收回去的眼淚再一次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委屈的模樣讓楊進一時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周昰洛你個缺德東西，你為啥把他叫來……他看見了，我以後……嗝……我在學生面前沒有面子了，我徹底沒有面子了。”

劉林森随手抓起身旁的抱枕捂住自己的臉，聲音悶悶地傳出：“我又失戀又丢人，我不想活了。”

楊進看着眼前要死要活的酒鬼，嘴角輕微抽動，他不敢相信這是那個在他打架時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的導員。

周昰洛聽見哭喊聲，快速穿好衣服從卧室鑽出，他錯愕地看着抱頭痛哭的劉林森，提醒道：“你再哭真就沒臉見人了。”

“狗男男。”劉林森一聽，氣哼哼地罵道，他重新倒回沙發上，倔強地翻了個身，用後背沖着兩人。

楊進一時語塞，只好看向一旁的周昰洛，指着茶幾上的解酒藥道：“你讓我送的藥放那了，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

周昰洛見狀，一把抓住楊進的胳膊。

楊進停下腳步，面色如常：“怎麽了？”

“你是不是傻，”周昰洛笑道，“我要是想買藥路過藥店就能買，根本不需要你特意送。”

楊進皺眉，他不傻，他當然知道，可他偏偏還是來了，就因為周昰洛的一句需要。他有時候也會想，自己為什麽能做到這個地步，一遍遍被戲弄，可只要這人肯再沖他鈎鈎手指，他還是會輕易妥協。

他不喜歡被掌控，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犯賤。他煩躁地抽回手，想出去抽根煙緩解下。

周昰洛愣住，笑容僵住臉上，很快他就反應過來楊進可能是誤會了。于是焦急地跑過去，緊緊抓着楊進的胳膊，不讓他再離開半步：“別誤會，不是玩你的意思。”

楊進擡眸，淡淡地看着他。

周昰洛抿緊嘴唇，那只抓着對方胳膊的手緩緩下移，直到牽住楊進有些微涼的手。

他也顧不得劉林森能不能聽見，将心裏話一股腦地全盤吐出：“是因為昨天沒見面，我很想你。”

見楊進還是沒有開口，周昰洛頓時慌了神，驢唇不對馬嘴地道歉：“你別生氣，我錯了，以後都由我主動去見你，好不好？”

楊進的心髒驟然一跳，他望着周昰洛的眼睛，覺得下一秒就能流出淚來。

楊進莫名的喉嚨發緊，記憶中的周昰洛是這個樣子的嗎？不是，他傲慢，自大，就算明知道自己做錯了，也從來沒有露出現在這副表情過。

真的喜歡嗎？一個月的時間真就想明白了嗎？這幾日楊進閑下時總會不由自主地琢磨着。

始終無解，他只能一邊接受着周昰洛的示好，一邊靜靜觀望，但這一刻答案對于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他突然心軟了，很想伸手抱一抱眼前的人。

說他犯賤也好，找虐也罷，“周昰洛”這三個字早在他懵懂無知的十二歲那年，就已經潛移默化地滲入他的血液中，深入骨髓，無從根治。

一股濃密的愛意在兩人之間散開，最先受不住的卻是躺在沙發上的劉林森。他拿起沙發上的抱枕朝不遠處的兩人砸去，力度太小，只飛到一半，他怒道：“你倆能不能死遠點。”

楊進回神，默默放下剛擡起不到半米的手。

周昰洛沒看見，他回頭狠狠瞪了劉林森一眼，選擇性忽略這個電燈泡，重新将視線移到楊進身上，神情惴惴不安：“這麽晚了在這睡吧。”

“兩個房間三個人怎麽睡？”楊進故意問他。

周昰洛咬着嘴唇，他的眼神變得乖順，柔軟，面對楊進時矜持全無：“我們可以睡在一起。”

在提出這個建議時，他就知道楊進百分百不會同意，可他還是想加把勁再試一試，萬一就成功了呢。

但哪有那麽多的萬一，周昰洛在心裏默默數了三十個數，即使特意放慢了速度，楊進也始終沒有表态。他知道自己沒有戲，強行擠出一個笑，想告訴楊進他開玩笑呢。

結果下一秒，意料之外，楊進同意了。

這一晚，周昰洛光顧着激動，卻忘記了家裏還有一個電燈泡。

半夜劉林森背着兩人用軟件又訂了一箱酒，坐在客廳邊喝邊鬧，樓上樓下被吵得跑來敲門，兩人挨個道歉，一直到後半夜兩點多，劉林森才消停爬上床。

楊進擔心這人再跑出來偷喝酒，索性睡在了沙發了。周昰洛氣得牙癢癢，強忍着把劉林森從他家扔出去的沖動。

接下來的兩日很平常，真如周昰洛所保證的那樣，每天下班，他都會去工作室找楊進。如果楊進不在，他就去學校等。

何玲玲的火車晚點了，十點四十才慢悠悠地進站，等她穿過人潮，拎着包乘電梯出站時，已經十一點了，楊進将人都等散了才看見他媽的身影。

何玲玲沖他揮着手，加快速度檢票出站。

“媽，不是不讓你拿東西嗎？這包裏是啥？”楊進迎上去，伸手接下何玲玲手中沉重的包裹。

何玲玲晃着有些發酸的手腕，笑道：“不是給你的，你二嬸子想吃家裏的土特産，我就給她帶了點。”

楊進不滿：“那也不用拿這麽多，沉不沉。”

何玲玲想說不沉，視線冷不丁落到楊進身旁的人。她怔住，張了張嘴，有點不太敢認：“小洛？”

周昰洛點着頭，禮貌叫道：“何姨。”

何玲玲沒想到周昰洛也會來接她，有點不敢相信：“小進也是的，這點小事還麻煩你。”

“不麻煩，今天正好休息。”

何玲玲笑了笑，誇贊着：“小洛真是越長越帥氣了。”

周昰洛沒說話，默默低頭幫楊進拿行李。

楊進知道這人不好意思了，将話接了過去：“媽，坐兩天車累了吧，吃完飯去賓館睡一覺。”

何玲玲連忙點頭，跟着兩人上了車，這一路直到飯店，何玲玲的嘴也沒能閑着。她詢問着楊進的學習、生活、身體狀況，最後又從楊進轉移到周昰洛身上。

周昰洛事無巨細，每一個問題都耐心回答。

這讓何玲玲很是吃驚，眼前的周昰洛沒有目中無人，沒有亂發脾氣，談吐間更是以禮相待，似乎與她記憶裏的那個毛頭小子不一樣了。

孩子長大了，何玲玲也不由得開心，她夾起一條雞腿放到周昰洛的碗裏，“小洛多吃點，你看你瘦的，估計都沒有小進沉。”

周昰洛點着頭。

何玲玲又問：“談對象了嗎？”

聞言，周昰洛擡起頭，在楊進母親面前，心裏多少有些愧疚：“有喜歡的，還在努力追。”

何玲玲一聽，笑得合不攏嘴：“那得是個多優秀的姑娘，何姨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思維，在我們那個年代，多送送花，勤快點，差不多就能追上。”

周昰洛偷摸打量着身旁的楊進，想了想：“那我下次試試。”

飯後，周昰洛開車送兩人回賓館。

到賓館又被何玲玲拽着進去坐了會兒，周昰洛很識趣，他怕打擾何玲玲休息，算着時間起身告別。

何玲玲見狀，也催着楊進回學校。

兩人前腳剛離開，何玲玲便準備洗個澡。平時在村裏洗澡很費勁，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她打算好好搓搓。

何玲玲蹲下身子，在包裏翻找換洗衣服，忽然餘光瞥見一抹亮，她擡頭看去，一串鑰匙靜靜地躺在椅子上。

何玲玲拿起，雖然不認識是個什麽牌子，但車鑰匙她還是知道的。

“小洛這孩子……”她嘟囔一句，連忙起身追了出去。

周昰洛走下賓館臺階，看着身旁的楊進，将憋了一上午的話吐出：“下午有事嗎？”

楊進點頭：“得去工作室一趟。”

“我送你過去。”

楊進看着他：“你也累了吧，快回去睡一覺。”

好不容易盼來的周末，周昰洛不太想分開，“我不累。”

楊進見狀，擡手摸了摸他有些紮手的頭發，寵溺道：“聽話。”

周昰洛雖然不情願，但還是點了點頭，臨走前又想要個吻，拐彎抹角問道：“我今天表現好嗎？”

“好。”楊進輕輕笑着。

周昰洛也樂了，他舔着嘴唇示意道：“那你表示下。”

楊進失笑，故意裝糊塗：“怎麽表示？”

周昰洛一聽，突然就不想跟這人廢話了，他見四下無人，快速地吻上楊進的嘴巴。

這個吻持續的時間很短，僅僅三四秒，卻還是被不遠處傳來的一道類似金屬落地的聲音打斷。

周昰洛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往聲響處看去，然後看見僵住原地的何玲玲。大腦頓時“嗡”的一聲，一片空白。